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皓月当空,当我来到齐妙家一楼的院子时,齐妙正在工作室里修复斗彩将军罐。
将军罐已经修复完成,惊讶之后,我仔细端详着桌上的斗彩将军罐,齐妙站起身来。
“完成了,明天你就可以安心去工作了,安保公司离不开你的。”
我心中涌起一起感动,看看将军罐,又看看齐妙,发现将军罐上的斗彩仙子,渐渐变得栩栩如生,长相同眼前的齐妙颇为相似。我把斗彩将军罐放在一只暖光的射灯之下,然后拉着齐妙坐下。
将军罐上的斗彩仙子,一副标致的鹅蛋脸,红润光泽,高挺的鼻子,深邃的大眼睛;长长的头发编成长辫,盘在头上,辫子周围围了一圈刚开的白色海棠花;身穿修身的薄纱肉色长裙,裙子从底部向胸部生长一条条绿色的水藻,脚下带着一缕缕的白雾,像冬天海面升起的白烟,眉宇间透出一股凛然的正气。
我惊叹,这斗彩仙子的五官神态简直就是齐妙本人!
此时,从将军罐表面反射的光,正掩映在齐妙的脸和头上,齐妙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斗彩仙子的图案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三百多年的湖水浸泡,色泽鲜艳无比,太不可思议!
没过多久,在斗彩将军罐和齐妙之间,出现了相互传输连接的光。这种光就像清晨的阳光,穿透薄雾,照射在海面上,海上散发着蒸汽。齐妙被光和气包围着,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待光和气消去,齐妙睁开了眼睛告诉我,她是斗彩仙子,本名叫顾池,是康熙昌南御窑负责人齐懋的未婚妻,父亲是督陶官。她在调查当年未婚夫齐懋神秘失踪,一直追到了泊阳湖。后来,听说丈夫出事,船沉入湖底,顾池相信未婚夫还活着,他不会抛弃自己,一定还会回来,于是一直守在湖边。
齐懋正是齐妙的先人。或许,生命有轮回,爱亦有来生;穷尽一生,真的能够唤醒爱人。从前听人说,每个轮回六十年,就会出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斗彩仙子和齐妙长得几乎一样,这也许是天意。
齐妙站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走着,看看房子,看看我,感觉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我记得以前和父亲就住这里,感觉什么都变了,以前门前没有石榴树,也不是泡桐。”
齐妙说完,轻轻一纵,稳稳地站在围墙之上,向远处眺望。在东北方向,御窑厂内的龙珠阁,还亮着灯光。
“没错,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对眼前的齐妙惊诧不已,齐妙居然会武功!她像是胡言乱语,又像是在找过去的记忆。
难道高桥所说的应验了?齐妙调取了场内斗彩仙子顾池的记忆。我非常期待齐妙能记起我们从前的往事。
“妙妙,你记得我们一起画《雪落上海》吗?”
“雪落上海?不记得,你跟我提过上海,但我从来没去过。”
我失望之极,费尽心思修复将军罐,到头来却是一场空。齐妙见我情绪不对,朝我努了努嘴。
“你为什么不开心?我们一起去上海,再画一副怎么样?”
齐妙说完,盯着斗彩仙子的图案出神。
“对了,我得先做件衣服,再跟你去上海。”
齐妙让我把将军罐带上楼,她要找布料做一件和将军罐上斗彩仙子一样的衣服,才好出远门。
“你会做衣服?”我看着桌上齐妙拿来的一堆布,诧异地问她。
“爹爹请宫里的嬷嬷特地教过我,我的女红不差呢。”
我用怀疑的目光投向她,这一口一个爹爹嬷嬷的,叫得我实在是不习惯。
“看我干嘛?帮我量一下肩宽。”
可能是被我盯得挂不住脸了,齐妙从抽屉里拿出软尺要我帮她量身材,不得不说她这语言习惯切换的也太自如了。
我走到齐妙身后,将软尺一端抵在齐妙左肩,纤薄的肩胛骨在指尖划过,肩膀微微颤动,我轻轻报出数字。
我绕到她的面前,蹲下来,将软尺穿过腰间。
“你,干嘛啊?”
“量腰围,别动。”
“这个我自己也能量。”齐妙小声咕哝到。
“五十四……能不能多吃点。”
我抬头与齐妙对视,她条件反射地撞到了沙发,我也条件反射地握住她撞到的腿。
“疼不疼?”我轻轻打圈着想要帮她驱散疼痛。
“不疼了。”齐妙扑闪着睫毛,咬了咬嘴唇,害羞地笑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太过暧昧,和齐妙曾经相恋,让有些习惯早已深入骨髓。
“那你可以开始做衣服了。”
这时,我母亲打来电话,催来早点回家睡觉,明天我还有重要的事。看着齐妙在做衣服,我离开了齐家。
一路上,我不停地反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和齐妙的走得这么难?难道真被浓眉和尚说中了?我多灾多难,难得良缘。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把我喊醒,我一看闹钟,才早上七点,我不耐烦地瞪了眼母亲,母亲走过来掀起我的被子。
“少宝,快起来,今天到店里帮我忙去。”
“今天走不开,我还有事情。”
“走不开?是不是又要去齐妙家?”
