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金秋时分,在中山北路步行街,商铺林立,行人如织。中山北路紧邻御窑,元代朝代就已经形成街道,成熟于明清时期。麻石地板、窑砖墙面、木制阳台,木雕花窗、青瓦飘檐、灯笼旗幡、招牌对联,古色古香的街道,晚清江南的穿透式木质建筑,无不彰显着这条街道的历史古韵。
自古以来,景市沿河建窑,沿窑成市,沿河一带,数不清的四通八达的里弄,构成了景市老城区特殊的城市格局。街道的两边,有布匹服装、女装女鞋、美发沙龙、照相馆、中药店、手机维修、烤串小吃等商店;也有茶器、餐具、陶瓷工艺品、陶瓷手工体验等极具景市特色的店铺,各种商品应有尽有,人流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十分热闹。女装女鞋店门口的喇叭中,循环地播放着促销的广告。
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中间,一些流动商贩,卖着臭豆腐和烤鸭肠,空气中弥漫着臭豆腐、烧烤油烟和酸辣粉的气味,有人驻足品尝,有人掩鼻而过。
在一家名为“夜上海排档店”的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江铃牌货车,并不宽阔的这条步行街,因为货车的停放,更显得拥挤。司机从上面搬起一厢厢啤酒和饮料,戴着灰色棒球帽的瘦高男人,正帮着接应货物。
瘦高男人是将军,将军比我早两个月出狱,出狱后,将军改邪归正,在中山北路夜上海的楼下,租了间店面,搞起了“夜上海”排档店,生意红红火火。将军习惯右手握锅柄,左手拿铲,上下翻炒,酥烂小龙虾、黎蒿炒腊肉等景市小吃,做有模有样。
“夜上海”排档最受欢迎的是牛骨粉,经过卤制熬煮出来的香辣牛骨,骨肉之间还附着鲜红的辣椒,看着就食欲大开;粉是汤粉,汤是牛骨熬出的三鲜汤,配上各类小料,鲜味十足,啃过瘾了再嗦一口汤粉,令人回味无穷。
将军的“夜上海”排档,成了景市的名品小吃店,被顾客口口相传,看来将军是被歪门邪道耽误了的大厨。
将军改邪归正,似乎找到了他人生的正途;但这仅仅是幕后老板莫大盛执行的备选计划,如果说将军是左膀,那芳姐就是他的右臂。
芳姐与将军早已没了瓜葛,在上海的几年时光,芳姐协助上海老板做文物和艺术品生意,自己也赚了不少钱,在景市的沿江东路买了公寓,女儿也入了小学;但随着弟弟八斤、父亲老王一起搬进来照顾女儿王梦桐,在这套公寓里,她就没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莫大盛要约她,要么在昌南会馆,要么在沿江壹号会所。
随着自己的年龄越来越大,芳姐也日渐的焦虑。虽然芳姐在上海跟莫大盛一起做生意,但她在上海并没有房子,莫大盛与芳姐约会,常选择在他浦东的别墅里。空姐陆茜没有航班任务时,就来浦东兼任莫大盛的营养师;而浦西长宁的别墅,由莫大盛的妻子李馆长在打理。莫大盛即使在上海,也是浦东浦西两头住,在两个女人间穿梭,尽现其平衡之道。
芳姐刚来上海时,莫大盛就让她住在浦东的别墅里,后来他的妻子怀疑莫大盛外面有女人,于是也要了一把浦东别墅的钥匙,会冷不丁去检查。莫大盛担心与芳姐的事情败露,于是出钱让芳姐在浦西的外滩附近,租了一套新外滩花苑的公寓,莫大盛想芳姐时,就来公寓找她。
莫大盛的幸运数字是3,所以租的是顶楼的33层。以莫大盛的资金实力,买下这套公寓并不难;但莫大盛粗中有细,细中有精,自掏一千多万给芳姐买房,现在他觉得还没到时候,或者说芳姐给她带来的价值,不足以让他下定决心。
刚来上海的时候,芳姐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这套公寓靠着黄浦江边,属于水景豪宅,环境优美,前面就是国际油轮码头,东方明珠、金茂大厦和外滩万国建筑群尽收眼里。芳姐跟着莫老板赚了不少钱,看着莫老板也欣赏有加,自然把他伺候的服服帖帖;但莫大盛迟迟没有兑现跟她结婚的承诺,这盼不到头的日子,芳姐难免心中怀疑。
莫大盛除了有老婆、有芳姐这个情人,外面的莺莺燕燕从没断过。随着年纪大了,身体肥胖了,莫大盛也开始注意保养,收敛了一些。芳姐对莫大盛的花心,像莫大盛拍女营养师陆茜的屁股,这些芳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想着给自己一个名分就好了。
这天,在新外滩花苑33层的公寓门外,芳姐正用钥匙在开门,刚转动门把锁,就听到里面传来男人的动静。不用说,肯定是莫老板来了。芳姐停下了脚步,她有点不想回去了,还没等她多想,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是莫大盛,他笑嘻嘻、色眯眯地看着芳姐。
“回来啦!快坐下来吃饭,我叫人送来了一桌菜,全是你爱吃的。”
天地良心,莫大盛平时哪儿这样过。从来都是芳姐在家准备好等莫大盛光临,或者是莫大盛带她出去吃饭。今天这架势,桌上摆着红酒、玫瑰、蛋糕,非奸即盗!不知道莫大盛憋着什么坏心思。
“小芳,生日快乐!打开看看吧。”
说不感动是假的,芳姐这前半生颠沛流离,很少有人记得过她的生日,更别提礼物了。
“这是什么?”
