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灼华看着眼前的梯子,心中有些不安。
“巨力,你可打听清楚了,隔壁确实没有住人?”
郭巨力在墙的这边架好了梯子,又拿起另一把梯子在墙对面放下去。
“我可打听得真切,而且我也看过了,对面的门确实没有开过的样子。”
慕灼华一听,便也放心了一些。
刘衍不知道为何把她调去理蕃寺,让她在他眼皮底下做事。这些日子,刘衍都没怎么再找过她,也不知道那几条线索查得如何了。顾一笑的身世还有还阳散的来历始终是悬在慕灼华心头的一块大石,她的直觉告诉她,一旦刘衍查到了真相,很可能会对她不利,那么她就必须赶在刘衍之前查到真相,再选择是说出真相,还是销毁。
郭巨力力气大,很快便架好了梯子。
“小姐,我给你扶着梯子,你爬过去看看。”
慕灼华爬上梯子,几下便爬上了墙头,往对面一看,确实黑漆漆的,不像有人住。
“我过去看看便回来,巨力,你在下面守着梯子。”
慕灼华交代完了,便从另一边的梯子爬下去。
隔壁这户人家确实挺大,慕灼华下梯的地方是厨房,她探头看了一眼,没有开火的痕迹,这下便确定无人居住了,心中大定。
慕灼华蹑手蹑脚地走过一间间厢房,绕过回廊,经过大堂,在后花园看到了一座假山。
“阿娘说,她家里也有假山……”慕灼华望着假山,喃喃自语,又失笑摇头,“大户人家都有假山,也不稀奇。”
慕灼华绕过假山,又往深处走去,走过一道半月形的拱门,慕灼华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她隐约闻到了一股药味……
慕灼华吸了吸鼻子,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了。
药味……这里确实曾经是太医住的地方,而这么多年没住人的地方,得是放了多少药材,才会发出这么浓郁的药味?
慕灼华心跳加速,加快了脚步,朝着药味传来的方向疾走。慕灼华急切地跑进了一个小院子,药味在此处最为浓烈!
然而慕灼华倏地顿住了脚步,屏住呼吸瞪着眼前一幕。
院中有棵树,树下有个圆形的池子,那池子不大,最多只容两人浸没,而此时这池子里,正坐着一人。那人背对着慕灼华,长发挽起,束于发冠,露出修长莹白的脖颈,还有结实宽阔的后背。
怎么会有人?怎么可能会有人!
慕灼华僵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
这时那人却开口了:“执墨,把桌上的酒壶拿来。”
慕灼华瞳孔一缩——定王!
怎么会是他!
慕灼华僵硬着身子——她要是扭头就跑,一定会被抓回来!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石桌,桌上有一把银酒壶,她可以假装执墨,把酒壶交给刘衍,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反正执墨本来就不怎么说话,她赌一把,赌刘衍没发现是她……
慕灼华想定之后,便故作镇定地走向石桌,拿起酒壶之后,又走向了刘衍。
刘衍浸没在池中,旁边的树上挂着一盏灯,他手上拿着一本书正看着,似乎也没有回头的打算。慕灼华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
刘衍左手拿书,右手伸过来要接酒壶,慕灼华将酒壶递了过去,却冷不防被刘衍一把抓住了手腕,刘衍用力一拉,慕灼华整个人向前倾去,惨叫一声跌进池中,刘衍早已扔掉了书,右手将慕灼华的手扭在背后,左手扼住了她的咽喉,修长的十指此刻如鹰爪一般紧紧将她擒住。
“好大胆子,是谁派你来的!”刘衍冷着声音逼问。
慕灼华腹部抵着池子边沿,刘衍整个人的体重压在她背上,脖子上的手毫不留情地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红痕。
“王、王爷……”慕灼华艰难开口求饶,“是我……”
刘衍愣了一下,稍稍松开了手:“慕灼华,怎么是你?”