“妈,瓷博会还没有结束,展览中心还有安保任务呢。”
“怕是藉口吧,我还不知道你,肯定是被齐妙给迷糊了,修什么将军罐。”
“将军罐已经修好了。”
“修好了?那就更不应该成天呆在她家。人家瞧不上咱,你以前一门心思扑在她身上,结果呢?人家领情了吗?还不是将你一脚踹开。”
“……”
母亲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不让我去齐妙家,不希望我在齐妙身上再浪费时间。齐妙失忆的事,母亲也听说了,不要说失忆能不能完全康复,即使康复了,齐妙已经和她儿子分手了,很难再复合。六十万彩礼带来的一系列痛苦和悲剧,已经使我母亲绝望了。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妈,我知道了,今天白天真没空,不信你问我爸去,展览中心缺人手。”
“他是死是活,我才不会去管。你今天早点下班,袁阿姨说乐天有个表妹今天回来,你和乐天也好像没见面了,听说他现在混得挺好,大家一起吃顿饭,聊一聊。”
“乐天妈已经放你过一次鸽子,你还听她的,她是来登门道歉的吗?”
想到乐天母亲临时撤股,我仍有些意见,母亲倒是看得开,说乐天母亲装修费都出了一半,你还不满足?两个年龄相当、不能仰仗男人的女人,惺惺相惜。
这段时间,父亲也没闲着,大黄安保重新开张,以前一些陶瓷店的巡逻任务,父亲在帮着处理。
为了让我早日从齐妙那里收心,母亲煞费苦心,她这点小伎俩被我看在眼里。斗彩将军罐修复完之后,齐妙的记忆并没有恢复,我根本没心情去吃饭。
“妈,我真没空!”
斗彩将军罐虽然已经修复完成,但大黄安保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部署一下瓷博会闭幕式的安保工作。母亲以前撮合我跟小玉,现在又要撮合乐天的表妹,母亲是一片真心明月,奈何照到了我这片沟渠。
拗不过母亲的执着和乐天母亲袁阿姨的热情,两人甚至拿我半个月没去看过母亲来要挟我。母亲还打电话给了八斤,特意叮嘱要她儿子早点下班,看来只好答应了。
“妈,今天我早点下班,下次这种事可别撺掇我了,不是我不想和你们吃饭,是时间不巧。”
“知道了,我先去店里准备好饭菜。萝卜饺子粑在锅里,还有把车开上,不要忘了。”
母亲见我答应了,像个孩子开心地骑上小电驴,向浙江路的店里奔去。
我和齐妙认识之前就买过一辆银色的帕萨特轿车,后来家庭发了变故,车一直停着没开。几次困难的时候,我想过卖车,但八斤叫人来一看,不值几个钱,就一直没有出手。当然最重要还是因为齐妙,上面有她贴的“老婆大人专座”。在清洗车时,发现齐妙的一本诗集还在车上,物是人非,已经四年过去了。
说好的乐天过来,但乐天并没有过来,我感觉被母亲骗了!
晚餐时分,饭桌摆满了一桌子好菜,有米粉蒸肉、瓷泥煨鸡、红烧鲤鱼、藜蒿炒腊肉、香辣大田螺、香辣蟹脚、蒜泥空心菜、凉拌藕片、菠菜猪肝汤等十几道菜。听说我和乐天过来吃饭,这些都是小玉用心张罗的。当小玉得知我母亲给我介绍对象时,她跟我母亲说有事,饭都没吃,就离开了。
母亲并没有在意,热情地跟乐天表妹攀谈起来,像个查户口的,将乐天表妹的祖宗三代问了个遍。
乐天表妹姓赵,名阳,圆脸,大眼睛,厚嘴唇,稍微有一点胖,身材属于丰满结实类型,穿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一头蓬松浓密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她没有刻意化妆,厚厚的嘴唇上涂了一层浅浅的橙黄唇膏,脸上倒也干净,全身洋溢着年轻的活力。
我赶紧打断母亲,切换了个话题,问乐天母亲:
“袁姨,乐天最近怎么样?”
“还在宠物医院,天天和猫猫狗狗打交道;现在瘦多了,有机会你们见面聊聊。”
“那挺不错的。”
“有什么不错的,年龄也不小了,就是不知道谈朋友,把我给急死了。”
话题又被乐天母亲给带回了谈朋友、找对象上,我尴尬地看着母亲。
“妈,最近瓷博会,客人是不是多了?”
“是啊,这几天都是外地来的游客,还有外国人过来,生意可好了。要不是乐天表妹过来,你想来吃口饭,我还不得空呢!”
“那挺好,我们边吃边聊。”
我见乐天表妹坐在那里无人搭话,把几个主菜转向她和乐天母亲的方向。
乐天母亲清了清爽子,话题一转:
“少宝,听说你办了公司,还接了市政府瓷博会的项目,了不起啊!不过政府的项目,对做账要求都很高的。乐天表妹阳阳今年大专毕业,学得是会计,如果她能去你公司,一定能帮你很大忙。”
瓷博会的项目是没有报酬的,如果放在平时,我就直接说了实话。母亲知道我的脾气,踢了一下我,我只好把实话咽了下去,朝乐天母亲和乐天表妹微微一笑。
“阿姨过奖了,公司刚起步,做账的地方其实也不多,阳阳有时间,先去我们公司参观参观,如果觉得合适,我们再进一步聊,可以吗?”