看着小巧精致的首饰盒,芳姐以为莫大盛终于要给自己一个名分了。
打开盒子,却没想到不是求婚戒指,而是一副耳钉。
芳姐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莫大盛,莫大盛则一脸胸有成竹地微笑。
“谢谢!”
芳姐收起了盒子,脸上的感动消退了三分。
自己还要期待什么?莫大盛要离婚,早就离婚了。男人都一样,就知道骗女人,什么真爱,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芳姐原本这几天内心就有点抗拒莫老板,这下情绪更甚。
“许个愿,吹蜡烛吧!”
这不提倒也还好,一提到自己生日,芳姐内心的委屈更深了。
“什么时候离婚?”
芳姐不耐烦地质问,让莫大盛一愣,他是真心想和老婆离婚。芳姐的美貌贴心程度,都在家里那位之上,还年轻有能力,奈何无论怎样,他老婆都不同意离婚。
“我已经跟她谈过了,等过了这阵子,手头还有个生意需要大圣美术馆协助。”
芳姐已经听腻了莫大盛的借口,莫大盛的老婆在管理着大圣美术馆。
芳姐吹灭了蜡烛,也浇灭了自己期待的心。
“还有一份礼物,你打开看看?”
莫大盛拿出一份文件,芳姐轻轻打开印刷精美的封袋,里面是景市一处别墅的购房合同,产权人写的是王芳。
“你女儿,你爸妈都在景市,有一套大房子,也方便老人家照顾小孩。接下去,我还有一些生意需要在景市经营,如果你能去帮我打点,肯定亏待不了你。”
芳姐明白,这是莫大盛要支开自己,只怕莫大盛和他妻子离婚的事情彻底没望了。
得,兜兜转转一圈,还是回到原点。
“如果我不要呢?”
芳姐昂起头,第一次拿鼻孔对着莫大盛。
“哈哈哈……这不好吗?一套别墅,再给你一笔钱,你一家人下半辈子在景市可以衣食无忧了。”
莫大盛笑了起来,一边摆弄着黑玛瑙黄金貔貅手链,一边用遥控机调着电视节目。
芳姐又翻看了景市别墅的介绍,画册上呈现的美好生活,正是芳姐漂泊前半生渴望的归宿。
男人是靠不住的,这些年来赚了不少钱,也算是不亏了。
莫大盛老婆这边是个狠角色,当年从小三上位,逼死原配,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下去?莫大盛这种含糊不清的态度,是没指望了。
芳姐一向懂得权衡利弊,审时度势,她拿起红酒杯,一口喝完。
“这房子我喜欢!”
然后将包装精美的房产证书,以及别墅介绍册放进了房间抽屉里。
莫老板说和老婆离婚,快三年了,一直没离成,这让芳姐对莫老板的真爱产生了怀疑。莫老板也有苦衷,老婆对他看管的厉害,如果要离婚她就自杀,莫老板害怕了。莫大盛权衡再三,只有把芳姐从身边支开,给芳姐在景市开辟一片天地,说是为芳姐,其实都是为了他无法告人的产业布局。
这时,电视机中正在播放电视节目《陶瓷与艺术》,主持人齐妙正在家中采访国家级工艺大师齐雅辉。因为齐雅辉身体比较虚弱,节目组移师到齐妙家里。
芳姐看了几眼电视,狐疑间调侃起莫大盛。
“莫老板的格局还真大,传播中华传统文化,为陶瓷文化传承创新做贡献,真了不起!”
莫大盛给芳姐添上红酒,自己也倒上,两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我们要在景市大干一翻。将军出狱了。”
“夜上海排挡店,是你交待他开的?”
“怎么见得?”
“如果没有其它的企图,他会安心守着一家排档店?”
“还是瞒不了你,你们也算是老搭档了,有时间去帮帮他。”
果然莫大盛还是提出了要求,要了他的房子,拿了他的好处,就得为他干活,芳姐也不例外。
刑满释放的这天,刚好是我阳历的生日。我早上起来之后,换上统一发放的出监服,然后开始上交在监狱里使用的物品,包括囚服、被褥和布鞋,以及食品柜、衣服柜的钥匙;然后到出入监监区报道。出监民警核实我的身份,开具释放证明,检查我身上是否有违规物品,比如小纸条,电话号码等等。
生活卫生科将我卡内的钱做好结算,退了我三千元现金。当这些手续都办好以后,我被出监的民警带到了监狱的大门口。武警持枪在站岗,民警再一次确认我的身份,核对信息,再次检查身上是否有违禁物品。确认无误之后,监狱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
朱红色的铁门之上,威严的国徽,在深秋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比平时温和了许多。几只麻雀在香樟和梧桐树间飞翔,远处的湿地松,好像与过去并无两样,在无言的山脚下站立着。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沐浴在自由而温暖的阳光中。阳光像是希望的曙光,暖过我的心间。
监狱的门外,没有出现迎接我的亲人,母亲一定在忙着餐馆的生意,马大哈一样的父亲,或许正在和狐朋狗友打牌、喝酒,激动,内疚,忐忑,悲痛,怨恨……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我背着包,大步向前走,没有回望,如果不能把悲痛与怨恨留在身后,那么我的心仍在囚牢。
远处一辆银色的昌河牌面包车向我驶来,突然停在了我的面前,从车上走下来一个身穿西服,头发乌黑,面色酒红的男人。男人额头上的褶子,鬓角上的白发,出卖了他伪装的年轻。
望着眼前的男人,我愣住了,男人竟然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