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散了,连宫里的灯都黯淡了不少。

河灯大多已经随水流出宫了,只有一人还立于河畔,手捧花灯。

柔嘉公主低头看着花灯,听到蔓儿说:“……定王从寝宫抱走了慕灼华。”

柔嘉公主微微一笑:“耶律真倒也不全然是个蠢货,她从慕家打听到了慕灼华易容的秘密,把这个消息送给了太后,不用自己出手,便既得了太后的信任,又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难道陛下当真喜欢慕灼华?”蔓儿不解,“陛下对她,先是偏见,后是信重,却也不是容易被美色所误之人,难道见了慕灼华的真容,就会喜欢上她了?”

柔嘉公主摇头浅笑道:“他早就喜欢上慕灼华了,只是自己不明白而已,这一眼真相,只是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人的感情太过复杂,爱与恨,也不过是一线之隔,更何况只是信重,到爱慕。”

忽然一道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那公主对我,何时能跨过那条线?”

柔嘉公主一怔,被人自身后拥入怀中。

“沈惊鸿,放肆!”柔嘉公主脸色一变,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有蔓儿守着,不会有人过来的。”沈惊鸿没有松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蔓儿早已悄声退下了。

闻到身后传来淡淡的酒气,柔嘉公主僵着身子,心跳加速:“你、你喝酒了?”

沈惊鸿笑了笑:“一两壶酒,并不足以使我动情忘形。”

能让他动情忘形的,唯有一人。

柔嘉公主抓着花灯的手紧了紧,没有再推拒沈惊鸿的拥抱,她收敛了外泄的情绪,用淡漠的声音说道:“我叫你来,是有要事。太后听了耶律真之言,迷晕了慕灼华,送到刘琛寝宫,被刘衍将人救走了。”

沈惊鸿听后并不意外,淡淡一笑:“慕家把慕灼华易容之事泄露出去,虽然未必是有心害慕灼华,但却着实搅浑了这一池水。如今太后认定慕灼华是红颜祸水,又对定王生出了猜忌之心,而刘琛对定王有没有生出隔阂,暂且不能断言,但周家必然会对刘衍生出防备之意。”

今夜宫中发生之事,尽落在柔嘉公主眼中,她从来不是兴风作浪之人,做事,做重要的便是顺势。风浪都是别人兴起的,有时候她只需要递出一把扇子。

耶律真密会慕荣,她一清二楚,因为本就是她有意引耶律真知道慕荣的。那日慕荣登门求见,她故意让婢女在耶律真面前说起慕荣与慕灼华的关系,耶律真果然按捺不住好奇心,与慕荣有了接触。今晚太后对慕灼华下手,她虽然喜欢慕灼华,却也没有出手救她。柔嘉公主常常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只是一个看客,而不是戏子,而这台上的戏,很难勾动她的心了。

“周仪死了,太后便是周家的领头人。她被周仪压了这么多年,看似唯唯诺诺,其实心里何尝不怨恨羡慕周仪?周家表面上与刘衍交好,实则心虚,他们始终担心刘衍有一天会发现过去的秘密,对他们展开报复。”柔嘉公主勾起唇角,缓缓说道,“沈惊鸿,是时候可以动手了。”

花灯已经快熄灭了,沈惊鸿接过柔嘉公主手里的灯,上面的花瓣上空无一字。

“公主偷偷拿了一个花灯来此,难道不是心有所求?”

柔嘉公主静静看着花心摇曳的火苗,眼中掠过一丝冷淡的笑意:“谁能无欲无求呢,只是我所求的,不能写出来,况且,我也不信神明。”

沈惊鸿笑了笑,他屈膝蹲在河边,一手捧着花灯,另一只手伸进冰冷的河水中沾湿了,用潮湿的食指在花灯上写下一行字,然后将花灯放入水中。

花灯在水面**漾着,缓缓向远方流去。

沈惊鸿维持着半跪的姿势没有起来,他的目光从远去的花灯之上移了回来,仰起头看向柔嘉公主,柔声说道:“公主,以水为墨,须臾便干了,写出来,又何妨?”

他执起她垂在身侧纤瘦柔软的手,仿佛捧着世上最为贵重的珍宝,他在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我也不信神明,我只信公主。”

“我毕生所求,也唯有公主。”

夜已深了,刘衍房中的灯却始终亮着。

他的目光不时落在**,慕灼华睡得极熟,睡相却不大好,不时就要踢被子,他便坐在旁边,一会儿给她掖一下被角。也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睡梦中眉头紧锁,发出了几声意味不明的咕哝声,但显然不是愉快的意思。

这也不是第一回了,第一回见她的睡相,还是会试之前,他强掳了她出城,却遇到伏击,她发烧病糊涂了,他便亲自照看她。那时他只当她是个半大孩子,不曾有过半丝邪念,如今却难以静下心来,他拿了本晦涩难懂的佛经坐在她床头守着,但阿弥陀佛又哪有红颜祸水好看,那不安分一次次伸出被窝的小腿和藕臂让他又爱又恨,心不在焉地想着——以后若是睡到了一块,自己恐怕得夜夜抱紧了才行。

慕灼华这一觉睡到了丑时末才醒来,迷药的总是有后遗症的,她醒来之时脑子有些钝痛,记忆也有瞬间的空白。她躺在**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床帏,扭过头,便看到坐在床沿微显倦意的刘衍。

然后她猛地从**坐了起来,一双眼睛亮得可怕。

刘衍见她醒来,松了口气问道:“你现在觉得身体如何,我让府中大夫给你看过了,吸入迷药多了一些,这才会昏睡许久,可能头脑会有些胀痛,可还有其他地方不适?”

