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十章释治国平天下(1 / 1)

或问:“《大学》既格物、致知了,又却逐件各有许多工夫在。”曰:“物格、知至后,其理虽明,到得后来齐家、治国、平天下,逐件事又自有许多节次,须逐件又徐徐做将去。如人行路,行到一处了,又行一处。先来固是知其所往了,到各处又自各有许多行步。若到一处而止不进,则不可;未到一处而欲逾越顿进一处,亦不可。”璘。

味道问“平天下在治其国”。曰:“此节见得上行而下效,又见得上下虽殊而心则一。”道夫。

问“平天下在治其国”章。曰:“此三句见上行下效,理之必然,又以见人心之所同。‘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所以以己之心度人之心,使皆得以自尽其兴起之善心。若不絜矩,则虽躬行于上,使彼有是兴起之善心,而不可得遂,亦徒然也。”又曰:“因何恁地上行下效?盖人心之同然。所以絜矩之道:我要恁地,也使彼有是心者亦得恁地。全章大意,只反覆说絜矩。如专利于上,急征横敛,民不得以自养,我这里虽能兴起其善心,济甚事!若此类,皆是不能絜矩。”贺孙。

才卿问:“‘上老老而民兴孝’,恐便是连那老众人之老说?”曰:“不然。此老老、长长、恤孤方是就自家身上切近处说,所谓家齐也。民兴孝、兴弟、不倍此方是就民之感发兴起处,说治国而国治之事也。缘为上行下效,捷于影响,可以见人心之所同者如此。‘是以君子必有絜矩之道也’,此一句方是引起絜矩事。下面方解说絜矩,而结之云:‘此之谓絜矩之道。’盖人心感发之同如此,所以君子须用推絜矩之心以平天下,此几多分晓!若如才卿说,则此便是絜矩,何用下面更絮说许多。才卿不合误晓老老、长长为絜矩,所以差也。所谓‘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皆是絜矩已后事,如何将做老老说得!”僩。

老老兴孝,长长兴弟,恤孤不倍,这三句是说上行下效底道理。“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这却是说到政事上。“是以”二字,是结上文,犹言君子为是之故,所以有絜矩之道。既恁地了,却须处置教他得所,使之各有以遂其兴起之心始得。

所谓絜矩者,矩者,心也,我心之所欲,即他人之所欲也。我欲孝弟而慈,必欲他人皆如我之孝弟而慈。“不使一夫之不获”者,无一夫不得此理也。只我能如此,而他人不能如此,则是不平矣。人杰。

问:“絜矩之道,语脉贯穿如何?久思未通。”“上面说人心之所同者既如此,是以君子见人之心与己之心同,故必以己度人之心,使皆得其平。下面方说所以絜矩如此。”贺孙。

仁甫问絜矩。曰:“上之人老老、长长、恤孤,则下之人兴孝、兴弟、不倍,此是说上行下效。到絜矩处,是就政事上言。若但兴起其善心,而不有以使之得遂其心,则虽能兴起,终亦徒然。如政烦赋重,不得以养其父母,又安得以遂其善心!须是推己之心以及于彼,使之‘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育妻子’,方得。如《诗》里说大夫行役无期度,不得以养其父母。到得使下,也须教他内外无怨,始得。如《东山》《出车》《杕杜》诸诗说行役,多是序其室家之情,亦欲使凡在上者有所感动。”又曰:“这处正如齐宣王爱牛处一般:见牛之觳觫,则不忍之心已形于此。若其以衅钟为不可废而复杀之,则自家不忍之心又只是空。所以以羊易之,则已形之良心不至于窒塞,而未见之羊,杀之亦无害,是乃仁术也。术,是做得巧处谓之术。”又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是两摺说,只以己对人而言。若絜矩,上之人所以待己,己又所以待人,是三摺说,如《中庸》‘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一类意。”又曰:“晁错言‘人情莫不欲寿,三王能生之而不伤’云云,汉诏云云,‘孝心阙焉’,皆此意。”贺孙。

