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申大人因为时常伪装哑巴,把满肚皮的心思都关在上锁的盒子里等一把有慧根的钥匙精自己开锁自己取的缘故，于今不幸撞上了铁板，遇到顾晗晗这等暴力的破解流,于是就被无情得忽略掉了所有意见，只当他是没意见就被这么给扔下了。

被扔下的李申大人十分怅然,怅然且空虚，但他又拿不出什么办法，自己痛恨了自己几分钟,自己又鄙视了自己几分钟,辗转反侧,最终到底是没舍得揍自己一顿,于是别无选择得只能起床。

这个时候,北冥鱼号已经在天空完成了停船，经过简单的空间变化整艘飞船成为一座空中的浮岛。同样的浮岛大大小小在空中还有三十五座,半隐于云层中，露出缥缈的影子,上面楼台宫殿是李唐风格的巍峨建筑，浮岛与浮岛之间廊腰缦回，长桥复道,连成一座宏伟的天空之城。北冥鱼号是第三十六座浮岛，同时也是最大最宏伟的一座，无数的宫殿自云中升起,将它勾连包围，推向中央。

从北冥鱼号寝宫的露台上向下俯瞰，正好可以看见连绵起伏的高耸山脉上恢弘的宫殿群,那些檐角飞扬的雄伟宫殿向上几乎与天空城连为一体,向下也一直延伸到山下一望无际的平原,琉璃的瓦当反射着青红黄绿的光泽，青灰色的道路在大陆纵横交错，宛如天地间掷下的巨大棋盘，任谁看到这副景象都会生出一番指点江山的逸兴豪情。

顾晗晗懒于穿衣，潦草得披了件贴身男仆拿来的花袍子，拎了一杯白开水靠在栏杆边。

“这里其实很像卫城，只是建筑风格和颜色没那么一样，”她指着那道连绵起伏，从大陆中央供起的山脉，对月亮小哥点评道：“你看那里，如果去除掉那些宫殿，那简直就是另一个荆棘岭。”

这月亮小哥就比较懂了，他贴身了顾晗晗三个多月，人已经变得比较活泼了，愿意在某些时候把自己心里的文章拿出来跟顾晗晗分享，特别是李申大人不在场的时候。

他说道：“那当然是像了，小姐您还不知道吧，卫城其实就是模仿新长安建的，是个缩微版的长安城。它的原版现在就在您的脚下。”

顾晗晗还真不知道。

卫城是长安城的仿品？这觉得就很离谱，一点儿都没有异端教派的自觉性和教派膈膜的尊严，卫城就不要脸的吗？

“原来是这样的吗？”她问，“你听哪里讲的，你们学校的课本上吗？”

月亮小哥瞪大了眼睛，顾晗晗的说法应该是某种意义上讲让他感到了羞辱和轻视，他宛如荒唐言得对顾晗晗说：“因为李海河是长安人啊，小姐。”

顾晗晗“啊”的一声想起来了。可不是嘛，李海河姓李，也是出身李氏，祖籍唐国，这赫然就写在《基因简史》的作者扉页。这不光是她知道，连她爸爸李教授都知道。

月亮小哥对于那段历史应该是耳熟能详，因此信手拈来。

“李海河出生在这里嘛，”他说，“在他寻根地球，终成一代圣哲之前，在新长安足足生活了有二十五年。直到二十五岁他才离开这里，这颗星球承载他的整个童年，少年还有青年时代。只是因为当时帝国还在统制派的控制下，圣哲神学不被见容，李海河实际属于被放逐的状态，无法回到帝国和新长安而已。所以在他主持建造卫城的时候，把他对家乡的思念与记忆寄托在了其中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后来我们看到，卫城和新长安的确非常的相似，不论是它的布局还有神山金海的构造，都能找到相应的临摹。”

这顾晗晗就更不知道了，所有关于李海河的传记还有神殿肈基的基因理论，都是从李海河二十五岁来到地球的一刻开始的，从来没有哪部典籍专门提到过他二十五岁之前的事。历史记录里也许有提过他遭到政治迫害来到宇宙才得到了宝贵的自由和杰克苏一般奋斗的起点，顾晗晗印象实在不深了，但绝对没有那本书写过李海河还心怀故国，甚至照着新长安的样子造了卫城。他们只写了他举起了统一人类的旗帜使人类免于分裂与消亡的的壮举，以及它所创立的基因理论和两个世界推开了现代神殿的大门，使宇宙之神的眷顾终现人间。

顾晗晗的表情应该是刺激到月亮小哥了，他的心底里应该有一种万世流传的古老大国对年青新霸主习惯性的居高临下与不以为然，就是那种看谁都像小崽子的倨傲心态。于是他忍不住强调并提醒顾晗晗说：“新长安在银河五百年就已经是人类的中心之一了，至少在两千三百年前它就已经是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样子。而卫城在一千年前还没开建，甚至灯塔星在当时还只是一颗人口不到五千万人的小星。谁学的谁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是啊，是啊，四千年的人类中心，两千多年的大帝国当然是了不起的，这令人窒息的时间。顾晗晗其实非常理解月亮小哥的心理，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的心态现在完全可以互通，毕竟在地球原住民，除了原住民之外的人类也都是外星佬。

