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巨力别看年纪小,办事确实是麻利,听了慕灼华的话,第二天便租下了房子,还把价格谈到了二十两。主仆俩行李不多,一天时间便搬过去安了家,总算有了清净的感觉。
郭巨力把行李都安置好,也到了入睡的时间了。
慕灼华换上了寝衣,躺上雕花的大床,不禁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郭巨力的房间还没收拾好,便和慕灼华挤一张床。
“小姐,这是我们的新家了。”郭巨力眼里都是满足,“虽然比慕家小了很多,但是睡着安心。”
慕灼华淡淡笑了:“笨蛋,这是租的,等我当上大官了,给你买大房子住,那才是我们的家。”
郭巨力有些忧虑:“也不要太大了,我也不想离小姐太远。”
慕灼华道:“等我有权有钱了,你也要当小姐的,不要总拿自己当丫鬟。”
郭巨力道:“当小姐太难了,我还是当丫鬟吧。”
慕灼华道:“真是个没出息的丫头……”
郭巨力打了个呵欠:“跟着小姐走,不会错。”
慕灼华勾了勾嘴角,揉揉她的脑袋:“那你可得听我的话。”
“听着呢……”
“明天把家用物事都添置齐整,别省钱,买些好的。”
“听到了……”
“你也给自己做些好看的衣服,小姐我带你出去才有面子。”
“听到了……”
“对了,打听下咱们左邻右舍这条街上都住了谁,得备些礼物走动……”
“呼呼呼……”
“这么快睡啦……真是猪丫头……”
第二日,慕灼华便领着郭巨力出门采买,买了不少定京城里最有名的糕点,挨家挨户地送礼。那些高官府上自然是不求得到接见了,慕灼华只在门房留下礼品和拜帖便离开,而慕灼华真正的目标也不是这些大人物,她想见的,是住在原太医署的那些人。
如今住在朱雀后巷的大多不过七品左右,与慕灼华也只在伯仲之间,却还不及新科探花的前程似锦,见慕灼华上门拜访,自然是热情迎接。慕灼华被主人家领进了屋,就着一品阁的糕点饮茶聊天,不过两日便把朝堂里的情况几乎摸了个清。几位皇子的喜恶,朝中大人们的关系,在朝为官的要诀,两日下来慕灼华着实学到了不少。当然,她最关心的一点也没有忘记,就是打量府里的摆设,与自己对外祖家的猜测一一印证,却是找不到一点相似之处。
汤池没看到,就是杏花也不见一朵。
一一排除之后,就只剩下关着门的邻居了。这房子就在慕灼华住所的左侧,两家共用一堵墙,慕灼华在外面看过一圈,隔壁的院子比自己住的这个大了两倍,听说换过不少主人,要问二十年前是谁住的,却是都不清楚了。慕灼华寻思着只能找个晚上去夜访一下了。
过了两天,慕灼华的官服和任命便都下来了,被授予正七品编修。翰林院编修并无实质职务,对他们这些新科进士来说,还有一段观政学习期。不过一甲的待遇特别一些,他们三个人还能去给皇子讲课。
这对很多人来说自然是美差,三位皇子他日必有一位能登基,现在打好了关系,有了师徒名义,以后新帝登基便不会亏待。但是慕灼华尴尬得很,一来她年纪比三位皇子小,二来她是个女人,不管怎么说,这个年头还没有女人给男人当老师的,昭明帝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了。
慕灼华硬着头皮到翰林院点卯,与其他人打了招呼认识过了,便去领了自己的东西。慕灼华一走,众人顿时议论起来了。
“咱们翰林院还是第一次有女子啊。”
“你别说,长得还是挺清秀的。”
“去去去,这是长相的问题吗,我是说,按惯例,咱们该去小秦宫摆宴欢迎新进士,小秦宫烟花之地,你说咱们请不请她?”
