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肮脏的厕所、哗哗的水流、满眼的血红。
这就是徐睿看到梅景时的情景,纤细的少年趴在洗手池上,拼命往自己口中灌着凉水,然后大口大口地吐出鲜红的秽物。
连夜将少年送去医院洗胃,有打电话汇报给高容,再联系了家长,等安排好病房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天亮。
徐睿瘫在走廊的长椅上,几乎去了半条命,勉强昂起脖子望向一直倚在墙边低着头的梁霄,扯出一个微笑,“连累你了,陪我折腾一个晚上,抱歉。”
梁霄的小指微微颤抖着,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用力地握成拳,又慢慢放开,反复几次,终于让心情略微平息,转过脸来看向那个一脸纯良傻笑的年轻人,“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想好该怎么面对了吗?”
“什么?”徐睿一愣,笑道,“面对什么?你我的感情问题么?我的态度一直很明确呀,是你在拒绝我。”
“你怎么还……”梁霄觉得他简直是无可救药了,这种时候居然只想到他们的感情问题,瞪他一眼,指着病房对他低吼,“梅景的嗓子废了,废了,你懂吗?这是多么非常严重的教学事故,你知不知道?”
徐睿抓抓头发,“那群小混混明知他是音乐特长生,还逼他吃那么多辣椒,用心实在是太险恶了,我回去就上报学校,请校方联系他们所在的学校,一定要严肃处理……”
“重点不是他们!”梁霄烦躁地走来走去,“梅景的妈妈是副市长,现在出了这个事情,她若想捏你,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徐睿抹一把脸倚在靠背上,叹气,“只好祈祷梅市长大美女温柔一点,不要捏得太狠,我怕疼。”
众所周知,护犊子的母兽是可以爆发出极致的力量的,同理,儿子被伤害的母亲简直可以化身成恶魔。
一直都乖巧懂事的儿子竟然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梅市长气极,越过学校直接找到教育局,不到半个月,便一纸调令下来,将徐睿调到N城下级的县中,并且不算支教,是永久性的调职。
一时间学校里议论纷纷,人们都用悲悯的目光望向这个命运多舛的年轻人,有的老师教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一起教学事故,徐睿却开学不到三个月就一个跟头栽去了县中。
温馨不知从什么渠道知道了他的事情,直接杀进学校,找到梁霄,将他约到教学楼下的花坛前,劈头就问,“你难道没有一点办法?”
梁霄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把脸画成调色板的女人,反问,“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温馨咬牙,“你怎么能够这么冷淡?徐睿不是你男朋友吗?”
梁霄一怔,内心狂跳外表淡定地说,“他不是。”
“啊?”
“不知道徐睿怎么跟你说的,但是我跟他没有这方面的关系。”
温馨仿佛被当头一棒,眨巴眨巴眼睛,瘦长手指戳向自己的鼻尖,一脸的无法接受,“那我被甩得是不是太没意义了?”
“……”梁霄无语,心想你自己没有魅力不要怪别人,再说,人家徐睿根本就没答应你,哪来什么甩不甩的问题,你想太多了。
“就算你们不是情侣,那你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他被发配到县中啊!”温馨苦口婆心,“对你来说举手之劳而已。”
梁霄微微皱眉,“我没有这个能力。”
“嘿嘿,梁名师,”温馨一把揪住梁霄的衣领,狰狞地冷笑,“别跟我装傻,我可是已经调查清楚了,你家背景不一般啊,叫教育局放一个小教师,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梁霄淡淡地拂去他的手,脸色不善,“既然你调查过了,那就该知道,我跟家里关系淡到几乎可以省略,他们背景再强,也不是我能利用的,再说,徐睿只是我的一个学生而已,我凭什么要给他那么上心?”
数科院大姐头向来说一不二,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冷淡对待过?温馨怒了,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他妈就是个懦夫!”
对此,梁霄十分淡定地摊手,表示全是误会。
温馨气结,转身用力踢着花园里的冬青,狠狠发了一通脾气,丢下一句“你不要后悔”便背着小包蹭蹭蹭地走了。
看着她急吼吼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外,梁霄双手插在口袋,仰脸望向身边高大恢弘的教学楼,轻轻呼出一口气。
对一个老师来说,感情最深的莫过于第一批学生,徐睿当年又是他那批学生中最为乖巧懂事的,考上大学之后仍时常约老师出来喝茶。
亲眼看着他从青涩的男孩出落成英俊出众的男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产生了见不得人的冲动的呢?
孩子的成长是以长辈的衰老为代价的,梁霄自认已经不再年轻,却仍然色心不死,对年轻有力的男人身体仍然会想亲近,偶尔见一次面,喝喝茶、谈谈天,他举双手双脚赞成,即使不能做什么不和谐的事情,饱饱眼福也是好的。
却没想到徐睿竟然应聘成了自己的同事,在办公室见到他第一面时,梁霄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自己竟然在办公室强吻了他,每次想到那个吻,梁霄就恨不得把脑袋塞进马桶里冲掉算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吧,县中虽然千般万般不好,却没有自己这样一个年纪一大把了仍然色心不死的师父,断了前途总比断子绝孙好。
突然一个小记事本从天而降,落进身边的花园里,在寂静的上课时间显得十分刺耳,梁霄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英俊瘦长的身影站在三楼,旁边的走廊栏杆上是堆满杂物的纸箱。
被那个纸箱刺痛眼睛,梁霄心脏仿佛被狠狠地揪了一把,疼得直抽搐。
对方好像也没有想到他会站在楼下,愣了一下,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遥遥相望着,谁都没有说话。
然后徐睿突然笑了,梁霄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个笑容竟丝毫没有暖意,凄楚得令人心疼。再定睛望去时又发现,三楼的走廊里空空如也,什么人影也不见了。
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怔,梁霄摇摇头,跨进花园,去捡起那个小记事本。
是个蓝色封面的小册子,非常简单,捏在手里只有薄薄几十张纸,梁霄扫了一眼,就一下子呆住了,只见整整一个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蓝色的、黑色的、红色的、圆珠笔的、中性笔的、钢笔的……全是笔迹浑圆柔和的“梁霄”。
“呃……让你见笑了,”徐睿从楼上跑下来,站在梁霄背后,摸摸鼻子,颇有些不好意思。
梁霄回头,目光扫到他怀里的纸箱,“要走了?”