三更半夜,在这种地方悄无声息地靠近,即便对方是慕灼华,刘衍也没有放松了心神,放开对她的钳制。
“王爷,误会……下官只是听说隔壁没人住,好奇过来看看,没想到看到王爷在此沐浴,下官怕引起王爷误会,所以想冒充执墨把酒壶递给您就走,没想到……咳咳……”
慕灼华喉咙痛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刘衍冷声道:“有这么巧的事?”
慕灼华眼泪哗哗道:“王爷,这兴许是缘分啊!下官又不会武功,怎么可能对你不利……”
刘衍这才缓缓松开了右手,方才刘衍以为是刺客,下手不留余地,此刻慕灼华右手手腕上已经被箍出了一道红紫。
慕灼华抬起右手揉捏疼痛不已的手腕,哭丧着脸说:“多谢王爷赏赐的手镯……”
刘衍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又冷下脸来:“你以为瞒得过本王吗?执墨轻功卓绝,走路从来没有声音,你的脚步声破绽也太大了。”
慕灼华有些委屈:“下官也不是有意隐瞒……王爷仁慈心善,能不能饶了下官?”
刘衍居高临下打量慕灼华,她被刘衍拽进了池中,此刻身上几乎都湿透了,青衫紧紧贴着娇小的身躯,喉咙上有两抹刺眼的红色,手腕又一圈红紫色的印子,眼泪哗哗的看着十分委屈可怜。
然而刘衍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慕灼华了,这丫头装可怜卖惨的本事委实厉害,他现在仍未完全打消疑虑,自然不能放了她。
这时执墨恰好回来,看着池子里一个赤|裸一个湿透的男女,疑惑地揉了揉眼睛。
他只是去端碗药,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执墨,取本王的衣服来,给慕灼华换上。”
执墨得令,放下药碗,便走进了房中取衣服。
刘衍打算在这里住一个月,因此准备了不少衣物,执墨找了两套出来,放在池子旁边的木桌上。
刘衍对慕灼华道:“转过去。”
慕灼华听话,乖乖背过身去,随即便听到了刘衍从水中起来的声音。
也不是没看过啊——慕灼华腹诽道。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过了片刻,刘衍又道:“你换上干净的衣服,本王在屋里等你回话。”
刘衍说罢便进了屋,而执墨则守在院子外面。
慕灼华从池中起来,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喷嚏,赶紧擦干了身子,换上刘衍的衣服。
刘衍的衣服都带着伽罗香的味道,好闻得很,慕灼华忍不住用力嗅了嗅,可惜这衣服不合身,她在拿着腰带缠了两圈,袖子长过了膝盖,看起来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慕灼华穿好了衣服,这才打量四周。
这个药池不是天然形成的,里面铺满了暖石。暖石是产自西域的特殊矿石,这种石头能够吸收热量与药性,西域之人把暖石放在药水中熬煮,之后放在腰背胸腹之上推拿,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加强药性的吸收。暖石也是珍贵之物,和玉石翡翠一般,而这个池子里面铺满了暖石,可以说极尽奢侈了。
慕灼华从药池里的气味大致可以分辨出是那些药草,刘衍浸泡药浴,想必是为了调节之前毒性失衡的后遗症。慕灼华低头想看下刘衍扔掉的书上写着什么,忽然察觉到一件事,猛地抬起头看向挂在树梢的那盏灯。
那盏灯的旁边,正幽幽开着一朵杏花。
这是一株杏树。
这是一个汤泉。
慕灼华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之前她以为外祖家有个汤泉,这是从她母亲的回忆中得到的猜想。母亲记得小时候从树上掉了下来,掉进了一个汤池里,水又深又热,险些淹死,她便想当然以为,那是一个很大的汤泉,却忘了一件事,那时候的顾一笑,年纪很小,一个小小的汤泉,便足以淹死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了!
慕灼华看向那个药池,如果是这样一个药池,完全是有可能的……
如果这真的是她的外祖家,那外祖的秘密,就藏在——
慕灼华心跳加速,看着杏树的根部。
不行,现在不能挖,会被发现的!