问:“絜矩一条,此是上下四方度量,而知民之好恶否?”曰:“知在前面,这处是推。‘老老而民兴孝,长长而民兴弟,恤孤而民不倍’,这处便已知民之好恶与己之好恶相似。‘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便推将去,紧要在‘毋以’字上。”又曰:“兴,谓兴起其善心;遂,谓成遂其事。”又曰:“为国,絜矩之大者又在于财用,所以后面只管说财。如今茶盐之禁,乃是人生日用之常,却反禁之,这个都是不能絜矩。”贺孙。

“上老老而民兴孝”,是化;絜矩处,是处置功用处。振。

问絜矩之道。曰:“能使人兴起者,圣人之心也;能遂其人之兴起者,圣人之政事也。”广。

“平天下,谓均平也。‘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此与《中庸》所谓‘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者同意。但《中庸》是言其所好者,此言其所恶者也。”问:“前后左右何指?”曰:“譬如交代官相似。前官之待我者既不善,吾毋以前官所以待我者待后官也。左右,如东邻西邻。以邻国为壑,是所恶于左而以交于右也。俗语所谓‘将心比心’,如此,则各得其平矣。”问:“《章句》中所谓‘絜矩之道,是使之各得尽其心而无不平也’,如何?”曰:“此是推本‘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须是留他地位,使人各得自尽其孝弟不倍之心。如‘八十者其家不从政;废疾非人不养者,一子不从政’,是使其各得自尽也。又如生聚蕃息,无令父子兄弟离散之类。”德明。

“所恶于上”,“所恶于下”,“所恶于前”,“所恶于后”,“所恶于右”,“所恶于左”,此数句,皆是就人身切近处说。如上文老老、长长、恤孤之意。至于“毋以使下”,“毋以事上”,“毋以先后”,“毋以从前”,“毋以交于左”,“毋以交于右”,方是推以及物之事。僩。

“所谓絜矩者,如以诸侯言之,上有天子,下有大夫。天子扰我,使我不得行其孝弟,我亦当察此,不可有以扰其大夫,使大夫不得行其孝弟。且如自家有一丈地,左家有一丈地,右家有一丈地。左家侵着我五尺地,是不矩,我必去讼他取我五尺。我若侵着右家五尺地,亦是不矩,合当还右家。只是我也方,上也方,下也方,左也方,右也方,前也方,后也方,不相侵越。如‘伐冰之家,不畜牛羊’。”亚夫云:“务使上下四方一齐方,不侵过他人地步。”曰:“然。”节。

或问絜矩。曰:“譬之,如左边有一人侵我地界,是他不是了;我又不可去学他,侵了右边人底界。前人行拥住我,我行不得;我又不可学他拥了后人;后人赶逐我不了,又不可学他去赶前人。上下亦然。”椿云:“此一人却是中立也。”曰:“是。”椿。

絜矩,如自家好安乐,便思他人亦欲安乐,当使无‘老稚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之患。‘制其田里,教之树畜’,皆自此以推之。闳祖。

问:“论上下四旁,长短广狭,彼此如一,而无不方。在矩,则可以如此。在人则有天子诸侯大夫士庶人之分,何以使之均平?”曰:“非是言上下之分欲使之均平。盖事亲事长,当使之均平,上下皆得行。上之人得事其亲,下之人也得以事其亲;上之人得长其长,下之人也得以事其长。”节。

问:“‘絜矩’六节,如‘所恶于上,无以使下’,及左右前后,常指三处,上是一人,下是一人,我居其中。故解云:‘如不欲上之无礼于我,则我亦不以无礼使其下。’其下五节意皆类此。”先生曰:“见曾子之传发明‘恕’字,上下四旁,无不该也。”过。

