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浦东的一幢会所内,一座偌大的蓝色泳池,闪着粼粼的波光,一位中年男子缓慢游向岸边,从水中探出头。
男子正是长景瓷厂的幕后老板莫大盛,稀疏可怜的头发贴在脑门上。尽管注重保养,却还是遮掩不了年龄带来的老态,虽然没有滚圆的肚子,却也不像我腹部这样平坦。
莫大盛从泳池中上岸,一旁身材曼妙的女营养师陆茜,立马递给他浴袍。莫大盛穿上浴袍,便往外走去,简单冲洗后,来到一处包厢,包厢里的高桥早已等候多时,桌上摆满了日料刺身等海鲜盛宴。
“高教授,让你久等了,实在抱歉,最近在游泳减肥,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哈哈哈……宰相肚里能撑船,莫老板的实力也是一天比一天大。能在上海内环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有如此恢弘的会所,真是令我叹为观止,实在是羡慕嫉妒。”
“哈哈哈……只要高教授跟我同心同德,我相信不久之后,我拥有的,你也会拥有。”
莫大盛一个眼神,女营养师陆茜端上来一瓶日本清酒。
营养师小心翼翼地倒了两杯,莫大盛拿起酒杯。
“高先生,先喝一杯。”
“十四代龙泉,好东西啊。”
“一年只产两百支,用八国首脑喝的酒来款待高先生,你还满意吧。”
“非常满意,高某实在是太荣幸了!”
莫大盛一口喝完,夹了一块刺身蘸上芥末酱油,送进了嘴里。
“上个月的那批货运出去了吗?”
“早就到了日本,已经开始定向销售了。”
“有被识破的吗?”
“你放心,我仿的瓷器还没有人识破过,有个上海医生买过一只梅瓶,他拿给陶瓷大师鉴定,也没有找出破绽。”
“那我就放心了,来,为合作愉快,干杯。”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高桥自我吹嘘道:
“莫老板,不管是渠道,还是货品,只要是我全程经手的,一定能安安全全地运到日本。”
莫大盛大为惊喜,原本自己来做这事,只能一次弄出去三分之一不到。到了海外,还有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现在高桥能够轻轻松松地一次全部运出去,看来高桥的确有着不俗的运作能力和技术手段。
“听说上海这边的海关更加严了,不知下批货能不能安全运出去?”
“莫老板,您是明白人,组织赈灾捐赠,真是为了向日本民众献爱心?肯定不是,你的心思我懂,我已经安排好了,下批货混进日本的赈灾物资,一起过去,毛毯和帐篷是天然的保护屏障,海关肯定会放行的。”
莫大盛没有想过在毛毯中夹带瓷器文物,高桥这么一提醒,倒是加快了莫大盛的决策。
“毛毯裹瓷器,妙,妙,妙。”
莫大盛连喊了三声“妙”,拿起酒杯:
“来,为我们的货顺利出境干杯。”
两人一饮而尽,莫大盛想到芳姐的话,提醒道:
“五龙山的高岭土,警方已经在调查,你最好小心点。”
“放心吧!已经藏在了最安全的地方。”
“瓷厂也不安全,来来往往的人多,我怕引起怀疑。”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在瓷厂仓库下面挖了暗道,上面正常囤积瓷土,没有人看得出来。”
莫大盛听了极为满意,拿起酒杯再敬高桥:
“没想到,高教授做事这么周到,不仅是艺术家,脑袋也是够聪明啊!我就喜欢和聪明的人一起做事。”
“物以类聚,鸟以群分,我还不是沾了莫老板的光!”