慕灼华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一步一步走向房门——当前最要紧的,是想一个借口脱身。
刘衍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房门打开,慕灼华穿着宽大的衣服走了进来。
一进门,慕灼华就猛虎落地式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大喊一声:“王爷——”
刘衍动作一僵,皱着眉头打量慕灼华——这又是哪出戏?
慕灼华双眼泪光晶莹,委屈地抽抽鼻子:“王爷,下官知道错了!”
刘衍勾了勾唇角,奇道:“哦?错在何处?”
慕灼华跪在地上,双手置于膝前,一副乖巧的模样:“下官不该欺骗王爷。”
刘衍点点头:“怎么欺骗了,从实招来。”
慕灼华道:“下官对王爷说今夜之事是巧合,是下官骗王爷的,其实下官是跟踪王爷来的。”
刘衍呵地笑了一声道:“你又为何跟踪本王?”
慕灼华羞怯看了刘衍一眼,又慌张地低下头去,纤纤十指不安局促地绞着衣角,支支吾吾道:“下官……嗯……下官喜欢王爷!”
这个答案着实出乎了刘衍的意料,额角猛地抽了一下,他狐疑地低下头去盯着慕灼华,后者却作一副小媳妇样,扭扭捏捏地说:“那日出城,王爷救下官一命,又悉心照料,从未有人对下官如此之好,下官便对王爷动了情,但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便搬到了定王府后,只盼能多看王爷一眼。”
这段话,刘衍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慕灼华的小脑袋,屈着食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桌面。
慕灼华等不到刘衍的回应,被那有节奏的叩击声敲打得心中忐忑,便又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今夜下官便如往常一样在二楼的阁楼窗前坐着,看着定王府思念王爷,忽然看到一个像极了王爷的身影进入隔壁,下官便壮起胆子过来窥探究竟,不想竟真的是您……”
刘衍轻声一笑,道:“你恋慕本王?”
慕灼华红着脸道:“是……是的……”
刘衍戏谑笑道:“难道不只是图本王的钱?”
她从他那里敲走了五千五百两,着实不是个小数目,够寻常人家过上几辈子了。
慕灼华却理直气壮道:“王爷,下官可是江南首富之女,也不是没见过钱的人,定京里的有钱人那么多,下官为何不图别人的钱,偏偏图王爷的钱呀?自然是因为王爷在下官心里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刘衍倒是被这歪理邪说唬得愣了一下——偏偏逻辑上还很有道理?
慕灼华煞有介事地说:“而且下官之所以如此大胆,也是王爷纵容的,也是王爷先勾引的!”
刘衍被她的话堵得半晌回不过神来,好奇道:“本王何时纵容你,又何时勾引你?”
慕灼华双目灼灼地盯着着刘衍:“王爷若不喜欢下官,为何要给下官那么多银子,又特意在簪花诗会前去提醒下官小心大皇子,还在诗会上为下官作掩护,后来又在琼林宴后等着下官,莫不是怕下官被陛下为难吗?”
刘衍缓缓皱起眉头,深刻反省自己。
慕灼华继续振振有词地说:“再说初见之时,是王爷衣不蔽体,出城之后,王爷舍身相护,下官病了,王爷悉心照顾,一个男子对另一个女子如此体贴周到,自然是心存喜爱,王爷却不主动开口,便是勾引下官开口!”
慕灼华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目光流转,有些诧异地扫过窗台上的花,得意一笑道:“王爷还收了下官送的花!”
那窗台上开得正好的牡丹,可不是她送的吗!
刘衍哑然,他承认,自己确实是有几分看重慕灼华的才华,也起了爱才之心,却与男女之情毫无关系,在他看来,慕灼华年纪小他许多,看着娇娇小小的,稚气未脱,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他又非禽兽,怎么会对她心存邪念。
至于那朵花……
刘衍觉得自己只是顺手留下的。
慕灼华说了这些还不止,她垂下眼睑,掩饰眸中的亮色,羞涩道:“若不是喜欢,王爷又为何故意在殿试时,打翻下官的砚台?”