“好呀,听你的。”
阳阳一边吃着米粉蒸肉,一边爽快地答应。
一句“听你的”,让母亲和乐天母亲笑的合不拢嘴,她们以为我和阳阳有戏,可以发展下去。
母亲把我拉到一个无人的包间,悄悄地将一沓现金塞进我的衣服口袋。
“员工跟着你忙前忙后,这回瓷博会又是没有钱的项目,该发的工资,还是要发给他们。”
“妈……”
公司很艰难,快发不出工资的事,一定是八斤跟她说的。我看着母亲操劳的容颜,眼下又多了几条细纹,鼻头一酸。母亲一直劝我不要办安保公司,跟她一起开餐馆,但当我要坚持下去的时候,母亲还是倾其所有,无条件支持着我。
“等安保公司赚钱了,我一定如数奉还。”
我拿着这笔沉甸甸的钱,心中暗下决心。
母亲笑出了满脸褶皱,就连额前花白的头发也笑得颤动起来。
“我可等着你赚大钱。”
“妈,小玉呢?”
“她说有事,先出去了。”
“哦……我发现你对小玉的态度变了,是不是因为房租被抢的事?”
“她有老公的,怎么还一直瞒着我,搞得我还撮合你们,真是糗大了。”
“那不是她真正的老公,妈,小玉对我们都很真心的,你不能欺负她。”
“呵,你小子,还说你对她没意思。”
“妈,我和小玉不可能的。”
“好吧。阳阳怎么样?有没有看中?”
“从今以后,你不要帮我介绍对象,好不好?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的。”
“处理?看你处理成啥样?我不管你了。”
等我回到餐桌时,阳阳已经吃好站了起来。
临走前,母亲要我送阳阳回家,我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不错啊,帕萨特。”阳阳围着车子转了一圈,然后打开车门。
当阳阳一屁股坐进副驾驶的时候,顿时感觉这辆车有点小,安全带将高挺的胸脯勒得更加突兀。
阳阳看着座位前的贴纸“老婆大人专座”,开口问道:
“还舍不得前女友?”
那是刚买这辆车时齐妙贴的,她说副驾驶只能坐她一个女人;而今时过境迁,分手后我就没怎么开过这辆车,已经有些褪色的贴纸,似乎这会儿正无声地表达着它的不满。
“见笑了,贴纸不好清理,就没管它。”
阳阳见挡风玻璃前有一本诗集,随手翻开,读了几句。
我有一个梦
愿是一抹阳光
嫁给桌旁的诗书
他喂我智慧
我为他温柔
……
“她很有才吧,怪不得贴上老婆大人专座,看来你们都了谈婚论嫁地步,说说看,怎么分的?”
“不想说,都过去了。”
“你坐牢,是因为她?”
乐天和我是狱友,他表妹知道我的事,也很正常;但我不想提起这段往事,沉默不语,一心开着车。
“我不介意的,你看上去不像坏人。”
阳阳将诗集放回原处,抽了一张纸巾,擦去嘴唇上口红,一股淡淡的橙子香味。
“为了跟你见面,我还特意打扮了一番,我爸妈都是高中老师,今天这打扮,如果被他们看见了,家门都不会让进,你说他们管的宽不宽?”
“他们可能认为你不化妆更好看。”
“是吗?你也觉得不化妆好看?”
“化了妆显成熟,不化妆更年轻。”
阳阳从包里拿出一根皮筋,将蓬松乌黑的头发扎成了马尾。
“扎成马尾,的确更加年轻可爱。”
阳阳边卸妆边自嘲:“原来你喜欢年轻可爱性的,我平时不化妆的,今天出门前洗了头发,特意化了妆,本想打扮的成熟稳重一些,哈哈哈哈,看来我失策了。”
阳阳住河西的昌江区,我驾驶着帕萨特,沿着浙江路,再经过沿江东路,穿过昌江大桥,不到半小时,就到了阳阳小区的门口。
“到了,开门当心。”
“我以为到你公司了呢,不欢迎我?”
“哪里哪里,今天太晚了,改天我们再约。”
“没事,我懂,今天谢谢你。”
“不用客气,乐天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妈今天唐突了,挺不好意思的。”
“阿姨这个年纪的人,都为孩子操心,我没放在心上。”
“嗯。”
“听说你爸妈没住在一起?你跟谁住?”
“跟我妈。”
“我觉得你爸妈住一起挺好,相互有个照应。”
“是的,有机会联系。”
“留个联系方式?”
阳阳晃了晃她手中的贴满水晶钻的手机,想要我的联系方式。
“袁姨那里有我的电话。”
阳阳挑了挑眉,显然是很惊讶我委婉地拒绝了她,不过随即就恢复了神色,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