高桥看着莫大盛,他咪了口酒,嘴角若有若无的笑,眼神中闪现过一抹阴骛,他为自己毫无破绽的表演自鸣得意。
书中代言,高桥是他在中国的化名,他真名叫松平不昧,他是日本黑帮稻川会的成员和艺术顾问,受日本黑帮头目成田次郎的指使,潜伏在景市,在景市陶院充当卧底教授。他不仅参与了泊阳湖沉船盗捞,货车中的将军罐就是被蒙面的高桥在途中调包,从而嫁祸于我。高桥还盗挖过齐妙家的祖坟,携天纵云剑与将军等人在黑夜中交手。
斗彩将军罐能寄存灵魂、安抚死者亡灵的传言,高桥早有耳闻,他与老百姓听了罢了不一样,他将寻找斗彩将军罐当成了他重中之重的任务。
高桥平时潜伏在景市陶院,翻阅史料,研究推测江湖传言,御窑厂精心绘制的一对康熙年间的将军罐,并没有被打碎掩埋,也没有进贡给皇上,而是流落于海上丝绸之路沿线。为此,日本黑帮和高桥为了这一对将军罐,煞费苦心。
泊阳湖之战,高桥与上海老板莫大盛,几乎是同一时间得到泊阳湖沉船位置的消息,虽然莫大盛快了一步;但在景市的巷战中,他还是成功地把斗彩将军罐给夺了回来,交给了黑帮老大成田次郎。
高桥隐藏的很深,这一系列的事件并没有被人发觉。为了接近齐妙和国家工艺美术大师齐雅辉,更是将我隔离开来,暗中举报泊阳湖之战,把和我将军送入大牢。高桥的身世,只有日本黑帮成员知道,其它人一概不知,就连跟他做生意的莫大盛,也被蒙在鼓里,只知道他以前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工作过。
一幢私人别墅,静悄悄地矗立在景市东北的山脚之下。别墅的院门缓缓地打开,好像怕惊动了这寂静的夜。一排黑色的丰田汽车驶进大院,黑压压的气势充满压抑,要不是这里地处偏僻,一定会引起周围住户的关注。
一束光从别墅大门里射出来,瞬间照亮了整个院子,十几个身着黑衣的人,跟在一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老者后面,走进屋子。别墅的光随着最后一个黑衣人的进入而消失不见,无尽漆黑的夜,被关在门外,方才耀眼的光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别墅内,高桥弯下他那微胖的身体,九十度鞠躬面对着眼前的老者。老者头发几乎全白,短发硬朗得往后梳着,一身和服坐在椅子上,他的表情平和,如果不说,没人知道他就是杀伐果断、残忍无比的日本黑帮头目成田次郎。
一向风度翩翩、身份尊贵、混迹于景市名流圈的高桥,低下了头高贵的头颅,在成田次郎面前俨然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
老者看着高桥,迟迟不开口,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滴答”地转动,几分钟之后,老者终于开了口。
“松平君,你来到中国已经三年了。”
“是。”高桥起身然后回答了一句,又把身子弯的更低了。
“他们发现了你的身份吗?”
“没有。”
“你要让他们狗咬狗。”
“是,监狱有我们的人,曹操和将军他们早就结了仇,松平君放心吧!”
老者让手下拿出那件从我的货车中调包的斗彩将军罐。
“放心?这就是你要交给我的东西?”
“是。”
老者挥手示意高桥上前:
“你是东京国立博物馆的陶瓷艺术家,你仔细看看,这是康熙年间的斗彩将军罐吗?”
高桥仔细看了看,这确实是他调包来的水下文物。
“我确定,这就是斗彩将军罐。”
“蠢货!”
老者突然一改平静的面色,从腰间拔出一支剑指向高桥。高桥被吓了一大跳,立马跪到地上低下头。
“如果我犯了什么错,请成田君明示。”
“我已经让专家仔细鉴定过,你交给我的东西是赝品!”
“成田君,将军罐千真万确是从湖里打捞起来的,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骗你。”
“斗彩在湖底经过三百三十多年的湖水侵蚀,居然还鲜艳无比,这符合常理吗?”
高桥被成田次郎这一番话问的哑口无言,他不知道如何解释,为何历经几百年河沙烂泥的侵蚀,这只将军罐却依旧鲜艳无比。”
“你这个废物!”
高桥听见别墅的院子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气愤的黑帮老大成田次郎,直接摔碎了斗彩将军罐。
高桥低着头不说话,成田次郎冷酷地命令道:
“你继续留在景市,什么时候找到真正的将军罐,什么时候回来!”
