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卷第二十九 论语十一 公冶长下(1 / 1)

子路有闻章

子贡问曰孔文子章

问:“孔文子,孔姞之事如此不好,便‘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济得甚事!而圣人取之,何也?”曰:“古人谥法甚宽,所谓‘节以一惠’,言只有一善亦取之。节者,节略而取其一善也。孔文子固是不好,只节此一惠,则敏学下问,亦是它好处。”铢。

问孔文子之谥。曰:“古人有善虽多,而举一以为谥。如有十事皆善,只举一善可以包之。如九事不善,只有一善,则亦可以一善为谥。皆无一善,而后名之曰‘幽’、‘厉’。凡二字谥,非礼也。如‘贞惠文子’,‘睿圣武公’,皆是饶两字了。周末王亦有二字谥。”淳。

问:“‘勤学好问为文’,谥之以‘文’,莫是见其躬行之实不足否?”曰:“不要恁地说。不成文王便是不能武,武王便是不能文!‘谥以尊名,节以一惠’,如有十事不善,云云,同淳录。至。名之曰‘幽’、‘厉’。它而今是能勤学好问,便谥之以‘文’,如何见得它躬行之不足?那不好底自是不好,而今既谥之以‘文’,便见得它有这一长,如何便说道是将这一字来贬它!”又问:“孙宣公力言双字谥之非,不知双字谥起于何时。”曰:“‘谥以尊名,节以一惠’,便是只以一字谥为惠。而今若加二字,或四字,皆是分外有了。若如文王之德如此,却将几个字谥方尽!如双字谥,自周已是如此了,如威烈王、慎靓王,皆是。”义刚。

“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此一段专论谥,故注云:“非经天纬地之‘文’也。”周礼,谥只有二十八字。如“文”字,文王谥曰“文”,周公亦谥为“文”,今孔文子亦谥为“文”,不成说孔文子与文王一般。盖人有善多者,则摘其尤一事为谥。亦有只有一善,则取一善为谥,而隐其他恶者,如孔文子事是也。僩。

吉甫问“经天纬地之‘文’”。曰:“经天纬地,是有文理。一横一直皆有文理,故谓之‘文’。孔文子之文是其小者。如本朝杨文公之属,亦谓之‘文’。”盖卿。

问“经天纬地曰‘文’”。曰:“经是直底,纬是横底。理会得天下事横者直者各当其处,皆有条理分晓,便是经天纬地。其次如文辞之类,亦谓之‘文’,但是文之小者耳。”直卿云:“伊川谓‘伦理明顺曰“文”’,此言甚好。”佐。

问:“文如何经天纬地?”曰:“如织布绢,经是直底,纬是横底。”或问:“文之大者,莫是唐虞成周之文?”曰:“‘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此便是经天纬地之文。”问:“文只是发见于外者为文?”曰:“处事有文理,是处是文。”节。

因论孔文子,曰:“圣人宽肠大度,所以责人也宽。”焘。

问:“‘孔文子敏而好学’,与颜子之好学,如何?”曰:“文子与颜子所以不同者,自是颜子所好之学不同,不干‘以能问于不能’事。使文子‘以能问于不能’,亦只是文子之学。”伯羽。

子谓子产章

问:“子产温良慈恺,莫短于才否?”曰:“孔子称子产‘有君子之道四’,安得谓短于才?子产政事尽做得好,不专爱人。做得不是,他须以法治之。孟子所言‘惠而不知为政’者,偶一事如此耳。”僩。

问:“‘使民也义’,是教民以义?”先生应。节。

问:“‘其使民也义’,如‘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沟洫,庐井有伍’之类。谓为之裁处得是当,使之得其定分也。”曰:“‘义’字说得未是。‘义’字有刚断之意。其养民则惠,使民则义。‘惠’字与‘义’字相反,便见得子产之政不专在于宽。就‘都鄙有章’处,看得见‘义’字在子产上,不在民上。”南升。

吉甫问“都鄙有章,上下有服”。曰:“有章,是有章程条法;有服,是贵贱衣冠各有制度。郑国人谓‘取我田畴而伍之,取我衣冠而褚之’,是子产为国时,衣服有定制,不敢着底,皆收之囊中,故曰‘取而褚之’。”至。盖卿录云:“有章,是都鄙各有规矩;有服,是衣冠服用皆有等级高卑。”

臧文仲居蔡章

“山节藻棁”,为藏龟之室,以渎鬼神,便是不知。古人卜筮之事固有之,但一向靠那上去,便是无意智了。如祀爰居,是见一鸟飞来,便去祀他,岂是有意智!看他三不知,皆是渎鬼神之事。山节藻棁不是僭,若是僭时,孔子当谓之不仁。臧文仲在当时既没,其言立,人皆说是非常底人,孔子直是见他不是处。此篇最好看,便见得圣人“微显阐幽”处。南升。时举录见下。

文振问“臧文仲”“季文子”“令尹子文”“陈文子”数段。曰:“此数段是圣人‘微显阐幽’处。惟其似是而非,故圣人便分明说出来,要人理会得。如臧文仲,人皆以为知,圣人便说道它既惑于鬼神,安得为知!盖卜筮之事,圣人固欲使民信之。然藏蓍龟之地,须自有个合当底去处。今文仲乃为山节藻棁以藏之,须是它心一向倒在卜筮上了,如何得为知!古说多道它僭。某以为若是僭,则不止谓之不知,便是不仁了。圣人今只说他不知,便是只主不知而言也。”时举。

问:“居蔡之说,如《集注》之云,则是藏龟初未为失,而山节藻棁亦未为僭。臧文仲所以不得为知者,特以其惑于鬼神,而作此室以藏龟尔。”曰:“山节藻棁,恐只是华饰,不见得其制度如何。如夫子只讥其不知,便未是僭,所谓‘作虚器’而已。‘大夫不藏龟’,礼家乃因此立说。”必大。

臧文仲无大段善可称。但他不好处,如《论语》中言居蔡之事;左氏言“不仁不知者三”,却占头项多了。然他是个会说道理底人,如教行父事君之礼;如宋大水,鲁遣使归言宋君之意,臧曰:“宋其兴乎!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皆是他会说。焘。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章

