第十六章(1 / 1)

问:“鬼神之德如何?”曰:“自是如此。此言鬼神实然之理,犹言人之德。不可道人自为一物,其德自为德。”力行。

有是实理,而后有是物,鬼神之德所以为物之体而不可遗也。升卿。

问:“‘体物而不可遗’,是有此物便有鬼神,凡天下万物万事皆不能外夫鬼神否?”曰:“不是有此物时便有此鬼神,说倒了。乃是有这鬼神了,方有此物;及至有此物了,又不能违夫鬼神也。‘体物而不可遗’,用拽转看。将鬼神做主,将物做宾,方看得出是鬼神去体那物,鬼神却是主也。”僩。

诚者,实有之理。“体物”,言以物为体。有是物,则有是诚。端蒙。

鬼神主乎气而言,只是形而下者。但对物而言,则鬼神主乎气,为物之体;物主乎形,待气而生。盖鬼神是气之精英,所谓‘诚之不可掩’者。诚,实也。言鬼神是实有者,屈是实屈,伸是实伸。屈伸合散,无非实者,故其发见昭昭不可掩如此。铢。

问:“鬼神,上言二气,下言祭祀,是如何?”曰:“此‘体物不可遗’也。‘体物’,是与物为体。”炎。

林一之问:“万物皆有鬼神,何故只于祭祀言之?”曰:“以人具是理,故于人言。”又问:“体物何以引‘干事’?”曰:“体干是主宰。”按:“体物”是与物为体,“干事”是与事为干,皆倒文。可学。

精气就物而言,魂魄就人而言,鬼神离乎人而言。不曰屈伸往来,阴阳合散,而曰鬼神,则鬼神盖与天地通,所以为万物之体,而物之终始不能遗也。铢。

或问:“鬼神‘体物而不可遗’,只是就阴阳上说。末后又却以祭祀言之,是如何?”曰:“此是就其亲切着见者言之也。若不如此说,则人必将风雷山泽做一般鬼神看,将庙中祭享者又做一般鬼神看。故即其亲切着见者言之,欲人会之为一也。”广。

问:“‘鬼神之德其盛矣乎!’此止说嘘吸聪明之鬼神。末后却归向‘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是如何?”曰:“惟是齐戒祭祀之时,鬼神之理着。若是他人,亦是未晓得,它须道风雷山泽之鬼神是一般鬼神,庙中泥塑底又是一般鬼神,只道有两样鬼神。所以如此说起,又归向亲切明着处去,庶几人知得不是二事也。”汉卿问:“鬼神之德,如何是良能、功用处?”曰:“论来只是阴阳屈伸之气,只谓之阴阳亦可也。然必谓之鬼神者,以其良能功用而言也。今又须从良能功用上求见鬼神之德,始得。前夜因汉卿说个修养,人死时气冲突,知得焄蒿之意亲切,谓其气袭人,知得凄怆之意分明。汉武李夫人祠云:‘其风肃然。’今乡村有众户还赛祭享时,或有肃然如阵风,俗呼为‘旋风’者,即此意也。”因及修养,且言:“苌宏死,藏其血于地,三年化为碧,此亦是汉卿所说‘虎威’之类。”贺孙云:“应人物之死,其魄降于地,皆如此。但或散或微,不似此等之精悍,所谓‘伯有用物精多,则魂魄强’,是也。”曰:“亦是此物禀得魄最盛。又如今医者定魄药多用虎睛,助魂药多用龙骨。魄属金,金西方,主肺与魄。虎是阴属之最强者,故其魄最盛。魂属木,木东方,主肝与魂。龙是阳属之最盛者,故其魂最强。龙能驾云飞腾,便是与气合;虎啸则风生,便是与魄合。虽是物之最强盛,然皆堕于一偏。惟人独得其全,便无这般磊磈。”因言:“古时所传安期生之徒,皆是有之。也是被他炼得气清,皮肤之内,肉骨皆已融化为气,其气又极其轻清,所以有‘飞升脱化’之说。然久之渐渐消磨,亦澌尽了。渡江以前,说甚吕洞宾钟离权,如今亦不见了。”因言:“鬼火皆是未散之物,如马血,人战斗而死,被兵之地皆有之。某人夜行淮甸间,忽见明灭之火横过来当路头。其人颇勇,直冲过去,见其皆似人形,仿佛如庙社泥塑未装饰者。亦未散之气,不足畏。‘宰我问鬼神’一章最精密,包括得尽,亦是当时弟子记录得好。”贺孙。