恕,亦是絜矩之意。振。

陶安国问:“絜矩之道,是广其仁之用否?”曰:“此乃求仁工夫,此处正要着力。若仁者,则是举而措之,不待絜矩,而自无不平者矣。”铢曰:“仁者,则‘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不待推矣。若絜矩,正恕者之事也。”先生颔之。铢。

德元问:“‘我不欲人加诸我,吾亦欲无加诸人’,与絜矩同否?”曰:“然。但子贡所问,是对彼我说,只是两人;絜矩则是三人尔。后世不复知絜矩之义,惟务竭民财以自丰利,自一孔以上,官皆取之,故上愈富而下愈贫。夫以四海而奉一人,不为不厚矣。使在上者常有厚民之心而推与共之,犹虑有不获者,况皆不恤,而惟自丰殖,则民安得不困极乎!《易》‘损上益下’曰《益》,‘损下益上’曰《损》。所以然者,盖邦本厚则邦宁而君安,乃所以益也。否则反是。”僩。

絜矩,非是外面别有个道理,只是前面正心、修身,推而措之,又不是他机巧、变诈、权谋之说。贺孙。

絜矩之说,不在前数章,却在治国、平天下之后。到这里,也是节次成了,方用得。道夫。

“君子先慎乎德”一条,德便是‘明德’之‘德’。自家若意诚、心正、身修、家齐了,则天下之人安得不归于我!如汤武之东征西怨,则自然有人有土。贺孙。

或问“争斗其民而施以劫夺之教”。曰:“民本不是要如此。惟上之人以德为外,而急于货财,暴征横敛,民便效尤,相攘相夺,则是上教得他如此。”贺孙。

或问“争民施夺”。曰:“是争取于民,而施之以劫夺之教也。‘媢疾以恶之’,是徇其好恶之私。”节。

断断者是絜矩,媢疾者是不能。“唯仁人放流之”,是大能絜矩底人;“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是稍能絜矩;“好人之所恶”者,是大不能絜矩。节。

“举而不能先”,先是早底意思,不能速用之意。泳。

“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平天下”一章,其事如此广阔。然紧要处只在这些子,其粗说不过如此。若细说,则如“操则存”,“克己复礼”等语,皆是也。僩。

问“仁者以财发身”。曰:“不是特地散财以取名,买教人来奉己。只是不私其有,则人自归之而身自尊。只是言其散财之效如此。”贺孙。

“仁者以财发身”,但是财散民聚,而身自尊,不在于财。不仁者只管多聚财,不管身之危亡也。卓。

蜚卿问:“‘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如何上仁而下便义?”曰:“这只是一个。在上便唤做仁,在下便唤做义,在父便谓之慈,在子便谓之孝。”直卿云:“也如‘孝慈则忠。’”曰:“然。”道夫。

“虽有善者”,善,如而今说会底。闳祖。

“国不以利为利”。如秦发闾左之戍,也是利;堕名城,杀豪杰,销锋镝,北筑长城,皆是自要他利。利不必专指财利。所以孟子从头截断,只说仁义。说到“未有仁而遗其亲,未有义而后其君”,这里利却在里面。所以说义之所安,即利之所在。盖惟义之安,则自无不利矣。泳。

问:“末章说财处太多。”曰:“后世只此一事不能与民同。”可学。

第九章十章齐家、治国,既已言化,平天下只言措置之理。絜,度也;矩,所以为方也。方者,如用曲尺为方者也。何谓“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上面人既自有孝弟,下面民亦有孝弟,只要使之自遂其孝弟之心于其下,便是絜矩。若拂其良心,重赋横敛以取之,使他不得自遂其心,便是不方。左右前后皆然。言是以者,须是如此。后面说民之父母,所好所恶,皆是要与民同利之一事。且如食禄之家,又畜鸡豚牛羊,却是与民争利,便是不絜矩。所以道“以义为利”者,“义以方外”也。泳。