或问:“令尹子文之忠,若其果无私意,出于至诚恻怛,便可谓之仁否?”曰:“固是。然不消泥他事上说,须看他三仕三已,还是当否。以旧政告新令尹,又须看他告得是否。只缘他大体既不是了,故其小节有不足取。如管仲之三归、反玷,圣人却与其仁之功者,以其立义正也。故管仲是天下之大义,子文是一人之私行耳。譬如仗节死义之人,视坐亡而立化者虽未必如他之修然,然大义却是。彼虽去得好,却不足取也。”时举。

三仕三已所以不得为仁,盖不知其事是如何:三仕之中,是有无合当仕否?三已之中,又不知有无合当已否?明作。

黄先之问“子文”“文子”二节。曰:“今人有些小利害,便至于头红面赤;子文却三仕三已,略无喜愠。有些小所长,便不肯轻以告人,而子文乃尽以旧政告之新尹。此岂是容易底事!其地位亦甚高矣。今人有一毫系累,便脱洒不得,而文子有马十乘,乃弃之如敝屣然。此亦岂是易事!常人岂能做得。后人因孔子不许他以仁,便以二子之事为未足道,此却不可。须当思二子所为如此高绝,而圣人不许之以仁者,因如何未足以尽仁。就此处子细看,便见得二子不可易及,而仁之体段实是如何,切不可容易看也。”时举。

履之说子文、文子。曰:“公推求得二子太苛刻,不消如此。某注中亦说得甚平,不曾如公之说。圣人之语本自浑然,不当如此搜索他后手。今若有个人能三仕三已无喜愠,也是个甚么样人!这个强不得,若强得一番无喜愠,第二番定是动了。又如有马十乘,也自是个巨室有力量人家,谁肯弃而违之!文子却脱然掉了去,也自是个好人,更有多少人弃舍去不得底,所以圣人亦许其忠与清,只说‘未知,焉得仁’!圣人之语,本自浑然,不当如此苛刻搜人过恶,兼也未消论到他后来在。”僩。焘录别出。

或问“令尹子文”一章。曰:“如子文之三仕三已而无喜愠,已是难了,不可说他只无喜愠之色,有喜愠之心。若有喜愠之心,只做得一番过,如何故得两三番过。旧令尹之政必告新令尹,亦不可说他所告是私意,只说未知所告者何事。陈文子有马十乘,亦是大家,他能弃而去之,亦是大段放得下了。亦不可说他是避利害,如此割舍。且当时有万千弃舍不得不去底,如公之论,都侵过说,太苛刻了。圣人是平说,本自浑然,不当如此搜索他后手。”焘。

问:“令尹子文之事,《集注》言:‘未知皆出于天理而无人欲之私,故圣人但以忠许之。’窃详子文告新令尹一节,若言徒知有君而不知有天子,徒知有国而不知有天下,推之固见其不皆出于天理也。至于三仕无喜,三已无愠,分明全无私欲。先生何以识破他有私处?”曰:“也不曾便识破。但是夫子既不许之以仁,必是三仕三已之间,犹或有未善也。”壮祖。《集注》。

问:“先生谓‘当理而无私心则仁矣’,先言当理而后言无私心者,莫只是指其事而言之欤?”曰:“然。”广。

或问:“子文、文子未得为仁,如何?”曰:“仁者‘当理而无私心’,二子各得其一。盖子文之无喜愠,是其心固无私,而于事则未尽善;文子洁身去乱,其事善矣,然未能保其心之无私也。仁须表里心事一一中理,乃可言。圣人辞不迫切,只言未知如何而得仁,则二子之未仁自可见。”铢。此说可疑。

问:“《集注》论忠、清,与本文意似不同。”曰:“二子忠、清而未尽当理,故止可谓之忠、清,而未得为仁,此是就其事上着实研究出来。若不如此,即不知忠、清与仁有何分别。此须做个题目入思议始得,未易如此草草说过。”赐。

问:“子文之忠,文子之清,圣人只是就其一节可取。如仁,却是全体,所以不许他。”曰:“也恁地说不得。如‘三仁’,圣人也只是就他一节上说。毕竟一事做得是时,自可以见其全体。古人谓观凤一羽,足以知其五色之备。如三子之事皆不可见,圣人当时许之,必是有以见得他透彻。若二子之事,今皆可考,其病败亦可见。以表证里,则其里也可知矣。”焘。

问:“子文之忠,文子之清,‘未知,焉得仁’?”曰:“此只就二子事上说。若比干、伯夷之忠、清,是就心上说。若论心时,比干、伯夷已是仁人,若无让国、谏纣之事,亦只是仁人,盖二子忠、清元自仁中出。若子文、文子,夫子当时只见此两件事是清与忠,不知其如何得仁也。”又曰:“夫欲论仁,如何只将一两件事便识得此人破!须是尽见得他表里,方识得破。”去伪。

夷齐之忠、清,是本有底,故依旧是仁。子文、文子之忠、清,只得唤做忠、清。赐。

问:“子文若能止僭王猾夏,文子去就若明,是仁否?”曰:“若此却是以事上论。”曰:“《注》中何故引此?”曰:“但见其病耳。”可学。

“子文、文子”一章,事上迹上是忠、清,上蔡《解》。见处是仁。子文只是忠,不可谓之仁。若比干之忠,见得时便是仁。也容有质厚者能之。若便以为仁,恐子张识忠、清,而不识仁也。方。《集义》。

问:“五峰问南轩:‘陈文子之清,令尹子文之忠,初无私意。如何圣人不以仁许之?’枅尝思之,而得其说曰,仁之体大,不可以一善名。须是事事尽合于理,方谓之仁。若子文之忠,虽不加喜愠于三仕三已之时,然其君僭王窃号,而不能正救。文子之清,虽弃十乘而不顾,然崔氏无君,其恶已著,而略不能遏止之。是尽于此,而不尽于彼;能于其小,而不能于其大者,安足以语仁之体乎?”曰:“读书不可不子细。如公之说,只是一说,非圣人当日本意。夫仁者,心之德。使二子而果无私心,则其仕已而无喜愠,当不特谓之忠而谓之仁;弃十乘而不居,当不特谓之清而谓之仁。圣人所以不许二子者,正以其事虽可观,而其本心或有不然也。”枅。