问:“《中庸》‘鬼神’章首尾皆主二气屈伸往来而言,而中间‘洋洋如在其上’,乃引‘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凄怆’,此乃人物之死气,似与前后意不合,何也?”曰:“死便是屈,感召得来,便是伸。”问:“‘昭明、焄蒿、凄怆’,是人之死气,此气会消了?”曰:“是。”问:“伸底只是这既死之气复来伸否?”曰:“这里便难恁地说。这伸底又是别新生了。”问:“如何会别生?”曰:“祖宗气只存在子孙身上,祭祀时只是这气,便自然又伸。自家极其诚敬,肃然如在其上,是甚物?那得不是伸?此便是神之着也。所以古人燎以求诸阳,灌以求诸阴。谢氏谓‘祖考精神,便是自家精神’,已说得是。”淳。

问:“‘洋洋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似亦是感格意思,是自然如此。”曰:“固是。然亦须自家有以感之,始得。上下章自恁地说,忽然中间插入一段鬼神在这里,也是鸢飞鱼跃底意思。所以末梢只说‘微之显,诚之不可掩也如此’。”夔孙。

“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皆实理也。僩。

问:“鬼神是‘功用’、‘良能’?”曰:“但以一屈一伸看,一伸去便生许多物事,一屈来更无一物了,便是‘良能’、‘功用’。”问:“便是阴阳去来?”曰:“固是。”问:“在天地为鬼神,在人为魂魄否?”曰:“死则谓之‘魂魄’,生则谓之‘精气’,天地公共底谓之‘鬼神’,是恁地模样。”又问:“体物而不可遗。”曰:“只是这一个气。入毫厘丝忽里去,也是这阴阳;包罗天地,也是这阴阳。”问:“是在虚实之间否?”曰:“都是实,无个虚底。有是理,便有是气;有是气,便有是形,无非实者。”又云:“如夏月嘘出固不见,冬月嘘出则可见矣。”问:“何故如此?”曰:“春夏阳,秋冬阴。以阳气散在阳气之中,如以热汤入放热汤里去,都不觉见。秋冬,则这气如以热汤掺放水里去,便可见。”又问:“‘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若有以使之。”曰:“只是这个气。所谓‘昭明、焄蒿、凄怆’者,便只是这气。昭明是光景,焄蒿是蒸羁,凄怆是有一般感人,使人惨栗,如所谓‘其风肃然’者。”问:“此章以《太极图》言,是所谓‘妙合而凝’也。”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便是‘体物而不可遗’。”夔孙。章句。

或问“鬼神者,造化之迹”。曰:“风雨霜露,四时代谢。”又问:“此是迹,可得而见。又曰‘视之不可得见,听之不可得闻’,何也?”曰:“说道无,又有;说道有,又无。物之生成,非鬼神而何?然又去那里见得鬼神?至于‘洋洋乎如在其上’,是又有也。‘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凄怆’,犹今时恶气中人,使得人恐惧凄怆,此百物之精爽也。”贺孙。

萧增光问“鬼神造化之迹”。曰:“如日月星辰风雷,皆造化之迹。天地之间,只是此一气耳。来者为神,往者为鬼。譬如一身,生者为神,死者为鬼,皆一气耳。”雉。

“鬼神者,造化之迹。”造化之妙不可得而见,于其气之往来屈伸者足以见之。微鬼神,则造化无迹矣。横渠“物之始生”一章尤说得分晓。端蒙。

“鬼神者,二气之良能”,是说往来屈伸乃理之自然,非有安排布置,故曰“良能”也。端蒙。

“伊川谓‘鬼神者,造化之迹’,却不如横渠所谓‘二气之良能’。”直卿问:“如何?”曰:“程子之说固好,但在浑沦在这里。张子之说分明,便见有个阴阳在。”曰:“如所谓‘功用则谓之鬼神’,也与张子意同。”曰:“只为他浑沦在那里。”闾丘曰:“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曰:“只这数句,便要理会。明,便如何说礼乐?幽,便如此说鬼神?须知乐便属神,礼便属鬼。它此语落着,主在鬼神。”直卿曰:“向读《中庸》所谓‘诚之不可掩’处,窃疑谓鬼神为阴阳屈伸,则是形而下者;若《中庸》之言,则是形而上者矣。”曰:“今且只就形而下者说来,但只是他皆是实理处发见。故未有此气,便有此理;既有此理,必有此气。”道夫。