慕灼华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瞪着刘衍,唇线绷成直直一条,刚醒来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又十分冷漠:“多谢王爷关心,下官无恙,这就告辞。”

慕灼华说着便掀开了被子,从**下来,她腿还有些软,刘衍要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不劳王爷费心,下官可以自己走。”

刘衍皱着眉头看她起身,问道:“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迷晕了你,你可看清楚了?”

慕灼华心口疼得难受,眼眶一阵涩意,却不肯在他面前露出软弱来,但脑海中那一幕却始终挥之不去——呵,说得好听终身不娶,转身还不是抱了其他女人。

她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想要接纳他当个外室,转头便看到那样不堪的事实。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大受刺激,才让奸人得逞迷晕了自己,连在梦里也不得安生。她目睹着他娶妻生子,又对自己纠缠不休,那嘴脸与她父亲又有什么两样?

果然天下没有白乌鸦,她做一个梦都气得肺炸头疼,醒来再看到那张俊脸,更是火大,恨不得跟他一刀两断,割袍断义。

“下官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慕灼华忍着怒火,冷漠地挣脱了刘衍的手,大步朝门外走去。

刘衍莫名所以,长臂一伸,勾住了慕灼华纤细的腰肢,将人拉进了自己怀中。慕灼华想要挣扎起身,却被刘衍掐住了腰身,按在自己膝上。她力气小他许多,用尽了力气,也只是徒劳无功地在他大腿上蹭着。

“我又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吗?”刘衍无奈问道。

慕灼华冷着脸道:“王爷怎么会做错事,是下官错了。”

女人生气的时候,说的话得反着听,她这么说,分明就是认定他做了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事。

刘衍余光扫过一旁桌上的那盏灯,瞬间明白了她在气什么。

“你看到了是吗?”刘衍扳过慕灼华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晚上在御花园,孙姑娘有意模仿你,穿着和你一样的衣衫,又用了与你气味相似的发油,那处灯暗,我又听宫女说你在那个地方,便先入为主,只看了个背影,就将她当成了你。”

慕灼华仰起脸直视刘衍,冷笑了一声:“原来王爷是看错了人,想必是人老眼花了,或者是与下官不熟,随便谁都能认错。”

以前说他年老色衰,现在更惨,变成人老眼花了。

刘衍哭笑不得,但此事确实是他有错在先,只能任着她发脾气。

“是我喝了点酒,这才认错了人……”

慕灼华冷然道:“这借口便更不新鲜了,男人喝了酒,便容易犯错。不,喝醉酒犯的错能叫错吗,那都是缘分啊。王爷喝醉了将孙姑娘当成了我,那又是将下官当成谁了?”

“你啊……”刘衍无奈低笑了一声,凑近到她耳边,“醉了是你,梦里是你,醒来还是你。”

湿热的气息撩拨着她敏感的耳垂,慕灼华脸上一烫,别过脸去,咬牙道:“王爷刚刚哄了别人,现在又来哄下官,可惜下官不是孙姑娘,没有她对王爷的一片痴心,这些话王爷留着跟别人说吧。”

刘衍看着她颈后露出的细嫩肌肤,恨不得在上面咬上一口,可到底是舍不得,他既高兴看她吃醋,又气恼她这样不信任他,不听他一句解释。

“灼华,你我之间,没有别人,今日之事,是我错了。”刘衍先服了软,收紧了双臂想抱她入怀。

慕灼华却极其抗拒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她不愿意在刘衍怀中闻到其他女人身上的脂粉香。但她的力气如何比得过刘衍,刘衍的手臂如铜墙铁壁一样将她锁在怀里,慕灼华气得眼红,仰起头一口咬在刘衍锁骨处。

刘衍一惊,护体真气下意识催动,却又怕伤到了慕灼华,硬生生将真气压下。这一放一收太过突兀,真气反噬自身,剧痛如闪电一般掠过经络,刘衍脸色一变,浑身僵住,失去了力气,松开了抱着慕灼华的双手。

慕灼华很快便察觉到了刘衍的异常,她立刻松了口,抬起头看到刘衍发白的脸色,她这一口又没有咬出血,不至于让他脸色发白,慕灼华急忙按住刘衍的脉搏,感受到他体内真气的混乱,顿时明白了这是因何导致。

“你、你……”慕灼华气急地瞪着他,结结巴巴道,“你这样会受伤的!”

刘衍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若不撤了真气,受伤的便是你了。”

慕灼华气呼呼地瞪着他,眼眶红红的,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流下来。

“你故意的。”她的声音沙哑颤抖,“你就是故意想让自己受伤,骗我心疼,我才不理你呢!”

她又说反话了,看那神情,分明气他恨他,又忍不住心疼他。

刘衍的手抚上她的脸颊,那样惊艳的容貌,一颦一笑都是画,可他不忍心看她皱眉流泪。

“你明知道,我是舍不得让你心疼的。”刘衍轻轻叹了口气,“你向来聪明,孙姑娘的那点心机,并不能骗过你的眼睛,你只是害怕而已。灼华,无论你梦到什么,那都不是真的,我承诺过你的事,此生此世都不会变。”

慕灼华坐在他膝上,压低了脑袋,刘衍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回应,只感受到她的肩膀一抽一抽地,发出委屈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