“令尹子文、陈文子等,是就人身上说仁。若识得仁之统体,即此等不难晓矣”。或曰:“南轩解此,谓‘有一毫私意皆非仁。如令尹子文、陈文子以终身之事求之,未能无私,所以不得为仁’。”曰:“孔子一时答他,亦未理会到他终身事。只据子张所问底事,未知是出于至诚恻怛,未知是未能无私。孔子皆不得而知,故曰:‘未知,焉得仁!’非是以仕已无喜愠,与弃而违之为非仁也。这要在心上求。然以心论之,子文之心胜文子之心。只是心中有些小不慊快处,便是不仁。”文蔚曰:“所以孔子称夷齐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曰:“便是要见得到此。”文蔚。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章

问“季文子三思而后行”章。曰:“思之有未得者,须着子细去思。到思而得之,这方是一思。虽见得已是,又须平心更着思一遍。如此,则无不当者矣。若更过思,则如称子称物相似,推来推去,轻重却到不定了。”时举。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曰:‘再,斯可矣。’”曰:“圣人也只是大概如此说。谓如明理底人,便思三两番,亦不到得私意起。又如鲁钝底人,思一两番不得,第三四番思得之,无定。然而多思,大率流而入私意底多。虽此是圣人就季文子身上说,然而圣人之言自是浑厚,占得地位阔。‘再,斯可矣’,是常法大概当如此。”焘。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程子所谓‘三则私意起而反惑’,如何?”曰:“这是某当问公底。”某云:“若是思之未透,虽再三思之何害?”先生曰:“不然。且如凡事,初一番商量,已得成个体段了;再思一番,与之审处当行不当行,便自可决断了。若于其中又要思量那个是利,那个是害,则避害就利之心便起,如何不是私?”炎。

问:“看《雍》也,更有何商量处?”贺孙曰:“向看《公冶长》一篇,如‘微生高’‘季文子三思’二章,觉得于人情未甚安。”曰:“是如何未安?如今看得如何?”曰:“向看得如乞醯事,也道是着如此委曲。三思事,也道是着如此审细。如今看来,乃天理、人欲相胜之机。”曰:“便是这般所在,本是平直易看。只缘被人说得支蔓,故学者多看不见这般所在。如一件物事相似,自恁地平平正正,更不着得些子跷欹。是公乡里人去说这般所在,却都劳攘了。凡事固是着审细,才审一番,又审一番,这道理是非,已自分晓。少间才去计较利害,千思百算,不能得了,少间都滚得一齐没理会了。”问:“这差处是初间略有些意差,后来意上生意,不能得了。”曰:“天下事那里被你算得尽!才计较利害,莫道三思,虽百思也只不济事。如今人须要计较到有利无害处,所以人欲只管炽,义理只管灭。横渠说:‘圣人不教人避凶而趋吉,只教人以正信胜之。’此可破世俗之论。这不是他看这道理洞彻,如何说得到这里。若不是他坚劲峭绝,如何说得到这里。”又云:“圣人于微处一一指点出来教人。他人看此二章,也只道疋似闲。”贺孙。

又问“乞醯”及“三思”章。曰:“三思是乱了是非。天下事固有难易。易底,是非自易见。若难事,初间审一审,未便决得是非;更审一审,这是非便自会分明。若只管思量利害,便纷纷杂杂,不能得了。且如只是思量好事,若思得纷杂,虽未必皆邪,已自不正大,渐渐便入于邪僻。况初来原头自有些子私意了,如乞醯,若无,便说无。若恁地曲意周旋,这不过要人道好,不过要得人情。本是要周旋,不知这心下都曲小了。若无便说无,是多少正大!至若有大急难,非己可成,明告于众,以共济其急难,这又自不同。若如乞醯,务要得人情,这便与孟子所谓‘士未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是皆穿窬之类也’同意。《易?比》之九五云:‘显比。王用三驱,失前禽。邑人不诫,吉。’圣人之于人,来者不拒,去者不追,如何一一要曲意周旋!才恁地,便滞于一偏,况天理自不如此。”贺孙。

宁武子邦有道则知章

问“宁武子”章。曰:“武子不可不谓知。但其知,时人可得而及。”南升。

问宁武子。曰:“此无甚可疑。邦有道,安分做去,故无事可称。邦无道,则全身退听非难,人皆能如此。惟其不全身退听,却似愚。然又事事处置得去,且不自表着其能,此所以谓‘其愚不可及也’。”赐。

宁俞“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邦虽无道,是他只管向前做那事去;又却能沉晦不露,是非避事以免祸也。言“不可及”,亦犹庄子之“难能”,深予之之辞。端蒙。

通老问宁武子之愚。曰:“愚,非愚鲁之谓,但是有才不自暴露。观卫侯为晋文公所执,他委曲调护,此岂愚者所能为!故文公以为忠而免之。忠岂愚之谓!当乱世而能如此,此其所以免祸也。”可学。

宁武子当卫成公出奔时,煞曾经营着力来。愚,只是沉晦不认为己功,故不可及。若都不管国家事,以是为愚,岂可以为不可及也!去伪。

问“宁武子其愚不可及”。曰:“他人于邦无道之时,要正救者不能免患,要避患者又却偷安。若宁武子之愚,既能韬晦以免患,又自处不失其正,此所以为不可及。”因举晋人有送酒者云:“‘可力饮此,勿预时事。’如此之愚,则人皆能之也。”人杰。

宁武子“邦无道则愚”。曰:“愚有两节,有一般愚而冒昧向前底,少间都做坏了事。如宁武子虽冒昧向前,不露圭角,只猝猝做将去;然少间事又都做得了,此其愚不可及也。”焘。

问:“宁武子世臣,他人不必如此。”曰:“然。又看事如何。若羇旅之臣,见几先去则可。若事已尔,又岂可去!此事最难,当权其轻重。”可学。

问宁武子愚处。曰:“盖不自表暴,而能周旋成事,伊川所谓‘沈晦以免患’是也。”木之。《集注》。

问:“先生谓武子仕成公无道之君云云,‘此其愚之不可及也’。后面又取程子之说曰:‘邦无道,能沈晦以免患,故曰“不可及也”。亦有不当愚者,比干是也。’若所谓‘亦有不当愚者’,固与先生之意合。若所谓‘沈晦以免患’者,却似与先生意异。”曰:“武子不避艰险以济其君,愚也。然卒能全其身者,智也。若当时不能沈晦以自处,则为人所害矣,尚何君之能济哉!故当时称知,又称其愚也。”广。

