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拔胃管的确是没有什么技术难度的操作,最难的大概就是像陈星月说的那样,要学会和患者交流沟通。
阮言宁知道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也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早上听到的那个关于陈星月的八卦在作祟,她一点都不想再让她挑到自己的错处。
带上一次性手套,阮言宁细心地把缠成一团的管子整理好,又动作轻柔地撕掉黏在患者脸颊上的胶带,才轻声开口:“我要准备拔管了,拔管过程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你坚持一下。”
患者点点头,表示了解。
“你深吸一口气。”阮言宁握住胃管,缓缓往外拉动。
胃管从患者体内被拔出,带着些分泌物,阮言宁也不嫌弃,只认真观察着患者的状态。
直到长长一根管子尽数拔了出来,她才松了一口气,从旁抽了张纸巾,替患者擦了擦拔胃管时带出来的污物。
“你好好休息。”
处理好垃圾,阮言宁脱掉手套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手。
她经过护士站的时候,江寒正好挂断手里的电话,看到阮言宁走过来,神色淡淡地朝她招招手。
阮言宁一愣,但随即很快就神色如常。
都和江寒说了要正常相处,她在矫情个什么劲?况且刚刚江寒还好心救了她一次,于情于理她都没有理由对他视而不见。
至于那些心思,她都藏了这么多年了,继续藏下去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儿,阮言宁快步走过去,冲他笑了笑:“江老师。”
江寒倒是没想到小姑娘会对自己笑,他微怔,盯着她看了会儿。
“江老师你有什么吩咐吗?”江寒迟迟没开口,阮言宁只好主动打破沉默。
江寒这才回过神。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递给阮言宁一份今日的入院安排,“这是今天组上要收入院的病人,你等会儿写完查房记录去把病人收了,完善大病历之后拿给我检查。”
“好。”阮言宁乖乖应下。
“还有。”江寒叫住要走的人,轻咳一声,“刚刚操作得还行。”
江寒居然肯定她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阮言宁从护士站回办公室的时候,早上那点困倦全都烟消云散,从头到脚都透着轻松与愉悦。
江寒这句“还行”可是她在临床上收到的第一份肯定,虽然不是什么高难度操作,但好歹是有人肯定她了。
她喜滋滋地走进办公室。
唐豆早就回了办公室,看到阮言宁回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怎么了?”阮言宁在电脑前坐下,打开病历系统准备写今天的查房记录。
“师兄要抓我去上手术了。”
唐豆一肚子苦水刚要倾诉,袁向宇的身影就出现在大办公室门口,“唐师妹?你在吗?”
看到阮言宁,袁向宇问她:“阮师妹你看到唐豆了吗?我刚刚还让她在办公室等我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了?”
阮言宁瞥了眼窝在桌子下疯狂给自己使眼色的人,忍不住笑出来。
她指指自己脚边,“看到了师兄,你要找的人在这儿呢!”
“阮言宁你还是不是人?”唐豆义愤填膺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你就这么把我卖了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还好。”阮言宁笑嘻嘻,“早晚你都得上台,我这可是在帮你早死早超生。”
“去你的。”唐豆噘着嘴,“刚刚我听说了今天的手术是魔鬼师姐和刘主任上台,我去肯定是死路一条。”
阮言宁正好打完一条查房记录,抬起头来,“魔鬼师姐?”
“就是星月师姐,我算是怕了她了。”唐豆显然还没从刚刚的阴影里走出来。
“那你想想你不去手术的后果。”袁向宇似乎特别热衷于逗唐豆,“要是刘主任和星月师姐同时发飙……”
袁向宇挂着一副欠打的表情连声摇头,这说了一半的话更是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唐豆一记眼刀飞过去,“师兄你能不能不要说风凉话了?”
“行行行,我不说了。”袁向宇作势要走,“等下星月师姐问起来我就说唐师妹不想和你同台手术。”
唐豆算是发现了,她今天横竖都得死。
拦住袁向宇,唐豆依依不舍地揪着阮言宁的白大褂,恨不能挂上两行泪,“要是我今天没回来,记得在我的墓志铭上写上此人为医学事业伟大献身。”
戏太多了。
阮言宁和袁向宇简直哭笑不得。
袁向宇一把拍掉唐豆黏在阮言宁身上的手,笑得快要抽过去,“今天人手够了,不会让你上台的,你去了顶多就是观摩,只要你在旁边做出一副勤奋好学的样子,师姐不会找你麻烦的。”
“你不早说。”唐豆当机立断收了戏,甚至开始催袁向宇,“那我们快点上去,以向师姐展示我的积极好学。”
唐豆这位戏精一走,办公室顿时安静了不少,阮言宁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写今天的查房记录。
A大附院对医疗文书的要求极其严格,医务处三天两头不定时抽查病历,如果出了问题,不只是写病历的人要遭殃,连带着上级医生也免不了责任。
所以即便是查房记录阮言宁也不敢掉以轻心。
等二十多个病人的查房记录全部写完,差不多就已经是饭点了。
他们实习生没有医院统一发放的饭卡,昨天因为一直在手术所以午餐直接跳过,总不能今天也不吃吧?