刘衍动作一滞,掩住心中惊愕,直直盯着慕灼华:“你为何认定是本王所为?”
慕灼华含笑道:“本来下官怀疑是大皇子,大皇子确实憎恶下官良多,但下官近日观察后,了解了大皇子的为人,便知道这事不可能是他做的。一则,他看不上下官的本事,丝毫不将下官视为威胁,便不会多此一举断我仕途之路。二则,他性子爽直,这种事他不屑做。”
刘衍道:“那本王呢?本王与你无仇,又何必害你?会试之时,本王还帮过你。本王若是害你,你又为何认定是喜欢你?”
慕灼华缓缓说道:“下官本也以为王爷是想害我,后来一想,并不是。那日琼林宴后,下官曾问王爷,是否相信我,王爷回答甚是笃定,王爷是信下官纵然遇到了这等难事,也能坦然面对,不至于御前失态被黜落。王爷会试时仗义执言,是不想下官落榜,王爷殿试时害下官,却仍是为了护着下官。”慕灼华狡黠一笑,“王爷不想下官殿试太露风头,名次太高,入了翰林院,卷进皇子夺嫡的争端之中,所以故意打翻砚台,而陛下仁厚,见一个小姑娘可怜,也不会太过计较,更不会将下官放在眼里了,如此一来,王爷便能不动声色地将下官纳入麾下,带到理蕃寺中。王爷,下官说对了吗?”
刘衍定定地看着慕灼华的眼睛,沉默了良久,方才低笑一声。
“太聪明了,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慕灼华眨巴着杏眼,又认真又羞涩地捏着衣角道:“王爷,下官听姨娘们说,女人若是爱上一个男人,就会变笨了。下官自觉见了王爷便笨了,否则也不会被王爷逮住了。”
刘衍失笑地看着她做作的模样,偏有这样一个小女子,能做作得如此不做作,竟让他觉得好气好笑,还有一些可爱。
慕灼华心中却有几分得意,自己果然猜中了。其实琼林宴那时她便有些疑心刘衍,却始终找不到他如此行事的动机,直到今日接到了理蕃寺的调动,她才隐隐摸到了刘衍的心思,却也不是十分肯定,但有一点她还是有些把握的,那就是刘衍确实看重她。
自然,她也不觉得这就是儿女之情了,但她眼下想着要怎么才能亲近刘衍,找到机会去杏树下挖秘密,仓促之下便只想到了这个笨办法——讨好他,接近他。
男人不会对痴恋自己的女人太凶恶,这是她从父亲身上学到的。
女人勾搭男人有一百种方法,这是她从姨娘们身上学到的。
十八年来她学到最有用的生存技能不是书上教的,而是姨娘姐妹们教她的,察言观色,投其所好。
刘衍也是个男人,虽然可能身体有点问题,但心理上应该都差不多,只要顺毛捋,总能叫她钻到空子。
更何况她也是觉着刘衍不能人道,才敢放心接近他的。
刘衍含笑凝视慕灼华,忽地眼神一动,沉声道:“你上前来。”
慕灼华心中诧异,又有些忐忑,却不敢不听话行事,她此刻跪着,便膝行几步,来到刘衍身前。只是她忘了此时穿着刘衍的衣服,宽大的衣袍被她膝盖压着,挪动之时便往下扯了扯,露出胸口一大片白腻的肌肤。
慕灼华急忙抬手扯了扯领口,却忽地被刘衍捏住了下巴,被迫抬起了头。慕灼华看着刘衍忽然压下的脸庞,心中猛地一跳,双眸中闪过一丝慌乱:“王爷……”
刘衍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却没有再进一步逼近,他右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左手在她脸庞上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指腹在她脸颊上游移。慕灼华浑身僵硬,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刘衍炽热的呼吸掠过她敏感的耳垂,让她忍不住轻轻战栗,心中渐渐生出一丝恐惧……
难道她赌错了,刘衍不是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