周元兴问宁武子。曰:“武子当文公有道之时,不得作为,然它亦无事可见,此‘其知可及也’。至成公无道失国,若智巧之士,必且去深僻处隐避不肯出来。武子竭力其间,至诚恳恻,不避艰险,却能摆脱祸患,卒得两全。非它能沈晦,何以致此。若比以智自免之士,武子却似个愚底人,但其愚得来好。若使别人处之,纵免祸患,不失于此,则失于彼,此武子之愚所以不可及。若‘比干谏而死’,看来似不会愚底人。然它于义却不当愚,只得如此处,又与武子不同,故伊川说:‘亦有不当愚者,比干是也。’”铢。

问:“比干何以不当愚?”曰:“世间事做一律看不得。圣人不是要人人学宁武子,但如武子,亦自可为法。比干却是父族,微子既去之后,比干不容于不谏。谏而死,乃正也。人当武子之时,则为武子;当比干之时,则为比干,执一不得也。”时举。

子在陈章

“斐然成章”,也是自成一家了,做得一章有头有尾。且如狂简,真个了得狂简底事,不是半上落下。虽与圣贤中道不同,然毕竟是他做得一项事完全,与今学者有头无尾底不同。圣人不得中道者与之,故不得已取此等狂狷之人,尚有可裁节,使过不及归于中道。不似如今人不曾成得一事,无下手脚裁节处。且如真个了得一个狂简地位,也自早不易得。释老虽非圣人之道,却被他做得成一家。明作。

成章,是做得成片段,有文理可观。盖他狂也是做得个狂底人成,不是做得一上,又放掉了。狷也是他做得狷底成,不是今日狷,明日又不狷也。如孝真个是做得孝成,忠真个是做得忠成。子贡之辩,子路之勇,都是真个做得成了。不是半上落下,今日做得,明日又休也。僩。

“斐然成章”。狂简进取,是做得透彻,有成就了。成章,谓如乐章,五声变成文之谓,如五采成文之谓章。言其做得成就,只恐过了,所以欲裁之。若是半青半黄,不至成就,却如何裁得!

子在陈,曰:“归欤!归欤!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当时从行者朝夕有商量,无可忧者。但留在鲁国之人,惟其狂简,故各自成章,有头有尾,不知裁度。若异端邪说,释老之学,莫不自成一家,此最害义。如坐井观天,彼自以为所见之尽。盖窟在井里,所见自以为足;及到井上,又却寻头不着。宁可理会不得,却自无病。人杰。

先之问:“孔子在陈,小子狂简,欲归而裁之。然至后来曾皙之徒吊丧而歌,全似老庄。不知圣人既裁之后,何故如此?”曰:“裁之在圣人,而听不听在他也。”时举。

问:“孔子在陈曰:‘归欤!归欤!’此盖夫子历聘诸国,见当时不能行其道也,故欲归而传之门人。狂简者立高远之志,但过高而忽略,恐流于异端。故孔子思归,将以裁正之也。”曰:“孟子谓‘不忘其初’,便是只管一向过高了。”又曰:“文振说文字,大故细。”南升。

或问:“‘子在陈’一章,看得夫子行道之心,切于传道之心。”曰:“也不消如此说。且如人而今做事,还是做目前事,还是做后面事?盖道行于时,自然传于后。然行之于时,而传之于后,则传之尤广也。”或曰:“如今日无非尧舜禹汤之道。”曰:“正此谓也。”又问:“裁之为义,如物之不正,须裁割令正也。”曰:“自是如此。且如狂简底人,不裁之则无所收检,而流入于异端。盖这般人,只管是要他身高,都不理会事,所以易入于异端。大率异端皆是遁世高尚底人,素隐行怪之人,其流为佛老。又曰:“遁世高尚,皆是苦行底人。”而今所以无异端,缘那样人都便入佛老去了。且如孟之反不伐,是他自占便宜处,便如老氏所谓‘不为天下先’底意思。子桑子死,琴张吊其丧而歌,是不以生死芥带,便如释氏。子桑户不衣冠而处,夫子讥其“同人道于牛马”。《或问》又云:“皆老氏之流也。”如此等人,虽是志意高远,然非圣人有以裁正之,则一向狂去,更无收杀,便全不济事了。”又云:“仁民爱物,固是好事。若流入于墨氏‘摩顶放踵而利天下为之’,则全不好了。此所以贵裁之也。”焘。

蜚卿问:“孔子在陈,何故只思狂士,不说狷者?”曰:“狷底已自不济事。狂底却有个躯壳,可以鞭策。斐,只是自有文采。《诗》云‘有斐君子’,‘萋兮斐兮’。成章,是自有个次第,自成个模样。”贺孙问:“《集注》谓‘文理成就而著见’,是只就他意趋自成个模样处说?”又云:“‘志大而略于细’,是就他志高远而欠实做工夫说否?”曰:“然。狷者只是自守得些,便道是了,所谓‘言必信,行必果’者是也。”贺孙。《集注》。

问:“先生解云:‘斐,文貌。成章,言其文理成就,有可观者。’不知所谓文,是文辞邪?亦指事理言之邪?”曰:“非谓文辞也,言其所为皆有文理可观也。”又问:“狂简既是‘志大而略于事’,又却如何得所为成章?”曰:“随他所见所习,有伦有序,有首有尾也。便是异端,虽与圣人之道不同,然做得成就底,亦皆随他所为,有伦序,有首尾可观也。”广。

问:“《集注》谓‘文理成就’,如何?”曰:“虽是狂简非中,然却做得这个道理成个物事,自有可观,不是半上落下。故圣人虽谓其狂简而不知所裁,然亦取其成一个道理。大率孔门弟子,随其资质,各能成就。如子路之勇,真个成一个勇;冉求之艺,真个成一个艺。言语、德行之科皆然,一齐被他做得成就了。”铢。

符舜功问:“《集注》释‘狂简’之‘狂’,皆作高远之意,不知‘罔念作狂’之‘狂’,与此‘狂’字如何?”曰:“也不干事。”又问:“‘狂而不直’如何?”曰:“此却略相近。‘狂而不直’,已自是不好了,但尚不为恶在。若‘罔念作狂’,则是如桀纣样迷惑了。”义刚。

问:“‘恐其过中失正而或流于异端’。如庄列之徒,莫是不得圣人为之依归而无所取裁者否?”曰:“也是恁地。”又问:“子夏教门人就洒扫应对上用工,亦可谓实。然不一再传,而便流为庄周,何故?”曰:“也只是韩退之恁地说,《汉书》也说得不甚详。人所见各不同,只是这一个道理,才看得别,便从那别处去。”义刚。