问:“絜矩以好恶、财用、媢疾彦圣为言,何也?”曰:“如桑弘羊聚许多财,以奉武帝之好。若是絜矩底人,必思许多财物,必是侵过着民底,满着我好,民必恶。言财用者,盖如自家在一乡之间,却专其利,便是侵过着他底,便是不絜矩。言媢疾彦圣者,盖有善人,则合当举之,使之各得其所。今则不举他,便失其所,是侵善人之分,便是不絜矩。此特言其好恶、财用之类,当絜矩。事事亦当絜矩。”节。

问:“自致知至于平天下,其道至备,其节目至详至悉,而反覆于终篇者,乃在于财利之说。得非义利之辨,其事尤难,而至善之止,于此尤不可不谨欤?不然,则极天命人心之向背,以明好恶从违之得失,其丁宁之意,何其至深且切耶?”曰:“此章大概是专从絜矩上来。盖财者,人之所同好也,而我欲专其利,则民有不得其所好者矣。大抵有国有家所以生起祸乱,皆是从这里来。”道夫云:“古注,絜音户结反。云结也。”曰:“作‘结’字解,亦自得。盖《荀子庄子注》云:‘絜,围束也。’是将一物围束以为之则也。”又曰:“某十二三岁时,见范丈所言如此。他甚自喜,以为先儒所未尝到也。”道夫。

或问:“絜矩之义,如何只说财利?”曰:“必竟人为这个较多。所以生养人者,所以残害人者,亦只是这个。且如今官司皆不是絜矩。自家要卖酒,便教人不得卖酒;自家要榷盐,便教人不得卖盐。但事势相迫,行之已久,人不为怪,其实理不如此。”学蒙。

因论“治国平天下”章财用处,曰:“财者,人之所好,自是不可独占,须推与民共之。未论为天下,且以作一县言之:若宽其赋敛,无征诛之扰,民便欢喜爱戴;若赋敛稍急,又有科敷之扰,民便生怨,决然如此。”又曰:“宁过于予民,不可过于取民。且如居一乡,若屑屑与民争利,便是伤廉。若饶润人些子,不害其为厚。孟子言:‘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他主意只是在‘取伤廉’上,且将那与伤惠来相对说。其实与之过厚些子,不害其为厚;若才过取,便伤廉,便不好。过与,毕竟当下是好意思。与了,再看之,方见得是伤惠,与伤廉不同。所以‘子华使于齐,冉子与之粟五秉’,圣人虽说他不是,然亦不大故责他。只是才过取,便深恶之,如冉求为之聚敛而欲攻之,是也。僩。

问:“‘平天下’章言财用特详,当是民生日用最要紧事耳。”曰:“然。《孟子》首先所言,其原出此。”子升问此章所言反覆最详之意。曰:“要之,始终本末只一理。但平天下是一件最大底事,所以推广说许多。如明德、新民、至善之理极精微。至治国、平天下,只就人情上区处,又极平易,盖至于平而已耳。后世非无有志于天下国家之人,却只就末处布置,于本原上全不理会。”因言:“庄子,不知他何所传授,却自见得道体。盖自孟子之后,荀卿诸公皆不能及。如说:‘语道而非其序,非道也。’此等议论甚好。度亦须承接得孔门之徒,源流有自。后来佛氏之教有说得好处,皆出于庄子。但其知不至,无细密工夫,少间都说得流了,所谓‘贤者过之’也。今人亦须自理会教自家本领通贯,却去看他此等议论,自见得高下分晓。若一向不理会得他底破,少间却有见识低似他处。”因说“曾点之徒,气象正如此”。又问:“《论语集注》说曾点是‘虽尧舜事业亦优为之’。莫只是尧舜事业亦不足以芥蒂其心否?”曰:“尧舜事业也只是这个道理。”又问:“他之所为,必不中节。”曰:“本领处同了,只是无细密工夫。”木之。

人治一家一国,尚且有照管不到处,况天下之大!所以反反覆覆说。不是大着个心去理会,如何照管得!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