“这……请了不太好,不请也不太好……”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探花,如今得了机缘要给皇子讲课,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成了皇妃……”
“被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当女人了。”
慕灼华自然知道一个女人在男人堆里做事不容易,有些事便只能想开一些,放开一些了。
沈惊鸿与宋濂锡对慕灼华的态度好比旁人好许多,可能是同榜的情谊。三人便在同一间办公,三人各轮一日给皇子讲课,讲课的地方是在御书房,从翰林院过去倒是不远。
第一日沈惊鸿便开了个会,商议了每人主讲的内容,三人各选了自己最擅长的一科,慕灼华以为沈惊鸿会选择诗词,不料他竟选了历史,宋濂锡主讲儒家经典,慕灼华想了想,选择讲地理。
“地理?”沈惊鸿诧异地挑了挑眉,“慕编修真是博学。”
慕灼华讪笑:“说笑了,通古博今,比不上二位,不过我读的书杂,便讲讲这天下的风土人情,希望皇子们能喜欢吧。”
“那就拭目以待了。”沈惊鸿微笑说道。
头一日的讲课自然是沈惊鸿上了,慕灼华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了一天书,宋濂锡则是备了一天课,不时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显然有些紧张,对慕灼华悠然自得的好心态十分佩服。
倒了傍晚,沈惊鸿一回来,宋濂锡立刻便迎上去问道:“沈编纂,今日讲学如何?”
沈惊鸿放下书本笑道:“三位皇子聪颖好学,温文有礼,宋编修无需过分担忧。”
听沈惊鸿这么一句宽慰,宋濂锡才放松了少许。
“对了,翰林院同僚说,过几日旬休,要在小秦宫宴请我们这些新科进士,让我们三人一定要去。”宋濂锡说道。
沈惊鸿闻言有些诧异,看向慕灼华:“慕编修也会去吗?”
小秦宫,毕竟是风流之地。陈国并不禁官员狎妓,自古文人多风流,花巷的生意红火得很,对她们来说,金银固然重要,若能得到大人才子们的诗词墨宝,那才更是抬身价的宝贝。
慕灼华想起今日来传达请客之事的同僚,那人虽然面上带笑,心里却是打着看好戏的念头,再三强调要慕灼华同去,慕灼华又何曾怕过这些,当即便微笑点头答应了。
“既然是惯例,在下自然不敢坏了规矩。”慕灼华笑容自若,“到时候必然会准时赴宴。”
宋濂锡深深看了慕灼华一眼,未在她脸上看到丝毫尴尬,心里也暗暗佩服她。
“好,到时候我们三人同去。”沈惊鸿笑着说道。
又过两日,宋濂锡也讲学完了,终于轮到慕灼华去挨火烤了。
皇子们上课的地方在御书房的偏殿,听说有时候昭明帝得空了也会过来听一听,看一看上课的情形。慕灼华讲学这日,幸亏昭明帝不得空,不然她难免要紧张了。
慕灼华走进课堂的时候,三位皇子都已经坐好了,课堂上六张桌子,前面三张是皇子们的坐席,后面三张坐着各自的侍读。
慕灼华进屋后,走到了讲台上,与三位皇子相互行礼。
“下官慕灼华,翰林院编修,今日与诸位皇子讲讲这地理之学。”
慕灼华刚说完,便听到刘琛用挑衅的语气说:“慕编修讲学为何不带书本?”
慕灼华微微笑道:“下官要讲的东西都在脑子里,不在书上。”
刘琛嗤笑道:“慕编修好大本事,讲学不带书,竟是比沈编纂还要厉害了。”
刘瑜温声为慕灼华说话:“大哥不妨听听慕编修讲学,慕编修年纪虽比我们小,但这般年纪能中探花,必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刘琛冷哼一声:“那就请慕编修让我们看看你的真才实学吧。”
慕灼华不以为意,始终保持微笑,她来时背着个竹筒,这时打开了竹筒,从里面抽出一幅卷轴来,抖了抖打开,挂在了身后的墙上。
台下几人仔细端详,疑惑道:“这是堪舆图?”
慕灼华执起教鞭,转身面对众人:“这是下官自己绘制的地图,这地图北至塞北草原,南至南越滨海,西至大漠,图上绿色的是山川,蜿蜒的黑线是河流,朱砂标注了每个地方丰产的资源。”
慕灼华顿了一顿,才又说道:“三位殿下日后或者执掌天下,或者驻守一方,定然还是要对天下有个了解,常言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地理之学关乎民生政治,不可不学。”
慕灼华这一番话着实吊起了众人的兴趣,刘瑾双眼发亮道:“你连北凉南越的地理都知道?”