问狂简处。先生云:“古来异端,只是遁世高尚之士,其流遂至于释老。如子桑户死,琴张临其丧而歌,是不以死生芥蒂胸次。孟之反不伐,便如道家所谓三宝,‘一曰不敢为天下先’是也。似此等人,虽则志意高远,若不得圣人裁定,亦不济事。”节。

伯夷叔齐章

“伯夷、叔齐不念旧恶”,要见得他胸中都是义理。拱焘。

文振问“不念旧恶,怨是用希”。曰:“此与颜子‘不迁怒’意思相似。盖人之有恶,我不是恶其人,但是恶其恶耳。到他既改其恶,便自无可恶者。今人见人有恶便恶之,固是。然那人既改其恶,又从而追恶之,此便是因人一事之恶而遂恶其人,却不是恶其恶也。”时举。南升录云:“此与‘不迁怒’一般。其所恶者,因其人之可恶而恶之,而所恶不在我。及其能改,又只见他善处,不见他恶处。圣贤之心皆是如此。”

“不念旧恶”,非恶其人也,恶其人之无状处。昨日为善,今日为恶,则恶之而不好矣;昨日为恶,今日为善,则好之而不恶矣,皆非为其人也。圣人大率如此,但伯夷平日以隘闻,故特明之。方子。

问“伯夷不念旧恶”。曰:“这个也只是恰好,只是当然。且如人之有恶,自家合当怒之。人既改了,便不当更怒之。然伯夷之清,也却是个介僻底人,宜其恶恶直是恶之。然能‘不念旧恶’,却是他清之好处。”焘。

问:“苏氏‘父子违言’之说,恐未稳否?”曰:“苏氏之说,以为己怨,而‘希’字犹有些怨在。然所谓‘又何怨’,则绝无怨矣,又不相合。恐只得从伊川说,怨是人怨。旧恶,如‘衣冠不正,望望然去’之类。盖那人有过,自家责他,他便生怨。然他过能改即止,不复责他,便不怨矣。其所怨者,只是至愚无识,不能改过者耳。”淳。

孰谓微生高直章

醯,至易得之物,尚委曲如此,若临大事,如何?当有便道有,无便道无。才枉其小,便害其大,此皆不可谓诚实也。去伪。

“只‘乞诸其邻而与之’,便是屈曲处”。又问:“或朋友间急来觅一物,自家若无,与他去邻家觅之,却分明说与,可否?”曰:“这个便是自家要做一面人情,盖谓是我为你乞得。”焘。

问:“看孔子说微生高一章,虽一事之微,亦可见王霸心术之异处:一便见得皞皞气象,一便见得欢虞气象。”曰:“然。伊川解‘显比’一段,说最详。”贺孙。

问:“微生高不过是‘曲意徇物,掠美市恩’而已。所枉虽小,害直甚大。圣人观人,每于微处,便察见心术不是。”曰:“所谓‘曲意徇物,掠美市恩’,其用心要作甚?”南升。《集注》。

问:“张子韶有一片论乞醯不是不直。上蔡之说亦然。”曰:“此无他,此乃要使人回互委曲以为直尔。噫!此乡原之渐,不可不谨。推此以往,而不为‘枉尺直寻’者几希!”大雅。

行夫问此一章。曰:“人煞有将此一段做好说,谓其不如此抗直,犹有委曲之意。自张子韶为此说,今煞有此说。昨见戴少望《论语讲义》,亦如此说。这一段下连‘巧言、令色、足恭’,都是一意。当初孔门编排此书,已从其类。只自看如今有人来乞些醯,亦是闲底事,只是与他说自家无,邻人有之,这是多少正大,有何不可。须要自家取来,却做自底与之,是甚气象!这本心是如何?凡人欲恩由己出,皆是偏曲之私。恩由己出,则怨将谁归!”贺孙。

巧言令色足恭章

义刚说“足恭”,云:“只是过于恭。”曰:“所谓足者,谓本当只如此,我却以为未足,而添足之,故谓之足。若本当如此,而但如此,则自是足了,乃不是足。凡制字如此类者,皆有两义。”义刚。

问“足恭”。曰:“‘足’之为义,凑足之谓也。谓如合当九分,却要凑作十分,意谓其少而又添之也。才有此意,便不好。”焘。

“足”,去声读,求足乎恭也,是加添之意。盖能恭,则礼已止矣。若又去上面加添些子,求足乎恭,便是私欲也。僩。

巧言、令色、足恭,与匿怨,皆不诚实者也。人而不诚实,何所不至!所以可耻,与上文乞醯之义相似。去伪。焘录云:“这便是乞醯意思一般,所以记者类于此。”

问:“‘巧言、令色、足恭’,是既失本心,而外为谄媚底人。‘匿怨而友其人’,是内怀险诐,而外与人相善底人。”曰:“门人记此二事相连。若是微生高之心,弄来弄去,便做得这般可耻事出来。”南升。

问:“左丘明,谢氏以为‘古之闻人’,则《左传》非丘明所作。”曰:“左丘是古有此姓,名明,自是一人。作传者乃左氏,别自是一人。是抚州邓大著名世,字元亚。如此说,他自作一书辩此。”义刚。

丘明所耻如此,《左传》必非其所作。

颜渊季路侍章

问:“‘无伐善,无施劳’,善与劳如何分别?”曰:“善是自家所有之善,劳是自家做出来底。”焘。

问:“‘施劳’之‘施’,是张大示夸意否?”曰:“然。”淳。

问:“‘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孔子只举此三者,莫是朋友则是其等辈,老者则是上一等人,少者则是下一等,此三者足以该尽天下之人否?”曰:“然。”广。

问:“安老怀少,恐其间多有节目。今只统而言之,恐流兼爱。”曰:“此是大概规模,未说到节目也。”人杰。

“颜渊、季路侍”一段,子路所以小如颜渊者,只是工夫粗,不及颜渊细密。工夫粗,便有不周遍隔碍处。”又曰:“子路只是愿车马、衣服与人共,未有善可及人也。”僩。

问“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曰:“这只是他心里愿得如此。他做工夫只在这上,岂不大段粗。”又曰:“子路所愿者粗,颜子较细向里来,且看他气象是如何。”僩。