“是,多谢成田君,我会努力办成。”
高桥面对日本黑帮的势力,不敢反抗,虽然心中颇有微词,但只得先答应下来。
“您不留下来住宿吗?”
“浔林寺已经安排了,就不必你操心。”
高桥目送着黑帮老大和他的手下远去,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他看着满地的陶瓷碎片,无助地摇摇头。
冒着生命夺来的将军罐,就这样被黑帮老大摔碎,这是对艺术家高桥的莫大侮辱!高桥十分郁闷,他深信被打碎的斗彩将军罐就是真货;但事已至此,只好遵命,继续潜伏在景市,调查将军罐的下落。高桥收藏好斗彩将军罐的碎片,以备研究。
高桥一面接受日本黑帮的秘密任务;一面又与上海老板莫大盛同流合污,为一系列的造假贩假提供协助。高桥接管我的瓷厂,囤积稀有的瓷土和高岭土,以及协助国内的仿品和文物,走私到日本。
高桥在这方面的用武之地,让上海老板见识了他的聪明才干,以至于花重金来包装高桥,当然上海老板也有自己的用意。
在昌南会馆前排别墅二楼的会客厅内,莫大盛从保险柜里捧出几沓材料和账本,铺在办公桌上。芳姐坐在长条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抽着细长的香烟,一身职业女经理的装扮,上身灰黑色的小西服,下身灰黑色的包臀裙,肉色的丝袜,黑色的细高跟鞋。
莫大盛的眼睛在芳姐的身上打量着,态度友好地招呼芳姐:
“小芳,你来看看,熟悉一下大盛集团的产业和经营情况。”
芳姐掐灭刚刚吸完的香烟,走到办公桌边,一手撑着桌面,一手翻看着公司材料和经营账本,撅起着屁股。大盛集团产业庞大,涵盖了陶瓷生产加工、陶瓷原料开采、艺术品拍卖、房地产开发、医药医院、休闲娱乐等领域,包括长景瓷厂、省城监狱陶瓷加工厂、江景矿业、大圣拍卖公司旗下的昌南公馆、大圣房地产旗下的东江公寓、博爱连锁医院、上市企业东江制药、沿江壹号国际娱乐公司等等。
“省城博爱医院,居然还是省城监狱的定点合作医院;沿江壹号不就是KTV嘛,硬是被包装成国际娱乐文化公司;东江公寓天天饱受制药厂的毒害,居然是绿色环保品质住宅。莫老板真是无所不能,真有你的。”
“化腐朽为神奇,才能看出一个人真正的能力。打天下难,守天下也不容易,大盛集团能走到现在这个规模,我头发都快掉光了。”
莫大盛走到芳姐的身后,抱着芳姐的腰。芳姐转过身,拿起东江制药的账本,俏皮地恳求:
“给我百分之十的股份,我跟你一起守天下。”
莫大盛哈哈一笑,拿回账本:
“百分之十?你的胃口不小啊,别看药厂今年营收七八个亿,现在整个国际形势都不好,如果明年亏了,你是不是也要承担百分之十的亏损呢?”
“亏损我可不管。”
“现在药厂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有股东大会,你只想要收益,不想承担风险,我即使提议,股东大会也通不过。”
“别唬我没文化,跟其它股东有什么关系?你占百分之九十,你让我百分之十,你还有百分之八十。”
“小芳,不是我不让你,日本大地震,国际经济萎缩,出口不好做,药厂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我即使给了你股份,你年终分不到红,是没有意义的。”
莫大盛放下东江制药的账本,拿起长景瓷厂的账本:
“上市公司真不好操作,有无数双股民的眼睛盯着。没有上市的公司相对容易一点,你以前在长景瓷厂上班,长景瓷厂的股份,我让你百分之十,如何?”
长景瓷厂的日用瓷主要出口日本,如果像莫大盛所说的出口不好做,那长景瓷厂的影响比药厂更大。芳姐也是聪明人,知道莫大盛精明,她加上了大圣拍卖公司的账本。
“昌南会馆,现在是我帮你在管理,百分之十不过分吧,莫老板?”
莫大盛勉强地一笑:
“好,只要你开心就好。”
芳姐推开莫大盛,冷冷地说:
“我不开心,你们什么时候离?”