“嗯,调令已经下来了,再赖下去也不是办法,”徐睿轻描淡写地说,腼腆地指了一下他手里的东西,“那个记事本,呃,给我吧。”
梁霄捏紧了小册子,“给我做个纪念。”
徐睿微愕,马上手忙脚乱,“啊啊啊,这怎么可以?你尽情地嘲笑我吧,这个不能给你。”
“那……”将小册子还给他,梁霄突然笑了一下,“就把那篇文章的下半部分给我。”
徐睿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哪篇文章,脸刷地白了,飞快地将小册子塞回他的手里,严肃地说,“你还是留着这个吧。”
反正马上就要放学,梁霄索性翘班,拉着徐睿去常去的一家酒吧喝酒,扬言要用特殊的方式为他践行,徐睿囧囧有神地想他会不会是想要跟自己春风一度捏?
转身立马给自己一巴掌,真他妈是想疯了,梁霄那么正经的人,就是脑子被猪啃了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而事实证明,再正经的人,脑子也会被猪啃。
酒过三巡,徐睿已经半酣,梁霄却仍然清醒,相互搀扶着走出酒吧,外面已是华灯初上。
站在火树银花的大街上,梁霄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徐睿的脸颊,“大好的前途就这么毁了,心里没有怨恨吗?”
他的手指很细,因为保养精心,而没有正常男人手指常有的大骨节和粗糙,微凉的指尖细致滑腻,摸在脸上,让徐睿十分受用,像条大型犬一般蹭了蹭,委屈道,“怎么可能不怨恨?不过恨得却不是前途,而是以后我跟你的距离就更远了,更配不上你了。”
听着这傻乎乎的告白,梁霄失笑,捏一下他的腮帮,“你该想想你自己,县中课时任务重、工资低,生活上要是遇到困难,欢迎来找师父求助。”
“反正是一个人生活,工资低一点也没关系,只是……”徐睿的眼神黯淡,“只是以后不能陪你吃饭了。”
梁霄想要骂他,可是看到那希翼的样子又心软下来,低叹一声“傻小子”。
徐睿轻轻地笑了起来,“师父,你总是说我傻,其实我一点都不傻,你喜欢我的,我心里明白着呢。”
“……”一句简单的话语突然就让梁霄心疼起来,停住脚步,转身看向身边年轻的男子。
昏黄的灯光极为暧昧,柔柔地铺在两个人的脸上,梁霄看着徐睿,越看越觉得这个学生英俊得让人欲罢不能,此时他正出神地看着自己,饮酒之后的嘴唇莹润嫣红,十分诱人,情不自禁地慢慢贴了上去。
身边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昏黄路灯投下的两个瘦长影子,渐渐地靠近,融在了一起。
这是他们第一个正式意义上的亲吻,却是以离别之名。
这样的意识简直要让徐睿伤心欲绝。
突然,一阵清脆的音乐响起,徐睿口袋中的手机依依呀呀震得欢快,两个人置若罔闻,紧紧相拥着辗转亲吻。
趁着喘息的空隙梁霄呢喃,“电话……嗯……”
“不用管它。”徐睿再次吻了上去。
梁霄轻笑,舌头钻进徐睿的嘴里,舌尖轻触他的上颚,徐睿动情地“嗯”了一声,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身体。
路人被铃声惊扰,纷纷侧目,咒骂却止在了嘴边,那两个看上去都不再年少的男人,在路灯下的一个亲吻,竟然吻出了令人心酸的感觉。
一吻终了,徐睿有些羞赧,低着头玩弄着梁霄的衣角,有无法掩饰的喜悦飞上眉梢。
梁霄眼神挑逗地看着他,媚声道,“我今晚有空,去我家?”
徐睿一喜,笑容渐渐变凉,慢慢挂上了一脸的委屈,“我说过,我要的是你的感情。”
“……傻小子。”
铃声再度响了起来,徐睿飞快地接了起来,电话那边传来高容的大嗓门,暴躁中还带着那么点幸灾乐祸,“徐睿你快点回来站好最后一班岗吧。”
徐睿懵,“我把手续都办好了呀。”
“好个屁,”高容在那边诡异地阴笑,“八班的学生在罢课呢,站在操场上整整齐齐一个小方阵,跟豆腐块似的,可壮观了,你快点来接受膜拜吧。”
“不是有新班主任吗?”
“嗨,别提了,那小姑娘比你还年轻,被学生顶了两句哭着找校长去了,付校正在暴走,你快点回来,还能看到大校长那颗愤怒的猪头。”
徐睿挂了电话,头皮阵阵发麻。
“看不出你还挺有个人魅力,”梁霄微笑,“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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