或问子路、颜渊言志。曰:“子路只是说得粗,若无车马轻裘,便无工夫可做。颜子‘无伐善,无施劳’,便细腻有工夫。然子路亦是无私而与物共者。”铢。

子路如此做工夫,毕竟是疏。是有这个车马轻裘,方做得工夫;无这车马轻裘,不见他做工夫处。若颜子,则心常在这里做工夫,然终是有些安排在。恪。

子路须是有个车马轻裘,方把与朋友共。如颜子,不要车马轻裘,只就性分上理会。“无伐善,无施劳”,车马轻裘则不足言矣。然以颜子比之孔子,则颜子犹是有个善,有个劳在。若孔子,便不见有痕迹了。夫子“不厌不倦”,便是“纯亦不已”。植。

问颜子、子路优劣。曰:“子路柤,用心常在外。愿车马之类,亦无意思。若无此,不成不下工夫!然却不私己。颜子念念在此间。颜季皆是愿,夫子则无‘愿’字。”曰:“夫子也是愿。”又曰:“子路底收敛,也可以到颜子;颜子底纯熟,可以到夫子。”节。

子路、颜渊夫子都是不私己,但有小大之异耳。子路只车马衣裘之间,所志已狭。颜子将善与众人公共,何伐之有。“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何施劳之有?却已是煞展拓。然不若圣人,分明是天地气象!端蒙。

问“颜渊季路侍”一章。曰:“子路与颜渊固均于无我。然子路做底都向外,不知就身己上自有这工夫。如颜子‘无伐善,无施劳’,只是就自家这里做。”恭甫问:“子路后来工夫进,如‘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这却见于里面有工夫。”曰:“他也只把这个做了。自着破敝底,却把好底与朋友共,固是人所难能,然亦只是就外做。较之世上一等切切于近利者大不同。”贺孙。

问颜渊、季路、夫子言志。曰:“今学者只从子路比上去,不见子路地位煞高。是上面有颜子底一层,见子路低了;更有夫子一层,又见颜子低了。学者望子路地位,如何会做得他底。他这气象煞大。不如是,何以为圣门高弟!”植。

叔器曰:“子路但及朋友,不及他人,所以较小。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以朋友有通财之义,故如此说。那行道之人,不成无故解衣衣之。但所以较浅小者,他能舍得车马轻裘,未必能舍得劳善。有善未必不伐,有劳未必不施。若能退后省察,则亦深密;向前推广,则亦阔大。范益之云:‘颜子是就义理上做工夫,子路是就事上做工夫。’”曰:“子路是就意气上做工夫。颜子自是深潜淳粹,淳录作“缜密”。较别。子路是有些战国侠士气象,学者亦须如子路恁地割舍得。‘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若今人恁地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粘手惹脚,如何做得事成!恁地莫道做好人不成,便做恶人也不成!”先生至此,声极洪。叔器再反覆说前章。先生曰:“且粗说,人之生,各具此理。但是人不见此理,这里都黑卒卒地。如猫儿狗子,饥便待物事吃,困便睡。到富贵,便极声色之奉。一贫贱,便忧愁无聊。圣人则表里精粗无不昭彻,其形骸虽是人,其实只是一团天理,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左来右去,尽是天理,如何不快活!”义刚。

或问:“子路‘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是他做功夫处否?”曰:“这也不是他做工夫。亦是他心里自见得,故愿欲如此。然必有别做工夫处。若依如此做工夫,大段粗了。”又问:“此却见他心。”曰:“固是。此见得他心之恢广,磨去得那私意。然也只去得那粗底私意。如颜子,却是磨去那近里底了,然皆是对物我而言。”又云:“狂简底人,做来做去没收杀,便流入异端。如子路底人,做来做去没收杀,便成任侠去。”又问:“学者做工夫,须自子路工夫做起。”曰:“亦不可如此说。且如有颜子资质底,不成交他做子路也!”焘。

亚夫问子路言志处。曰:“就圣人上看,便如日出而爝火息,虽无伐善无施劳之事,皆不必言矣。就颜子上看,便见得虽有车马衣裘共敝之善,既不伐不施,却不当事了,不用如子路样着力去做。然子路虽不以车马轻裘为事,然毕竟以此为一件功能。此圣人、大贤气象所以不同也。”时举。

子路有济人利物之心,颜子有平物我之心,夫子有万物得其所之心。道夫。

吴伯英讲子路、颜渊、夫子言志。先生问众人曰:“颜子、季路所以未及圣人者何?”众人未对。先生曰:“子路所言,只为对着一个不与朋友共敝之而有憾在。颜子所言,只为对着一个伐善施劳在。非如孔子之言,皆是循其理之当然,初无待乎有所惩创也。子路之志,譬如一病人之最重者,当其既苏,则曰:‘吾当谨其饮食起居也。’颜子之志,亦如病之差轻者,及其既苏,则曰:‘吾当谨其动静语默也。’夫出处起居动静语默之知所谨,盖由不知谨者为之对也。曾不若一人素能谨护调摄,浑然无病,问其所为,则不过曰饥则食而渴则饮也。此二子之所以异于圣人也。至就二子而观之,则又不容无优劣。季路之所志者,不过朋友而已,颜子之志则又广矣。季路之所言者粗,颜子之所言者细也。”壮祖。闳祖录云:“子路、颜渊、夫子言志,伊川诸说固皆至当。然二子之所以异于夫子者,更有一意:无憾,对憾而言也;无伐无施,对伐施而言也。二子日前想亦未免此病,今方不然。如人病后,始愿不病,故有此言。如夫子,则更无惩创,不假修为,此其所以异也。”

颜渊、子路只是要克去“骄吝”二字。如谢氏对伊川云,知矜之为害而改之,然谢氏终有矜底意。如解“孟之反不伐”,便着意去解。人杰。

旧或说“老者安之”一段,谓老者安于我,朋友信于我,少者怀于我。此说较好。盖老者安于我,则我之安之必尽其至;朋友信于我,则我之为信必无不尽;少者怀于我,则我之所以怀之必极其抚爱之道。却是见得圣人说得自然处。义刚。《集注》。