“很快了,现在我和她都在各忙各的事业,跟离了也没什么区别。”
“哼!我就不明白,你这么有钱,为什么还不满足?随便拿出你一家公司,一年也有好几个亿的营收,东江制药和博爱医院,每年的营业额都超过十个亿了。”
“其实这些都是小钱。”
“小钱?”
“嗯,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盯着将军罐?”
“我也纳闷,将军罐就算它是国宝,能值几个钱?不值得你这么处心积虑,劳民伤财。”
“如果能找那对从御窑厂丢失的将军罐,我们的财富就不是十亿,那是百亿,甚至是千亿。”
“有那么夸张吗?那都是谣言,你真相信?”
“我告诉你,谣言大多是实事,‘南海一号’沉船上的金银和瓷器,价值超过一千亿美金。一千亿美金,我所有的产业加起来做一辈子也达不到。”
“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果我有一个亿,立马退休,才不会处心积虑掉头发。”
“等你有了一个亿,就不会这样说了。”
芳姐走到窗边,望着四月的窗外,法国梧桐上长满了新叶。
“你刚才不是说‘我们的财富’吗?怎么一转眼就变了?”
莫大盛走到芳姐身后,再次抱住了芳姐,讨好地:
“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莫大盛抱着芳姐,两人倒在了长条沙发上,莫大盛不老实,胖乎乎的手在芳姐的身上游走。
芳姐想起了一件事,坐了起来,秀眉微戚:
“将军罐有没有可能是被高桥拿走的?我以前听曹操说,路上遇到了一帮戴头盔和面罩的,骑着本田摩托车跟踪他,高桥是日本人,也知道你那次行动,会不会是他?”
“不太可能,我试探过他,以他现在的表现,看不出来他有黑吃黑的底气,没有我照应,他在景市很难兴起什么风浪。”
“知人知面不知心,高桥这人城府很深。”
“他办事还是可以的,这批和下批的货,跟着赈灾物资走,也是他想出来。英雄不问出身,像他这种人才,不给他一点自由的空间,他是不会跟我们合作的。”
“他有日本的销售渠道,有利用价值。不过,你也要多加提防,能想出这种馊主意的人,人品好不到哪里去,你清楚他的底细吗?”
“我现在不需知道他的底细,我要是想调查他,还不简单?不管他是高桥还是矮桥,没有我莫大盛驾驭不了的人;况且他一个日本人,想在景市呆下去也离不开我。”
“好吧,我只是提醒你,当心养虎为患。”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都是为了共同的利益。贩假和走私,都不是光彩的事。高桥和我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如果想挣脱这根绳子,会权衡利弊的,要么断腿,要么坠亡,他是聪明人,会知道如何选择的。”
“你这么相信高桥,为什么不相信曹操?”
“我和高桥是一路人,曹操那小子,跟我们不在同一频道,又臭又硬,软硬不吃,明摆着在跟我作对。”
“如果真不是他拿的将军罐呢?”
“我已经跟嘱咐过将军,先软后硬,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他不领情,或者真的不知道,你难道还要杀了他不成?”
“那留着也没用,万一他哪天反悔,举报你,把你我牵连进去,那就不划算了。”
“他已经在牢里,公安在调查时,他也没有说,你不能把事做绝了。”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成大事的,就要杀伐果断。”
莫大盛平静的脸上,眼睛里露出鄙视一切渺小的傲气。泊阳湖之行,我被投入大牢,芳姐心里是内疚的,如果不是她推荐我为仿古高手,接受莫大盛的仿古订单,也就不会被卷进沉船盗捞,最终被投入大牢。
“退一步海阔天空,拿不到将军罐又如何?你不是已经有了备选计划吗?到景市华中捐赠,吞并长景瓷厂,派人搞来保护区的高岭土,笼络一大批艺术家。”
“备选永远是备选,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放弃首选。”
芳姐冷冷地盯着莫大盛,警告道:
“如果你杀了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芳姐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前,点起一根七星牌香烟,望着省城监狱的方向,吐出一阵阵爱心般的烟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