问:“‘鬼神者,造化之迹也。’此莫是造化不可见,唯于其气之屈伸往来而见之,故曰迹?‘鬼神者,二气之良能。’此莫是言理之自然,不待安排?”曰:“只是如此。”端蒙。

“鬼神者,造化之迹。”神者,伸也,以其伸也;鬼者,归也,以其归也。人自方生,而天地之气只管增添在身上,渐渐大,渐渐长成。极至了,便渐渐衰耗,渐渐散。言鬼神,自有迹者而言之;言神,只言其妙而不可测识。贺孙。

以二气言,则鬼者,阴之灵也;神者,阳之灵也。以一气言,则至而伸者为神,反而归者为鬼。一气即阴阳运行之气,至则皆至,去则皆去之谓也。二气谓阴阳对峙,各有所属。如气之呼吸者有魂,魂即神也,而属乎阳;耳目鼻口之类为魄,魄即鬼也,而属乎阴。“精气为物”,精与气合而生者也;“游魂为变”,则气散而死,其魄降矣。谟。

“‘阳魂为神,阴魄为鬼。’‘鬼,阴之灵;神,阳之灵。’此以二气言也。然二气之分,实一气之运。故凡气之来而方伸者为神,气之往而既屈者为鬼;阳主伸,阴主屈,此以一气言也。故以二气言,则阴为鬼,阳为神;以一气言,则方伸之气,亦有伸有屈。其方伸者,神之神;其既屈者,神之鬼。既屈之气,亦有屈有伸。其既屈者,鬼之鬼;其来格者,鬼之神。天地人物皆然,不离此气之往来屈伸合散而已,此所谓‘可错综言’者也。”因问:“‘精气为物’,阴精阳气聚而成物,此总言神;‘游魂为变’,魂游魄降,散而成变,此总言鬼,疑亦错综而言?”曰:“然。此所谓‘人者,鬼神之会也’。”铢。

问:“性情功效,固是有性情便有功效,有功效便有性情。然所谓性情者,莫便是张子所谓‘二气之良能’否?所谓功效者,莫便是程子所谓‘天地之功用’否?”曰:“鬼神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人须是于那良能与功用上认取其德。”广。

“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是性情,“体物而不可遗”是功效。焘。

问:“性情功效,性情乃鬼神之情状;不审所谓功效者何谓?”曰:“能‘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便是功效。”问:“魄守体,有所知否?”曰:“耳目聪明为魄,安得谓无知?”问:“然则人之死也,魂升魄降,是两处有知觉也。”曰:“孔子分明言:‘合鬼与神,教之至也。’当祭之时,求诸阳,又求诸阴,正为此,况祭亦有报魄之说。”德明。

问:“‘鬼神之为德’,只是言气与理否?”曰:“犹言性情也。”问:“章句说‘功效’,如何?”曰:“鬼神会做得这般事。”因言:“鬼神有无,圣人未尝决言之。如言‘之死而致死之,不仁;之死而致生之,不知’,‘于彼乎?于此乎’之类,与明道语上蔡‘恐贤问某寻’之意同。”问:“五庙、七庙递迁之制,恐是世代浸远,精爽消亡,故庙有迁毁。”曰:“虽是如此,然祭者求诸阴,求诸阳,此气依旧在;如嘘吸之,则又来。若不如此,则是‘之死而致死之’也。盖其子孙未绝,此气接续亦未绝。”又曰:“天神、地只、山川之神,有此物在,其气自在此,故不难晓。惟人已死,其事杳茫,所以难说。”德明。