或问:“《集注》云‘安于我,怀于我,信于我’,何也?”曰:“如《大学》‘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一般,盖无一物不得其所也。老者,我去安他,他便安于我;少者,我去怀他,他便怀于我;朋友,我去信他,他便信于我。”又问颜子、子路所答。曰:“此只是各说身己上病痛处。子路想平日不能与朋友共裘马,颜子平日未能忘伐善施劳,故各如此言之。如新病安来说方病时事,如说我今日病较轻得些,便是病未曾尽去,犹有些根脚,更服药始得。彼云愿,则犹有未尽脱然底意思。又如病起时说愿得不病,便是曾病来。然二子如此说时,便是去得此病了,但尚未能如天子自然而已。如夫子则无此等了,旷然如太空,更无些滞碍。其所志但如此耳,更不消着力。”又曰:“古人拣己偏重处去克治。子路是去得个‘吝’字,颜子是去得个‘骄’字。”祖道。夔孙录云:“‘二子言志,恰似新病起人,虽去得此病了,但着服药隄防,愿得不再发作。若圣人之志,则旷然太虚,了无一物。’又曰:‘古人为学,大率体察病痛,就上面克治将去。’”

问:“‘老者安之’云云,一说:‘安者,安我也。’恭父谓两说只一意。”先生曰:“语意向背自不同。”贺孙云:“若作安老者说,方是做去。老者安我说,则是自然如此了。”曰:“然。”因举《史记?鲁世家》及《汉书?地理志》云:“‘鲁道之衰,洙、泗之间龂龂如也。’谓先鲁盛时,少者代老者负荷,老者即安之。到后来少者亦知代老者之劳,但老者自不安于役少者,故道路之间只见逊让,故曰‘龂龂如也’。《注》云:‘分辩之意也。’”贺孙。

问:“仲由何以见其求仁?”曰:“他人于微小物事,尚恋恋不肯舍。仲由能如此,其心广大而不私己矣,非其意在于求仁乎?”升卿。

问“夫子安仁,颜渊不违仁,子路求仁”。曰:“伊川云:‘孔子、二子之志,皆与物共者也,有浅深小大之间耳。’子路底浅,颜子底深;二子底小,圣人底大。子路底较粗,颜子底较细腻。子路必待有车马轻裘,方与物共,若无此物,又作么生。颜子便将那好底物事与人共之,见得那子路底又低了,不足为,只就日用间无非是与人共之事。颜子底尽细腻,子路底只是较粗。然都是去得个私意了,只是有粗细。子路譬如脱得上面两件鏖糟底衣服了,颜子又脱得那近里面底衣服了,圣人则和那里面贴肉底汗衫都脱得赤骨立了。”僩。

问:“观子路、颜子、孔子之志,皆是与物共者也。才与物共,便是仁。然有小大之别:子路,求仁者也;颜子,不违仁者也;孔子,安仁者也。求仁者是有志于此理,故其气象高远,可以入道,然犹自车马轻裘上做工夫。颜子则就性分上做工夫,能不私其己,可谓仁矣。然未免于有意,只是不违仁气象。若孔子,则不言而行,不为而成,浑然天理流行而不见其迹,此安仁者也。”曰:“说得也稳。大凡人有己则有私。子路‘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其志可谓高远,然犹未离这躯壳里。颜子不伐其善,不张大其功,则高于子路。然‘愿无伐善,无施劳’,便是犹有此心,但愿无之而已,是一半出于躯壳里。孔子则离了躯壳,不知那个是己,那个是物。凡学,学此而已。”南升。时举录云:“文振问此章。先生曰:‘子路是不以外物累其心,方剥得外面一重粗皮子去。颜渊却又高一等,便是又剥得一重细底皮去,犹在躯壳子里。若圣人,则超然与天地同体矣!’”

问:“孔子安仁,固无可言。颜子不违仁,乃是已得之,故不违,便是‘克己复礼’底事。子路方有与物共之志,故曰求仁。”曰:“然。”又曰:“这般事,如今都难说。他当时只因子路说出那一段,故颜子就子路所说上说,便见得颜子是个已得底意思。孔子又就颜子所说上说,皆是将己与物对说。子路便是个舍己忘私底意思。今若守定他这说,曰此便是求仁,不成子路每日都无事,只是如此!当时只因子路偶然如此说出,故颜子、孔子各就上面说去,其意思各自不同。使子路若别说出一般事,则颜子、孔子又自就他那一般事上说,然意思却只如此。”文蔚。

子路、颜渊、孔子言志,须要知他未言时如何。读书须迎前看,不得随后看。所谓“考迹以观其用,察言以求其心”。且如公说从仁心上发出,所以忘物我,言语也无病,也说得去,只是尚在外边。程先生言“不私己而与物共”,是三段骨体。须知义理不能已之处,方是用得。大抵道理都是合当恁地,不是过当。若到是处,只得个恰好。“事亲若曾子可也。”从周。

颜子之志,不以己之长方人之短,不以己之能愧人之不能,是与物共。道夫。

问:“车马轻裘与朋友共,亦常人所能为之事。子路举此而言,却似有车马衣裘为重之意,莫与气象煞辽绝否?”曰:“固则是。只是如今人自有一等鄙吝者,直是计较及于父子骨肉之间,或有外面勉强而中心不然者,岂可与子路同日而语!子路气象,非富贵所能动矣。程子谓:‘岂可以势利拘之哉!’”木之。

问:“浴沂地位恁高。程子称‘子路言志,亚于浴沂’,何也?”曰:“子路学虽粗,然他资质也高。如‘人告以有过则喜’,‘有闻未之能行,惟恐有闻’,见善必迁,闻义必徙,皆是资质高;车马轻裘都不做事看,所以亚于浴沂。故程子曰:‘子路只为不达“为国以礼”道理;若达,便是这气象也。’”淳。

问:“‘亚于浴沂者也’,浴沂是自得于中,而外物不能以累之。子路虽未至自得,然亦不为外物所动矣。”曰:“是。”义刚。

问:“车马轻裘与朋友共,此是子路有志求仁,能与物共底意思,但其心不为车马衣裘所累耳,而程子谓其‘亚于浴沂’。据先生解,曾点事煞高,子路只此一事,如何便亚得他?”曰:“子路是个资质高底人,要不做底事,便不做。虽是做工夫处粗,不如颜子之细密,然其资质却自甚高。若见得透,便不干事。”广。