摸着空空如也的胃思索了几分钟,阮言宁还是决定去看看江寒的意思。
她沿着走廊找到江寒的办公室,刚抬手准备敲门,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阮言宁吓一跳的同时,里面的人也吓得不轻,他显然也没想到外面会站了个人。
等看清了来的人是谁,他才拍着胸口舒了口气,“我说宁宁你怎么和江寒一样走路没声音啊?”
阮言宁无辜地往办公室里面看了眼,“我想看看江老师在不在。”
“你私下也叫他江老师?你们两口子这什么兴趣爱好啊?”林深“啧”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这是在玩什么制服play。”
林深嗓门不小,阮言宁紧张地看了眼周围,确认没人后才放下心来。
她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你别乱说林深哥,科室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这就是江寒脑子有问题了。”林深损起江寒来丝毫不客气,“要是我有机会娶到你这么好看的老婆早就广而告之了,这小子居然还藏着掖着。”
阮言宁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索性岔了话题:“对了林深哥,你怎么在这儿啊?”
“江寒去会诊了,说你没饭卡,让我来带你去食堂吃饭。”
林深是A大附院的心理医生,A大附院的心理卫生中心在第五住院大楼,从五住走到一住少说也要二十分钟的路程,尤其是现在外面还是炎炎烈日。
阮言宁觉得吃惊,“所以你特地过来的?”
林深苦兮兮地点头,“你不知道江寒使唤我可熟练了。”
阮言宁知道江寒和林深关系好,林深这么说也不过是过过嘴瘾,肯定不是真的对江寒不满,但她多多少少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她想了想,提议:“要不我请你去医院外面吃饭吧?”
“怎么说你也是我弟妹,跟我客气什么。”林深不在意地摆摆手,“下次有机会我亲自宰江寒。”
阮言宁还想说什么,被林深直接打断:“行了行了别磨叽了,再不去食堂就要没菜了。”
两人到食堂的时候,吃饭高峰期已经过去了,林深跑前跑后打了不少菜,放在两个人中间。
“林深哥我们吃不了那么多吧?”阮言宁觉得这至少是三四个人的菜量。
“怎么吃不了?你多吃点,免得江寒说我虐待他媳妇儿。”林深说着,把一份梅菜扣肉推到阮言宁面前。
林深十句话有九句都能带上江寒,而且多半绕不开阮言宁和江寒的已婚关系。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结婚一定是有非常好的感情基础。
阮言宁不知道怎么和林深讲她和江寒只是假结婚,只能放弃和他讲道理,认命地拿起筷子闷头吃饭。
因为菜多,一顿饭吃了不少时间。
快吃完的时候,阮言宁收到唐豆的微信消息。
给你一颗糖:【我的宁你在哪儿?】
阮言宁一边拿纸巾擦了擦嘴上的油渍,一边秒回过去。
R:【我在食堂吃饭】
R:【你们手术结束了?】
给你一颗糖:【再不结束我就要废在手术室了,你等会儿帮我带一杯续命奶茶回来吧!】
阮言宁直接应下。
医院外面有一家她们常去的奶茶店,即便是午休时间,排队的人依然不少。
林深下午有门诊,不能陪阮言宁排队,吃过饭就匆匆赶回了五住。
买到奶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阮言宁提着两杯冒着凉气的奶茶回科室,刚出电梯就看到江寒和袁向宇迎面走过来。
“饭吃完了?”
阮言宁点点头,她本来想让江寒以后不要再麻烦林深,但转念想到袁向宇在,话到了嘴边只好变成了“谢谢江老师关心”。
江寒垂眸看她,“提的什么?”
“奶茶啊。”阮言宁提着奶茶在江寒面前晃了下,像是献宝的小孩子。
江寒不赞同地蹙眉,“这种东西少喝点,对你身体没有好处。”
又来了。
即便是带着迷妹滤镜,阮言宁也不得不承认,江寒这个人有时候就是一个迂腐的老古董。
从她住进江家起,无论是她还是江南,只要被江寒撞见吃零食,就会被他念叨,念叨的还全是那套“吃了对你身体不好”的说辞。
“奶茶明明是快乐水。”阮言宁不服气地狡辩。
江寒显然不能理解这种说法,“你一个人喝两杯?这么欠快乐?”
“帮唐豆买的。”阮言宁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其中一杯,递给袁向宇,“师兄这个是请你喝的。”
袁向宇受宠若惊,“我也有份?”
阮言宁心虚的瞥向江寒,压低声音,“昨天的事实在不好意思,这杯奶茶算是我的赔罪。”
怕又被江寒念叨,和袁向宇说完,阮言宁就一溜小跑回了休息室。
白得一杯奶茶,袁向宇喜滋滋地插上吸管,刚准备痛快地闷一口,一抬头就发现江寒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袁向宇突然就有点下不去口。
因为昨天手术室罚抄十遍流程的下马威,袁向宇下意识就有点怕江寒,尤其是被他那双猜不出喜怒的眸子看着的时候。
他迟疑了两秒,把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奶茶送到江寒面前,“江老师,要不您喝?”
“自己留着吧。”江寒转身往办公室走,“我不喜欢喝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