慕灼华自然知道,他们慕家乃江南首富,生意做那么大,可不是只在陈国境内打转,别说南越北凉了,就是海外也有他们的船。这些东西皇子们若想知道,也不是无从得知的,但陈国的教育,更注重学习先贤经典,对这些东西便不怎么看重。
“世人都以为南越民智未开,瘴气遍地,无可取之处,实则是不了解南越的好处,殿下若感兴趣,便容下官一一道来。”
慕灼华声音清脆悦耳,讲课之时引经据典,不时还能说上一两个民俗笑话,逗得众人大乐,精神一振,连本打算刁难慕灼华的刘琛也听得入了迷,忘了打断她。半日的讲学便在欢笑声中度过,直到慕灼华说了结束,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收回心神。
刘瑾听得入迷,忍不住道:“慕编修,你再多讲一会儿,你刚才说南越这走婚族的风俗,到底是真是假,我怎么从未听过?”
刘琛道:“怕不是你自己编的。”
慕灼华道:“有本书叫《南越志异》,是一位陈国举人方岩所著,其中写了他在南越的所见所闻,殿下可以找来看看。”
刘琛又冷着脸说:“我们可没工夫看这种杂书。”
刘瑾斜睨刘琛,他早看出来了刘琛不喜慕灼华,而刘瑾与刘琛又素来不睦,最喜欢与刘琛作对,刘琛要针对慕灼华,那他自然是要维护了。
“大哥,慕编修真是博闻强识,她说得不错啊,若是志在天下,自然应该多了解天下之事,若有取南越之心,就该多了解南越之事,大哥大约是满足于现状了,不思大一统。”
刘琛听到刘瑾这番阴阳怪气,当下拍桌而起:“放肆!我带兵打北凉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天下难道是看几本书就能打下来的吗!”刘琛冷睨慕灼华,“只有贪生怕死之人才会纸上谈兵,天下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
慕灼华额角一抽一抽的,她真没想到自己那篇养蛮策会把刘琛气到这个地步,真是咎由自取了。
“殿下对北凉了解最多,那我们三日后便讲北凉吧,今日就到此为止了,下官告退!”
慕灼华说完就走,一刻也不敢停留了。
慕灼华回到翰林院,猛灌了一大碗水,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宋濂锡笑道:“你跑得这么快,莫不是身后有猛虎追着?”
慕灼华叹了口气:“不可说,猛于虎。”
宋濂锡道:“有件事要恭喜你了。”
慕灼华好奇道:“什么事?”
宋濂锡道:“方才来了旨意,调你到理蕃寺上任。”
慕灼华高兴道:“那我不用给三位皇子讲学了?”
“给皇子讲学可是大机缘,看把你怕的。”宋濂锡失笑,“陛下没有旨意说不用,那你就还是得两头跑了。”
慕灼华顿时垮下脸来。
理蕃寺主管对北凉的事务,三年前北凉与大陈议和,开通了边疆贸易,慕灼华寻思估计是她那篇养蛮策让理蕃寺的长官看到了,这才起了心思让她去理蕃寺做事。
理蕃寺原隶属礼部,三年前开始独立出来,随着与北凉的往来增多,地位也日益重要,如今已与六部并驾齐驱了。
慕灼华忽然想起一事,猛地抬起头来:“理蕃寺尚书,好像是定王殿下?”
宋濂锡理所当然道:“这是自然,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北凉?”