问:“‘愿闻子之志’,虽曰比子路、颜子分明气象不同,然观曾点言志一段,《集注》盛赞其虽答言志之问,而初实未尝言其志之所欲为。以为曾点但知乐所乐,而无一毫好慕之心,作为之想。然则圣人殆不及曾点邪?”曰:“圣人所言,虽有及物之意,然亦莫非循其理之自然,使物各得其所,而己不劳焉,又何害于天理之流行哉!盖曾点所言,却是意思;圣人所言,尽是事实。”

问:“‘不自私己,故无伐善;知同于人,故无施劳’,恐是互举。”曰:“他先是作劳事之‘劳’说。所以有那‘知同于人’一句。某后来作功劳之‘劳’,皆只是不自矜之意。‘无伐善’,是不矜己能;‘无施劳’,是不矜己功。”至之云:“‘无施劳’,但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意思解,也好。”曰:“《易》有‘劳而不伐’,与‘劳谦,君子有终’,皆是以劳为功。”义刚。

问:“《集注》云:‘羁靮以御马,而不以制牛。’这个只是天理,圣人顺之而已。”曰:“这只是天理自合如此。炎录云:“天下事合恁地处,便是自然之理。”如‘老者安之’,是他自带得安之理来;‘朋友信之’,是他自带得信之理来;‘少者怀之’,是他自带得怀之理来。圣人为之,初无形迹。季路、颜渊便先有自身了,方做去。如穿牛鼻,络马首,都是天理如此,恰似他生下便自带得此理来。又如放龙蛇,驱虎豹,也是他自带得驱除之理来。如剪灭蝮虺,也是他自带得剪灭之理来。若不驱除剪灭,便不是天理。所以说道‘有物必有则’。不问好恶底物事,都自有个则子。”又云:“子路更修教细密,便是颜子地位;颜子若展拓教开,便是孔子地位。子路只缘粗了。”又问:“《集注》云:‘皆与物共者也,但有小大之差耳。’”曰:“这道理只为人不见得全体,所以都自狭小了。最患如此。圣人如何得恁地大!人都不见道理,形骸之隔,而物我判为二。”又云:“‘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若见得‘万物皆备于我’,如何不会开展。”又问:“颜子恐不是强恕意思。子路却是强恕否?”曰:“颜子固不是强恕,然学者须是强恕始得。且如今人有些小物事,有个好恶,自定去把了好底,却把不好底与人。这般意思如何得开阔?这般在学者,正宜用工。渐渐克去,便是求仁工夫。”贺孙。

“伊川令学者看圣贤气象”。曰:“要看圣贤气象则甚?且如看子路气象,见其轻财重义如此,则其胸中鄙吝消了几多。看颜子气象,见其‘无伐善,无施劳’如此,则其胸中好施之心消了几多。此二事,谁人胸中无。虽颜子亦只愿无,则其胸中亦尚有之。圣人气象虽非常人之所可能,然其如天底气象,亦须知常以是涵养于胸中。”又云:“亦须看子路所以不及颜子处,颜子所以不及圣人处,吾所以不及贤者处,却好做工夫。”

叔器问:“先识圣人气象,如何?”曰:“也不要如此理会。圣贤等级自分明了,如子路定不如颜子,颜子定不如夫子。只要看如何做得到这里。且如‘愿车马,衣轻裘,敝之无憾’,自家真能如此否?有善真能无伐否?有劳真能无施否?今不理会圣贤做起处,义刚录作:“今不将他做处去切己理会,体认分明着。”却只去想他气象,则精神却只在外,自家不曾做得着实工夫。须是‘切问而近思’。向时朋友只管爱说曾点、漆雕开优劣,亦何必如此。但当思量我何缘得到漆雕开田地,何缘得到曾点田地。若不去学他做,只管较他优劣,义刚录作:“如此去做,将久便解似他。他那优劣自是不同,何必计较。”便较得分明,亦不干自己事。如祖公年纪自是大如爷,爷年纪自是大如我,只计较得来也无益。”叔器云:“希颜录曾子书,莫亦要如此下工夫否?”曰:“曾子事杂见他书,他只是要聚做一处看。颜子事亦只要在眼前,也不须恁地起模画样。而今紧要且看圣人是如何,常人是如何,自家因甚便不似圣人,因甚便只似常人。就此理会得,自是超凡入圣!”淳。义刚同。

或问:“有人于此,与朋友共,实无所憾。但贫乏不能复有所置,则于所敝未能恝然忘情,则如之何?”曰:“虽无憾于朋友,而眷眷不能忘情于己敝之物,亦非贤达之心也。”道夫。附。

问:“谢氏解‘颜渊、季路侍’章,《或问》谓其以有志为至道之病,因及其所论浴沂御风,何思何虑之属,每每如此。窃谓谢氏论学,每有不屑卑近之意,其圣门狂简之徒欤?《集注》云:‘狂简,志大而略于事也。’”曰:“上蔡有此等病,不是小,分明是释、老意思。向见其杂文一编,皆不帖帖地。如《观复堂记》,如谢人启事数篇,皆然。其启内有云:‘志在天下,岂若陈孺子之云乎?身寄人间,得如马少游而足矣。’”必大。《或问》。

已矣乎章

问:“程子曰:‘自讼不置,能无改乎!’又曰:‘罪己责躬不可无,然亦不当长留在心胸为悔。’今有学者幸知自讼矣,心胸之悔,又若何而能不留耶?”曰:“改了便无悔。”又问:“已往之失却如何?”曰:“自是无可救了。”必大。

时可问:“伊川云:‘自讼不置,能无改乎!’譬如人争讼,一讼未决,必至于再,必至于三,必至于胜而后已。有过,则亦必当攻责不已,必至于改而后已。”曰:“伊川怕人有过只恁地讼了便休,故说教着力。看来世上也自有人徒恁地讼,讼了便休。只看有多少事来,今日又恁地自讼,明日又恁地自讼,今年又恁地自讼,明年又恁地自讼。看来依旧不曾改变,只是旧时人。他也只知个自讼是好事,只是不诚于自讼。”贺孙。

十室之邑章

或问:“美底资质固多,但以圣人为生知不可学,而不知好学。”曰:“亦有不知所谓学底。如三家村里有好资质底人,他又那知所谓学,又那知圣人如何是圣人,又如何是生知,尧如何是尧,舜如何是舜。若如此,则亦是理会不得底了。”焘。

义刚说:“‘忠信如圣人生质之美者也’。此是表里粹然好底资质。”曰:“是。”义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