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京里过了几天纵情酒色又忐忐忑忑的诡异日子,终于等到了放榜日。
放榜这天,郭巨力一大早就起身沐浴,焚香礼拜,然后催着慕灼华起床。
“小姐,放榜了!”郭巨力紧张极了,偏偏慕灼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要睡!”慕灼华死死抱着被子,“我不去!”
郭巨力气急道:“小姐,你怎么就不上心呢,他们都赶着去看放榜呢!”
慕灼华闭着眼睛说:“掉价,太掉价了!哪有会元在榜下等的,会元都是好整以暇坐在家里等的!”
郭巨力也觉得慕灼华说的有几分道理,又有些迟疑了。
“那……小姐,我去看放榜,你洗漱好了,别到时候报喜的人来了,你还在**睡觉。”
等郭巨力出了门,慕灼华才从被窝里探出头来,两只眼睛圆溜溜的,哪里有点犯困的样子。
“妈呀,紧张死了。”慕灼华瑟瑟发抖,“万一没中怎么办,才不要去榜下让人看笑话!”
慕灼华知道自己那篇策问太危险了,刘琛和刘衍是主战的,而陈国多年对外战争都是胜多输少,自然主战派也多一些,她落榜的可能性极高……可是让她违背意愿写迎合旁人的文章,她也写不好。
“不如趁着这段时间,收拾一下行李吧……”慕灼华叹了口气,“好在赚了五千两,换个地方读三年再来吧。”
慕灼华也是睡不着了,起身梳洗,换了身青衫,便动手整理行囊了。
慕灼华整理到一半,忽然听到了敲门声,她一个激灵,回头看去,却是宋韵。
宋韵见慕灼华在收拾东西,顿时明白了她的意图。
“慕姑娘,你这是要回家了吗?”
慕灼华干笑两声:“宋姑娘,你来是……”
宋韵叹了口气,有些惋惜道:“前些日子你给姐妹们的那些香囊,她们都很喜欢,想找你订一批呢,你竟然要走了……其实以你的医术,就是不考科举,也是能在定京安身立足的。”
慕灼华见宋韵确实不舍得她,心里也有些感动。“定京繁华,不是读书的地方,我还是找个安静便宜的地儿好好读书吧。科举致仕才是我生平所愿,行医不过是混口饭吃。”
宋韵掩口一笑:“慕姑娘,你谦虚了,你这一走,我们可都会想你的。”
慕灼华道:“我会把香囊的配方留给你们的。”
“这不合适吧。”宋韵惊疑不定,不敢接受,“大夫们的药方可都是不传之秘……”
慕灼华笑道:“这些于我并无多大用。”
她本想着靠医术赚钱,没想到还真的赚了几千两,可比卖香囊来钱快了。
慕灼华说着便从箱子里找出笔墨纸砚,坐下为宋韵写起配方。
正写着,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郭巨力掀开屋顶的尖叫:“小姐——小姐——”
慕灼华停笔,扭头看去,却见郭巨力小脸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跑了进来,笑容都快溢出脸庞了。
“小姐——你中啦——”
慕灼华一愣:“你这么高兴……难道我真的中会元了?”
郭巨力翻了个白眼:“小姐你还真敢想,会元自然是惊鸿公子了。”
慕灼华:“哦……”
郭巨力咧着嘴笑:“小姐你中了十七名!”
慕灼华挠了挠头:“十七名啊……”
不等她有个反应,旁边的宋韵已经捂住嘴尖叫起来了。
“啊——慕姑娘,你中了!”
宋韵说着竟然转身跑了出去,一路跑一路喊着:“慕姑娘中啦!慕姑娘中啦!”
这是白天,花巷里大多人还在梦中,这些日子不少人都认识了慕灼华,对这个会医术的女举人,其实没什么人相信她能金榜题名,但这时候忽然听到这么一声吼,顿时都清醒起来了。
只见随着宋韵的身影跑过,花巷两侧的门窗次第打开,人们纷纷探出头来:“慕姑娘中啦,第几名啊?”
“十七名——”
一时之间,真诚的恭贺声此起彼伏,慕灼华只得站到街上,对着两旁的人拱手道谢。
“中了个十七名,这阵仗弄得像会元似的,叫人好难为情……”慕灼华低声咕哝了一句。
郭巨力在旁边正美着呢,听到这么一句,不禁气道:“小姐,陈国的第十七名啊!你以为很容易的吗!而且今科只有你一个女子上榜呢!对了,还不止!我听他们说,你可是自有女子科举以来会试名次最高的一人了!”
慕灼华也是个俗人,这下也被郭巨力捧得有些飘飘然了。
“你准备点银子,等下打点报喜的人。”
郭巨力大声道:“得嘞!”
刘琛面色古怪地看着榜单。
“女的?”
刘衍低头含笑。
刘琛还是不敢相信:“写出那篇养蛮策的,是个女人?和沈惊鸿经义并列第一的,是个女人?”
刘衍点头道:“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若不是刘琛压着那篇策问,其实慕灼华的名次恐怕能到三甲之列,但若不是刘衍力捧,以慕灼华那篇离经叛道的养蛮策,根本无法上榜。
到底有没有私心?
刘衍仔细问了问自己——没有。
那篇养蛮策,确实让他开了眼界,想到了从前未想过的方向,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养蛮策未必全然无误,但这却是一个全新的方向。慕灼华啊……那个看起来小小一只的鬼丫头,总是能给他不一样的惊喜。
刘琛一面觉得自己和一个女人为难有些掉价,另一面又觉得自己被一个女人为难了更加难堪。他到底只是个未满二十的少年郎,脾气都摆在了脸上。
“皇叔,我想去微服看看这个人,你陪我去?”
