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院子左边石榴树的树枝上,趴着一只黑色的蝙蝠。这只黑蝙蝠非同寻常,一双翅膀耷拉着,盖住了身体。通常来说,蝙蝠都是倒挂在树上的,很少有趴着的。
这时,齐妙睁开了眼,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
夜色渐浓,不早了,我起身告辞。
“要走吗?你家在哪?离这里远吗?”
“不远,在城南曙光弄19号。”
“那不用急着回去,你再陪陪你。”
齐妙从工作室陈列架的盒子中,取出一条红色的长鞭,移步于院子中,望了望师傅师母的房间,然后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爹爹已经睡了,现在是练武的好时间。”
齐妙奇怪的举动,似乎只能用高桥关于灵魂和信息场的理论,才能解释清楚。失忆的齐妙已经调取了信息场中督陶官女儿顾池的记忆,她现在能感知顾池过去发生的一切,顾池能文能武,善用长鞭。
本以为齐妙只是会些花拳绣腿,耍耍鞭子而已,不料她舞起长鞭来,竟丝毫不显生涩。鞭子在她的手中,变成丝带一般,旋转飞舞,将齐妙围成一个可进可退的铁桶。
“齐懋,你快过来,陪我一起练。”
我一边盯着树枝上的蝙蝠,一边靠近齐妙,向石榴树边躲闪。当齐妙的鞭子挥向树枝时,我心头一紧,担心黑蝙蝠被鞭子打着,飞起来伤到齐妙。不料当鞭子即将到达之际,黑蝙蝠拍动着翅膀,肚子下闪着红光,飞走了。
斗彩将军罐已经修好,奇怪的是,高桥并没有急着来取将军罐,他正在下一步大棋。高桥已经悄悄地在齐妙家安装了集合电磁场探测、红外摄像、实时监控的黑蝙蝠。黑蝙蝠实现远程摇控,齐家的一举一动,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瓷博会一天的安保工作结束之后,大家都自觉地回到了公司,因为今天是发薪日。在大黄安保公司的会议室,大家一边等着发工资,一边谈论着八卦。得知不少瓷器店都选择了续签,我心情大好,给大家发了工资。八斤因为迟到几次,被我扣了两百块,抱怨连连。
“曹哥,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凭什么扣我的?你常常呆在齐妙家,如果这样算,你也不用领工资了。”
“八斤,你又在胡说八道,曹总什么时候领过工资了?”
陆军见八斤迟到扣钱还抱怨,为我打抱不平。
“公司都是曹总的,他要领什么工资?有年终分红啊!”
“谁说公司都是他的?公司是大家的,如果公司不赚钱,年终分个屁!”
父亲很少插话,但他知道这个月发的工资,是我母亲经营餐馆支援的,所以怼了八斤一句。
“公司是大家的,我们一起齐心协力,扩大公司的影响力,开拓更多的客户,赚更多的钱。”
“有目标当然好。曹哥,听说将军罐已经修复好了,你没有理由再呆在齐妙家了吧?”
“八斤,你管的真宽,咱们曹总有情有义,对齐妙不离不弃,你眼红啊?”
“有情有义,未必吧,我怎么听说曹哥和一个姓赵的姑娘在约会,还开车送她回家。”
“赵姑娘?有这事吗?曹总只喜欢齐妙,眼里还能容得下其它女孩?我劝你还是多关心自己,早睡早起,少迟到。”
八斤和陆军,每次开会都会怼上,我们见怪不怪,但八斤说我和别的女孩约会,那是一场误会。
“八斤,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好!关起门来说几句可以,如果你胆敢在外面胡言乱语,小心我饶不了你。”
“是是是,外面肯定不说的。”八斤见我沉下脸来,做出一副顺从的样子。
我本想结束之后,带父亲去母亲那里聊聊,母亲为我找对象操心,我也帮她和父亲撮合撮合。乐天表妹的提醒,让我意识到,父母住在一起,其实挺好:母亲不用多付一份房租,而父亲也有人做饭,一家人多好。跟父亲提了我的想法之后,他不愿去,主要是公司还没有走上正轨,齐妙和我的事情也没有定论。所以,他没有底气,也没有心情。
“你不去也行,我叫妈过来,老宅子你打扫打扫。”
父亲微微一笑,心里算默许了。
这时,我接到了师傅打来的电话,他叫我过去,说有件事要和我商量。
父亲催我赶快过去,虽然他曾经希望我和冯奕奕走在一起,但经过这么多的磨难之后,他也相信我心里容不得其它女孩。
在齐家一楼的工作室内,齐妙正在制作着一枚陶瓷蝴蝶戒指。那对豆青色的耳坠,激起了她的兴趣,并一发不可收拾。栩栩如生的陶瓷蝴蝶,在齐妙的画笔下展现出薄如蝉翼的质感,通透绚烂的色泽配上金粉描摹的细边,让这一枚陶瓷蝴蝶戒指,有一种脱离世俗的清新之美。
齐妙虽然对我和她的过往无法记起,但斗彩将军罐的信息场,仿佛开启了她大脑的另一片天地,扮演着督陶官女儿顾池的角色。齐妙画瓷的肌肉记忆尚在,稍加点拨后,齐妙已经能够像过去一样绘制陶瓷。
师父见齐妙十多年的画瓷功底捡回来了,十分高兴,对于我的日日陪伴,更是心怀感激。
“少宝,师傅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我看这些天妙妙在你旁边画瓷,画得挺好的。学校昨天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能去上课。”
因为失忆,师傅给齐妙请了一个月的假,现在都已经超过一个月了,景市华中有点急。
这时,电视中正在播放瓷博会胜利闭幕的新闻,被评为陶瓷传承人的陶瓷艺术家,正在台上接受市文化局领导的证书。
师傅的注意力从电视画面转向了我。
“唉,如果没发生意外,妙妙此刻也站在台上了。”
“师傅,只要妙妙康复了,机会就一定有的。”
“这段时间多亏了你,妙妙不能整天呆在家里。”
“您是想,让齐妙回去上课?”