这真的非常有意思。出身于李唐宗室的李海河是神殿教的精神图腾，而李唐却被神殿教视为他们中的异端，不止是在一千年后的现在，而是过去，一直以来都是异端。作为神殿的奠基人，在神殿建立一千年后，李海河的身上几乎完全看不到任何的李唐色彩，它被刻意得忽略或者是掩盖了，所有的只剩下人物传记里不足五个字的介绍。甚至对着这五个字的介绍都想不到他是李唐人，而且就是李唐的那个李，李唐的那个唐，提起李海河没有人会想起来他竟然是个李氏子孙，这无论从卫城的家族观还是从卫城的血统论来讲都不可思议，简直可以称之为数典忘祖了。而她作为一个地球原住民，现在似乎也已经是这样一个数典忘祖的角色了。至于这种数典忘祖究竟是被动发生的还是她主动选择的，现在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当然，李海河是伟大的，他成果斐然，名垂千古，她则什么都不是，注定一事无成。但这一刻写在数典忘祖心路之上的灵魂救赎却引起了顾晗晗强烈的共鸣。李海河给故国唐梦留下的是一座矗立千年的卫城，她顾晗晗最后能留给地球的又是什么呢？一座也像是在梦里的医院还是一段至今看来仍然遥不可及的人工治愈波模型？

红船还有医疗队，顾晗晗想起被她丢在宇宙尽头的学长，曾经他们还只隔着一道冥海，现在他们却几乎隔了整个宇宙——半边宇宙。

新长安，大唐帝国的心脏，屹立银河四千年，从银河时代走过帝国时代，到了神殿时代的一千年依然还是那个人类中心之一的古老都城。

顾晗晗眺望脚下的行星与大地，自嘲得想，它毕竟是个神殿中的异端，老异端，所以大概可以勉强算是隔了半边。

这么一比的话，从只有半边儿的异端开始也许是个好主意，异端的异端说不定真有人间正道，万一李唐的这个异端寻求也是自己的这个异端呢？如果说新长安四千年来一直是人类的中心，那么只要打通冥海，恢复长安故道，是不是四舍五入也就等于是他们的红船也航行在人类的中心了？

——这就只有对不起了，小贝学长。

顾晗晗一下子想通了，她现在迫不及待想见到明珠侍从长，跟她谈一谈他们数典忘祖的先哲大贤，还有他们的这个异端。

明珠侍从长一想就来，就是这时候出现在了顾晗晗面前。

仓促之间这把顾晗晗搞得很张皇，她并不在意公开的放浪形骸，也不关注日常起居的诸多仆从，但却偏偏为明珠侍从长这样一位女性侍从长的目光感到狼狈。她一下红了脸，心慌得不行。

虽然理论上讲明珠是侍从长，她可以不经通报出现在宗宫的任何地方，包括李申大人被搞得乌烟瘴气的寝宫——但以前她也没来过呀！

顾晗晗没来得及愤慨，只感到没脸见人。她手忙脚乱得把搭在身上的那件花袍子裹了个紧，竭尽所能得在腰上捆了个结实的蝴蝶结，然后手一拐就打成了个死结。

“啊，明珠小姐，”她结结巴巴的问，“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好在明珠侍从长并没有在乎顾晗晗是穿衣服还是没穿衣服，对于她来说，那都一样。明珠侍从长来是请顾晗晗出发的。北冥鱼号已经停泊完成，可以下船了。

顾晗晗很意外：“不等李申大人了吗？”

明珠解释说：“回宫仪式实在太多，大人也不胜其烦，担心小姐您一会儿无聊，所以特意交代送您先走。”

这显然是在替李申大人传话，属于个不得不传的范畴，紧接着她就立即开口又说：“但您愿意陪大人一起当然最好，大人得知一定会非常惊喜并且感动——”

然后她就看向月亮小哥：“小姐的礼服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吧？”

月亮小哥被明珠侍从长看的腿都软了，躲在顾晗晗的背后差点没当场变成个会膨胀的小太阳，好在月亮小哥的跟班小弟们早有准备，立即就十七八个托盘连衣服带首饰的捧出来一整套的礼服。

明珠侍从长龙行虎步地走过来，大有亲自动手把顾晗晗塞进礼服里直接带走的意思。

喂，明珠小姐，你这样子可太吓人了，就算合作也不能这个样子啊！

顾晗晗冷静了一点儿，一旦从被明珠小姐支配的恐惧中挣脱出来，拿乔的本性就又占了上风。她立即就断然来了个拒绝：“那我当然是不愿意。”

“难得李申大人开个口，”她说，“怎么也不能辜负他的好意呀！”

明珠满腔的热情被顾晗晗这一瓢凉水浇的，就跟偶尔班级考了个第一下回又无情掉到最后一名的班主任似的，差点没忍住说好意可不能这么用啊，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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