问:“南轩:‘鬼神,一言以蔽之曰,“诚”而已。’此语如何?”曰:“诚是实然之理,鬼神亦只是实理。若无这理,则便无鬼神,无万物,都无所该载了。‘鬼神之为德’者,诚也。德只是就鬼神言,其情状皆是实理而已。侯氏以德别为一物,便不是。”问:“章句谓‘性情功效’,何也?”曰:“此与‘情状’字只一般。”曰:“横渠谓‘二气之良能’,何谓‘良能’?”曰:“屈伸往来,是二气自然能如此。”曰:“伸是神,屈是鬼否?”先生以手圈卓上而直指其中,曰:“这道理圆,只就中分别恁地。气之方来皆属阳,是神;气之反皆属阴,是鬼。日自午以前是神,午以后是鬼。月自初三以后是神,十六以后是鬼。”童伯羽问:“日月对言之,日是神,月是鬼否?”曰:“亦是。草木方发生来是神,彫残衰落是鬼。人自少至壮是神,衰老是鬼。鼻息呼是神,吸是鬼。”淳举程子所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曰:“天地造化,皆是鬼神,古人所以祭风伯雨师。”问:“风雷鼓动是神,收敛处是鬼否?”曰:“是。魄属鬼,气属神。如析木烟出,是神;滋润底性是魄。人之语言动作是气,属神;精血是魄,属鬼。发用处皆属阳,是神;气定处皆属阴,是魄。知识处是神,记事处是魄。人初生时气多魄少,后来魄渐盛;到老,魄又少,所以耳聋目昏,精力不强,记事不足。某今觉阳有余而阴不足,事多记不得。小儿无记性,亦是魄不足。好戏不定叠,亦是魄不足。”淳。

侯师圣解《中庸》“鬼神之为德”,谓“鬼神为形而下者,鬼神之德为形而上者”。且如“中庸之为德”,不成说中庸为形而下者,中庸之德为形而上者!文蔚。

问:“侯氏《中庸》曰:‘总摄天地,斡旋造化,阖辟乾坤,动役鬼神,日月由之而晦明,万物由之而死生者,诚也。’此语何谓?”曰:“这个亦是实有这理,便如此。若无这理,便都无天地,无万物,无鬼神了。不是实理,如何‘微之显,诚之不可掩’?”问:“‘鬼神造化之迹’,何谓迹?”曰:“鬼神是天地间造化,只是二气屈伸往来。神是阳,鬼是阴。往者屈,来者伸,便有个迹恁地。”淳因举谢氏“归根”之说。先生曰:“‘归根’本老氏语,毕竟无归,这个何曾动?”问:“性只是天地之性。当初亦不是自彼来入此,亦不是自此往归彼,只是因气之聚散,见其如此耳。”曰:“毕竟是无归。如月影映在这盆水里,除了这盆水,这影便无了,岂是这影飞上天去归那月里去!又如这花落,便无了,岂是归去那里,明年复来生这枝上?”问:“人死时,这知觉便散否?”曰:“不是散,是尽了,气尽则知觉亦尽。”问:“世俗所谓物怪神奸之说,则如何断?”曰:“世俗大抵十分有八分是胡说,二分亦有此理。多有是非命死者,或溺死,或杀死,或暴病卒死,是他气未尽,故凭依如此。又有是乍死后气未消尽,是他当初禀得气盛,故如此,然终久亦消了。盖精与气合,便生人物,‘游魂为变’,便无了。如人说神仙,古来神仙皆不见,只是说后来神仙。如《左传》伯有为厉,此鬼今亦不见。”问:“自家道理正,则自不能相干。”曰:“亦须是气能配义,始得。若气不能配义,便馁了。”问:“谢氏谓‘祖考精神,便是自家精神’,如何?”曰:“此句已是说得好。祖孙只一气,极其诚敬,自然相感。如这大树,有种子下地,生出又成树,便即是那大树也。”淳。

或问:“‘颜子死而不亡’之说,先生既非之矣。然圣人制祭祀之礼,所以事鬼神者,恐不止谓但有此理,须有实事?”曰:“若是见理明者,自能知之。明道所谓:‘若以为无,古人因甚如此说?若以为有,又恐贤问某寻。’其说甚当。”人杰。

问:“《中庸》十二章,子思论道之体用,十三章言人之为道不在乎远,当即夫众人之所能知能行,极乎圣人之所不能知不能行。第十四章又言人之行道,当随其所居之分,而取足于其身。”曰:“此两章大纲相似。”曰:“第十五章又言进道当有序,第十六章方言鬼神之道‘费而隐’。盖论君子之道,则即人之所行言之,故但及其费,而隐自存。论鬼神之道,则本人之所不见不闻而言,故先及其隐,而后及于费。”曰:“鬼神之道,便是君子之道,非有二也。”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