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宅子坐落在城南的曙光弄,是一幢白墙黛瓦的徽式建筑,离母亲的“田野馆”饭店不到三公里。
自从父母离婚之后,老宅子败落了很多,院子里杂草丛生,一些碎瓶破罐堆放在院子的角落。走进屋内,屋梁上和灯泡上结满了蜘蛛网。客厅上方红色的楹联,已经变淡,堂前的八仙桌上也布满了灰尘。父亲正举着扫帚,清除灯泡上的蜘蛛网,灯泡被扫得不停地晃动,周围的影子也跟着在摇摆。
母亲请和尚算命,父亲砍断自己的手指……这些往事仿佛就在昨日。我走进房间,开始整理着床铺。
在景市第二人民医院的住院部,一个细长的人影,有意地避开监控和值班护士,从病房悄悄溜了出来。眼见医院的高墙挡住去路,此人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上墙后一个浪里翻花,跃过高墙上的铁丝网,如飞雁般轻轻落在地面,稍整顿好衣衫,向城南曙光弄的方向奔去……
“妙妙,你怎么来了?是你吗?”
当齐妙迈进我家院子,踏进屋内时,我惊诧不已,感觉自己在做梦。
“是我,你出来一下,有事跟你说。”
父亲见齐妙主动来找我,不可思议,催促着我。
“少宝,你去吧,床我来铺。”
齐妙引着我来到景巷的昌江边,江边景观人行道上的灯光,关了一半,开了一半。景市这座小城,不像上海这种大都市,夜色并不璀璨,商铺也早已关门。
我和齐妙并排坐在长条椅子上,江风吹在脸上,非常地凉爽。
“我不想住在医院,家又不能回,所以来找你……”
“你逃出来的?”
“嗯。”
齐妙望着前方的江水,回想起顾池与齐懋的往事,回想起那首《将军吟》,陷入了深思……
蠡上秋风,葭菼水中
衰草连天,荻花满崖
未见沙场,未见君
瀚海烟波,百丈冰
试问伏波,三万语
灵魂化为春风雨
风似吻你,雨是思
浪波无言,春不老
荻簌簌,水潇潇
何时抵昌南,何日蓟北归?
秋高露冷,暮云千里
望断归来,鹭去无意
过完千帆,不见君
行尽江南,人未遇
平生此腹,一饮醉
浮生怅绝何日归
何日归年,何日寐
冰簟无眠,清塘藕
风淅淅,月沉沉
诺重过千金,何日送瓷归?
“妙妙,你在想什么呢?”
齐妙的神情渐渐变得惆怅起来。
“你说,齐懋现在会在哪儿?”
“还在惦记着你的未婚夫?”
“今天那个高桥,他说是我的未婚夫,还说你辜负过我。”
“你信吗?”
“我不信,其实我什么都知道,黑蝙蝠就是他放的。”
“所以你来这里,不想被黑蝙蝠发现,你记忆恢复了?”
“嗯。”
“什么时候恢复的?”
“陈医生催眠之后,我感觉像睡了一年,醒来又回到了熟悉的世界。”
“太好了,太好了。”
我激动地抱起齐妙,开心地转起圈来,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是我自己获得了新生。
“放我下来,你弄痛我了……”
我左臂环抱着齐妙的后背和前胸,紧紧地抱着她不放,齐妙含羞地敲打我的胸脯。
“放我下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齐妙在我脸颊上亲亲地一吻,我全身酥软下来,齐妙顺势挣脱我的怀抱。
齐妙拉着我的手,两人行走在昌江的堤岸上。她不仅恢复了记忆,还拥有了顾池的记忆,她向我讲述起斗彩仙子顾池和齐懋的往事。
顾池的未婚夫齐懋,是康熙年间御窑厂的制瓷大师,精心绘制出两件御瓷:一件是海上风光和曼妙女子的斗彩将军罐;另一件是一片江南山水田园景致的青花将军罐。就在押送斗彩将军罐和青花将军罐进京的途中,齐懋失踪了,一起失踪的还有两只贡品将军罐,因此,齐懋背负着私吞御瓷的骂名。
顾池一直有个愿意,就是要找到失踪的未婚夫,使真相大白于天下。顾池为盼夫归来,她盼了三百六十多年,这种为爱默默付出的执着和偏执,令我动容。
“现在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你认为他还可能活着吗?”
“我相信他还活着,他不可能抛下顾池一个人,更不会私吞将军罐的。”
此情此景,和我当年被人诬陷拿了将军罐是何等地相似。
“那你还记得……不对,顾池还记得齐懋长得什么样子吗?”
“长得和你一样,浓眉大眼,高鼻梁,还有一张人见人爱的脸。”
齐妙痴情地望着我,她的大眼睛将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靠在我肩膀上,轻声呢喃,嘴里还发出些啧啧声。
顾池和齐懋两人两相情悦,一人生死未卜,一人苦苦寻觅,有情人终不能白头到老。我望着齐妙清秀的侧颜,心中泛起丝丝涟漪,我和齐妙近在咫尺,却因为种种误会不能在一起。
此时,夜已经深了,我们往回走。浓墨倾倒在大地上,昌江河上的七彩桥,灯光也已熄灭。远处御窑厂龙珠阁上还泛着灯光。抬望着月色和繁星,聆听着江风拂动着树叶,飒飒作响。
“那是流星吗?”
齐妙指着天空,果然,北方的夜空划过一道亮光。等亮光越来越近时,才发现是一架飞机。
“那是一颗永不陨落的流星!”
也许是上天在安排我和齐妙的一场场相遇,希望在上天写好的剧本里,我们能冲出迷雾。
“我们一起就许个心愿吧!”