刘衍愣了一下,心里苦笑——只怕那鬼丫头一眼就能认出他们俩。
“殿试之前有个簪花诗会,到时候咱们微服去吧。”刘衍说道。
花巷里结结实实地热闹了几天,路大娘带了那些给慕灼华诊治过的姐妹们来祝贺,笑得合不拢嘴:“进士老爷给咱们看过病,这可够吹一辈子的了。”
路大娘把慕灼华交的房租全数退给了她,还封了十两银子的贺仪。
“您可别推辞,我这破房子让您住了,那简直是什么生辉,以后租出去可不是这个价了!”
慕灼华陪着笑了几天,笑得腮帮子都疼了。
过了五六日,这热闹才算休止了。
这天夜里,郭巨力又含着笑睡了。从放榜那日到现在,郭巨力始终沉浸在梦一般的喜悦之中,反而是慕灼华觉得疲惫不堪,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了,才有一丝松快。
慕灼华又在书桌前咬笔头,明日是簪花诗会,按惯例,每个贡士要写一篇诗文,虽然没有分高下,但写得差了,定然会叫人笑话,尤其她作为诗会上唯一的女子,别人总要多留意她几分,那些被她压过了名次的男子定然会叫她难堪。
慕灼华正烦恼着,便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她愣了一下,边问着谁啊边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竟是定王刘衍。
慕灼华看着清朗月光下长身玉立的定王,一时失神——她险些忘了这号人了。
“王爷!”慕灼华压低了声音,“您这么晚找我有事?”
刘衍道:“陪我走走吧。”
慕灼华神情古怪:“孤男寡女,三更半夜,不太好吧。”
刘衍失笑,敲了下慕灼华的脑门:“你一个小丫头,算什么寡女,走吧。”
刘衍总是仗着长她几岁,不将她当女人看,也怪她长得脸嫩又娇小。
慕灼华合上门,跟着刘衍走在无人的街上。
“还未恭喜你金榜题名。”刘衍含笑道。
慕灼华露出一丝得意而含蓄的笑容:“这几日很多人向我道喜还送了贺仪。”
贺仪二字特别说重了一些,刘衍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立时便从袖中抽出一块玉佩送给她。
慕灼华好奇地接过玉佩打量起来,对着月光照了照,只见通体莹透,触手温润,着实是一件宝贝。
“这得值两千两吧……”慕灼华咂舌,“王爷,您一年俸禄有多少啊,我都不好意思敲诈您了。”
刘衍低笑一声:“还不至于叫你敲诈穷了。君子不可无玉,我见你身上没什么配饰,这玉佩便赠予你吧。”说着一顿,补充了一句,“不可当了。”
“我才没那么傻,当铺才卖不出好价钱。”慕灼华哼哼两声,喜滋滋地收起玉佩。
“明日便是簪花诗会,你准备得如何了?”刘衍问道。
这话立时便戳破了慕灼华膨胀的心,整个人泄气垮了下来:“不如何……”
刘衍坦言道:“你的诗作我看了,确实也太……乏善可陈。”
慕灼华讪笑道:“王爷此来,可是要赠我一首好诗,助我扬名?”
刘衍含笑敲了敲她的脑袋:“你竟想些旁门左道,还有没有点文人的风骨?”
慕灼华揉了揉被敲打的额头,无赖道:“王爷也不是第一次被我敲竹杠了,难道还不知小人本色吗?风骨若是值两个钱,恐怕早就被我当了,若是不值钱,我又要它作甚。”
刘衍哭笑不得,轻轻摇头道:“你啊……巧舌如簧,脸厚心黑。”
慕灼华笑眯眯道:“王爷谬赞,小人受之有愧。”
“我来便是提醒你一句,明天大皇子会微服私访,他是坚定的主战派,你那篇养蛮策,彻底激怒他了。”
慕灼华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我早做了心理准备了。不过……”慕灼华侧目斜睨刘衍,“王爷,你不也是主战派吗,难道你就觉得我说得对?”
“未经验证,不敢说对错。”刘衍说话十分有余地,“若是曾经的我,大概,也会如刘琛一般主战到底吧。只是……”刘衍垂下眼,叹了口气,笑容有些苦涩,“经历了一些事,想法自然会有改变。你的策问,于我而言是一种从未想过的方向,也许可以试一试。”
慕灼华低着头若有所思,片刻后恍然大悟,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刘衍,小手攥住了刘衍的衣袖:“所以说,是王爷你力保我的,对不对?”
刘衍一时错愕。
慕灼华的眼睛里像藏进了漫天的星辉,亮得让人无法直视:“王爷就是嘴硬心软嘛,说不帮我,结果还是帮我了。我就说嘛,本来我都要打道回府了,没想到还能有个不错的名次,王爷大恩大德,灼华无以为报,只能做牛做马……”
刘衍哭笑不得,甩开了慕灼华的手,辩解道:“本王就事论事,绝无私心!”
慕灼华一脸“我懂”的表情,笑眯眯地说:“王爷,你不用说,我懂,我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死人,士为知己者死,当然如果能不死就更好了……”
刘衍实在是受不了这张叭叭的小嘴,忍不住伸手将她捂住。慕灼华脸小,被刘衍大手一遮,便只露出了一双乌黑湿润的杏眼,温软的唇瓣却贴着刘衍的掌心,摩擦出一阵酥痒的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