刘衍面前摆着三份调查报告。
第一份,是关于至仙果的,上面写明了宫中近十年来的进出记录。宫中药材极多,每一次取用都要签名登记,因此记录的账簿也非常多,不可能始终保存,一般只会保存十年内的记录。而这份报告上写明,至仙果每三年宫中会收到上贡十枚,每三个月取用一枚,入药为昭明帝治疗咳疾。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人再取用过至仙果。
第二份,写的是顾一笑的身世调查情况。顾一笑二十年前出现在淮州,是一个中年男子高价将她卖入淮州最大的青楼,烟波楼。顾一笑无亲无故,记忆残缺,说不清自己的来历,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因她相貌绝美,便取名顾一笑,一顾倾城,一笑千金。顾一笑一登台便受尽追捧,半年后被江南首富慕荣赎身为妾。据烟波楼的老鸨说,顾一笑说话有定京口音,举止娴雅,卖她的男人说顾一笑是官宦之后,父亲犯了重罪,家破人亡,其余之事便没有多说。时隔多年,那个卖她的男人也是难以找寻。
第三份,是关于鹰爪钩的调查。与袁副将身上相似的鹰爪钩江湖上一共有两种,最早的是荆州七鹰,这七人销声匿迹多年,最后一次出现也是八年前了,有传言七人被仇家杀死了。另外一种远在西域,从未进入陈国境内,可能性也不大。
三条线索,细查下来,竟又是毫无线索。
刘衍捏了捏眉心,一阵倦意涌了上来。
执墨敲开了门进来:“王爷,万神医来了。”
刘衍收起了几张纸,说道:“请他进来吧。”
执墨转身出去,不多时便带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进来。
刘衍微笑道:“万神医,许久不见了。”
“王爷这些年来,身体可还好?”万神医将背着的药箱放下,在药箱顶上轻轻一拍,那药箱便如莲花一样缓缓展开,露出九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置着不同的问诊所需之物。
“前些日子不慎叫人暗算,体内两股气失衡,近来经络隐隐作痛,这才让人将您请来。”刘衍说着伸出了右手,由着万神医把脉。
万神医听了刘衍这么一说,眉头不禁蹙起:“王爷体内两种药毒都是极其霸道,三年前形成平衡之态后便寻常无法打破,到底是什么样的暗算竟能引动药性冲突?”
刘衍问道:“神医行走天下,可曾听说过还阳散?”
万神医一怔:“未曾听过,这是什么药?”
这答案虽在意料之中,但刘衍心中还是难免失落。“我从一个姑娘口中听说,但她也不知道完整药方,只知道主药是至仙果。”刘衍凭着记忆说出了其他几位药,又道,“据说这种药药性极其霸道,可通过呼吸进入血液之中,刚刚断气之人也能吊命还阳。”
万神医听了刘衍的描述,大为震惊,眉头紧皱着念念有词,片刻后用力一拍手,赞道:“妙啊!这世上竟有人能想出这等药方!不过这药确实凶险至极,还阳散这名字也恰如其分,死人可以还阳,但活人用了这药,却容易气血失衡,七窍流血而亡。王爷若是误食这药,确实容易引起体内二气失衡,当场暴毙。”
“所幸误食不多,又遇到了一个大夫,以银针为我卸去大半药性,但仍有残留,所以才请神医看看。”
万神医含笑道:“这个大夫敢为你施针,确有水平,不过可能是经验不足,表火易卸,内毒难清。我为你施针三日,列个方子,连服七日,便可把还阳散的药性清除干净。药池现在可还有坚持泡着?”
刘衍道:“不敢中断。”
“以往都是七日一次,如今你旧疾重犯,便连泡一月,直到经络之中的隐痛除净方可停歇。”万神医细心叮嘱道。
“有劳神医了。”
“唉,王爷口口声声喊我神医,我却受之有愧,我这几年四处奔走,也想不出根治你这病的法子,陛下的咳疾,也是无可奈何……”
刘衍无奈道:“神医不必自责,或许……人各有命吧。”
万神医行走天下,为人义诊,医术超绝,从坚决不入宫为官。当年陈国与北凉连年大战,伤者甚多,万神医自请为军医,救死扶伤无数。后来刘衍中了剧毒,也是万神医费尽心力为他去毒续命。后来陈国与北凉和谈,战事消停,万神医便也离开了军队,云游四海,想要为刘衍找寻一个根治毒素的办法。
“渊罗花与生机相伴相生,不死不绝,老夫有生之年,恐怕难以为王爷分忧了。”万神医叹了口气。
刘衍微笑道:“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三年前这条性命便是捡来的,能多活一日便珍惜一日,又何须去想以后呢。”
万神医道:“王爷经历过生死,仍有这般胸怀,实在叫人佩服。”
行医者,最厌恶的便是不惜命之人,万神医想起当年见到刘衍的模样,他本以为,经历过那样惨烈的战事,他会一蹶不振,性情大变,却没想到,他还是重新振作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身上承担了太多的人命,他不是一个人活着,才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