师傅为人父母的心思很容易猜到。
“我看她这几天画的不比失忆前差,在学校多与人交往,可能更容易恢复。”
“但是,她不记得自己是美术老师,对学生也不了解。”
“所以,师傅想拜托你,这几天帮助齐妙回忆一下如何教学。就算她记不起来,以她打小聪明的脑袋,我就不信现学一周还不行!”
师傅摔倒过,心脏做过手术,齐妙这一病,他操碎了心。师傅身体大不如前,情绪稍微一激动就禁不住咳嗽起来,笔直的后背也因这咳嗽弯了下来,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沉默不语。
我有很多顾虑,担心齐妙再受到什么刺激。但看到师傅的满头白发和单薄的身子骨,他身为父亲的一片用心良苦打动了我。师傅见我不做声,继续说道。
“少宝,我和你师母年纪也大了,万一妙妙的记忆永远也恢复不了呢?好歹以后还能有份老师的工作,能让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从长远考虑,齐妙若是能回学校继续教书,确实能让师父师母放心不少,我也希望齐妙过得好。
“师傅,我知道了。我一定帮妙妙回到学校,您放心吧!”
在工作室内,我在一块木板上写下“美术老师”几个字,然后坐在了齐妙的身边。
“美术老师?”
齐妙看着木板上的字,有些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什么是美术老师?”
“简单来说,就是你在学校里教小朋友画画。”
“哦……”
齐妙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在我的帮助下,齐妙明白了中学美术老师需要做的事。在练习几次后,我认为她已经完全掌握了作为一个美术老师的要领,白天得以继续在景市华中担任美术老师。
然而齐妙的反常举动,在学校出了大事!
齐妙居然在课堂上用直尺体罚犯错误的学生王梦桐!王梦桐跑到校长办公室哇哇大哭,整个年级的老师都知道了。
老师上课打学生,是因为齐妙在画中国地图时,王梦桐竟然不知道台湾已府经被收回,属于福建省管辖。梦桐不仅不知道,还和齐妙较真,台湾没有收回,也不属于福建省。
即使学生犯了错,也不能体罚,何况王梦桐并没有错。错的是齐妙,她把康熙年间顾池的记忆,带入了大脑。虽然校长与齐妙父亲齐雅辉认识,可以通融;但如果这件事闹大了,被举报到上级,对他校长的位置影响不利。
在景市华中的校长办公室,齐妙被校长劝诫。
“齐老师,为什么要体罚学生?是不是最近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校长一边语重心长地问齐妙,一边示意她将门关上。
齐妙没有反应,只是简短地回答道,校长只好自己将门关上。
“尺子拍几下手,也叫体罚?也太娇贵了。”
“不要说打手,就是批评重一点,有些学生都受不了。”
“以前我们上学时,被老师打很正常的。”
“齐老师,我严肃地告诉你,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去向学生赔个礼,道个歉,争取学生的原谅;再写一份检讨,反思反思,保证以后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校长原本还算和蔼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你有没有搞错?我犯错误?让我赔礼道歉?你听清楚了:康熙二十二年十月,施琅收回台湾,大清设立台湾府,隶属福建省。这是事实,居然还和我争论,到底谁犯错误了?”
齐妙说着说着,语气也变得愤怒起来,现场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齐老师,你是不是没睡好?头脑迷糊了,现在可不是大清,台湾也并不属于福建。”
校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齐妙讲的话不可理喻,见齐妙惊诧的样子,继续劝道。
“我和你爸也算是老相识了,对你也照顾不少。美术不是主课,但你也要重视,不要稀里糊涂,干出莫名其妙的事情。老师体罚学生这种事,从今往后,不允许再发生,回去写份检讨给我!”
“笑话!检讨我是不会写的!你爱咋的咋的。”
齐妙倔强地偏过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校长气得鼻子都歪了,端起他那烧杯做的水杯,连灌了好几口浓茶,想要压下怒火。
“我现在就给你爸打电话,等你什么时候正常了,意识到自己错误,交了检讨,再来学校!”
校长一把抓起手机,边往门外走,边翻找着通讯录。
齐妙体罚学生的后果,就是被师傅拽去了景市第二人民医院精神科检查。医院诊断齐妙患上的是妄想症,属于一种患者不能自主的精神疾病。齐妙的思维情感和意志行为,受到外力的支配和控制,这种外力究竟是什么,医生也说不清。
景市华中校长得知齐妙的情况,开会讨论,权衡再三,终止了和齐妙的教师聘用合同,齐妙失业了。
齐妙对学校的处理非常不满,从学校出来之后,正遇到我从安保公司开车回家;这两天我正忙好瓷博会闭幕式的安保工作,对齐妙经历的事并不知情。
在前方,王梦桐神色慌张,往家相反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