齐妙虔诚地双手合拳,蠕动着嘴唇。齐妙告诉我,她有两个愿意,需要我们一起努力去实现:找到顾池的未婚夫,找出一直在背后陷害我们的凶手!
“妙妙,你真的相信我?”平复心情之后,我还是感到不可思议,虽然齐妙恢复了记忆,但是曾经她对我的绝情,我依旧记在心底。
“就像顾池相信齐懋,我也相信你。”齐妙将她的手放进我的掌心,跟我十指相扣。
“可是你之前明明对我那样……”我还是没忍住说出了我在意的事,“曾经的你真的好绝情,我以为你一点都不相信我,以后也不愿意相信我了。”
齐妙抱歉地耸耸肩:“对不起,你会原谅我说的那些狠话吗?”
“你也没有错,双子座的女孩,本来就是很情绪化的,忽冷忽热,有点神经质,身体里住着两个人。”
“是的,一个从前爱你,一个现在爱你。”
“那将来呢?”
“将来看你的表现啰!或许是上天让我遇到这样的奇遇,让我失忆,也让我在这期间能够重新认识你。”
齐妙小嘴一抿,“这些天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柔、有耐心、会把我放在第一位……”
听着齐妙的话,我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妙妙,原谅我是个爱情的傻瓜,也原谅我们俩曾经那些口不择言、互相说反话……”
“我们俩确实是有太多没有说开的话了。”齐妙看着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等到任务结束,我带你去见见泊阳湖底的美景。”
齐妙说的任务,是冯奕奕交待的御窑特工,是时候开始向犯罪分子宣战了!高桥在齐家安装黑蝙蝠监控,目的就是得到将军罐的秘密。齐懋还未找到,将军罐有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有很多重任在肩。
“少宝,我们要保护好将军罐,不能落到坏人的手里!”
当齐妙再次叮嘱时,我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好斗彩将军罐。
我们回到家中,刚走进院子,就听见父亲的鼾声。
东西两间房的床铺已经铺好,我和齐妙一人一间,简单洗漱之后,一夜相安无事。
未料,我们刚睡醒,师傅就打来电话,说大事不好了。
电话中师傅很着急,我以为是齐妙从医院逃走的事,却不知是高桥已经派人将修复好的将军罐运走了。齐妙匆忙地穿好衣服,还没来得及洗漱,就往外面跑。我连忙发动汽车,追上前去。
“妙妙,上车吧。”
齐妙拉开车门,坐上车,拿起手机,就要拨打电话。
“你开快点,我要冯奕奕过来配合,你也叫上大黄安保的人。”
“不要急,你安全带系好,我们不需要他们出手,修好的斗彩将军罐,我已经藏起来了。”
“那高桥运走的是——”
“你忘了我是谁?我是景市有名的仿古高手,仿只将军罐,小菜一碟,我早就知道高桥图谋不轨。”
“石榴树上的黑蝙蝠……”
“还有她在你耳边讲的那些话。”
我和齐妙对视之后,哈哈大笑。很多年没有这么大笑过,我们之间的误会,一笑间,相泯“恩仇”。
在景市的一条公路上,高桥带着顶棒球帽,坐在厢式货车的副驾驶位置上,押运着斗彩将军罐,向捌號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斗彩将军罐由加厚的泡沫包裹着,外面是彩色电视机的包装箱,十几台彩电混入其中,让人无法分辨。
突然,货车的后面出现了一波带着头盔,骑着摩托车的人。我开车载着齐妙,在后面尾随着。
戴着红头盔的摩托车男人和开货车的高桥,为了争夺将军罐,展开了疯狂的追逐和激战。
红头盔的身上揣有探测器,一边对付高桥,一边用排除法,选出了装有将军罐的箱子。红头盔从摩托车上纵身跳入货车车顶,倒挂金钩,以一根铁丝,打开了车厢铁门。
货车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将红头盔甩出了车厢。高桥见后面的摩托车紧紧跟着,他也跳上了货车车厢,从车中拔出一把长剑,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挡在车厢门口。
红头盔跳上了一个豁牙子骑的摩托车,从摩托车后座上,以穿天猴般的姿势,蹿进了货车的车厢;然后用绳子一端固定在腰间,另一端绑在货车的门栓上。红头盔和高桥战在了一起。
红头盔和高桥两人抓住彩电箱子的两头,都不放手。高桥以短剑袭击红头盔,红头盔不停地躲闪,逼开锋利之剑。因为担心剑刺破将军罐,单手持剑的高桥,剑术并没有完全施展开来,反而是红头盔消耗了高桥的体力。待高桥一不留神,红头盔以一招飞鹞绕巢,绕到高桥的身后,一脚将高桥踹下了货车,高桥几个翻滚,再爬起来喊司机停车时,司机也被人抛出了驾驶室,货车逍遥而去……
我开着车,远远地跟踪着。货车最后停在了大景陶瓷博物馆的货运仓库前,我和齐妙轻声地嘀咕。
“红头盔是将军,他是莫大盛的人。”
“原来是莫大盛!我以前还崇拜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高桥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真正的斗彩将军罐,我已经放好了。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少宝,还真有你的,害得我担心的要命。”
“妙妙,从今天开始,让我们打响反击盗窃分子的第一枪!”
被夺走的仿品斗彩将军罐,被当成真品,藏于大景陶瓷博物馆的密室之中。
殊不知,当黑蝙蝠出现在齐家的石榴树上,我就在暗中按同一比例,复制了一模一样的斗彩将军罐。这一切,莫老板和高桥并不知情。在景市,只要师傅和齐妙这两位陶瓷界的鉴定艺术家不出来辨认,没有人会发现那是一只赝品。
一直在沉默中隐忍的我,以及恢复记忆的齐妙,已经开始主动出击,与幕后的犯罪团伙一决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