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悄悄染上了枝头,推开窗不经意便看到几丝新鲜的青葱嫩绿,让人心情大好。

郭巨力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展露笑容,这才回过身去拉扯赖床的慕灼华。

“小姐,你昨晚做贼了吗,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不起床,再迟就赶不上浮云诗会了。”

慕灼华懒懒地站起身来,仿若无骨地趴在郭巨力肩上,愁眉苦脸地说:“我又不擅长写诗,浮云诗会定然少不了诗魔沈惊鸿的身影,其他人去了都是自取其辱,还不如让我在家里多睡一会儿。”

浮云诗会据说是城外浮云山每年佛诞日都会举行的诗会,赶考的学子们风度翩翩,流觞曲水,寄情山水与诗词,尽显文人雅兴,但今年有了沈惊鸿这个异类,只怕会有不一样的风景。就为了一睹沈惊鸿的风采,今年出门踏青的人比往年又多了不少。连郭巨力这个不信鬼神,不懂诗词的小丫头都兴致盎然地要去凑热闹。

近来沈惊鸿的名声越发响亮了,他的诗词文章传遍定京,一时之间定京纸贵,人人追捧。文人圈里大骂沈惊鸿有才无德,恃才放旷,毫无文人的风度,与他辩论的人无一不是受尽奚落,他的诗词又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一时悲痛欲绝,一时又狂放不羁,一时缠绵悱恻,一时又豁达洒脱,让人又爱又恨,传唱不止,因此便有了诗魔这个称号。

会试尚未开始,这会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到时候谁若夺了他会元的位子,只怕定京一半人都要闹起来了。

郭巨力虽是小丫鬟,却叫慕灼华宠得性子不小,才不理会慕灼华的撒娇,打定了主意是要去浮云诗会。

“小姐就是诗文不好,所以才要去学学嘛!再说了,今日可是佛诞日,据说浮云寺很灵的,所有学子这日都会去上香祈求会试高中。”

慕灼华哈哈一笑:“人人都去求,可榜上的人数却是有限的,叫菩萨保佑哪个,这是为难菩萨啊。”

郭巨力煞有介事地说:“自然是保佑最诚心的那个,小姐,我下半辈子可就靠你了,你精神点,别叫菩萨看了生气。”

这天的天气着实很好,太阳温暖而不刺眼,清风徐来,伴随着早春的芬芳,那清甜中裹挟着几缕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满满的都是蓬勃的生机。慕灼华和郭巨力走在野花盛开的小路上,这些天来笼罩着自己的阴霾不知不觉被春风和花香都吹散了,两个人追逐打闹着,一路欢声笑语。

两人赶到浮云山的时候,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香火鼎盛,烧香的人挤挤挨挨的,也不知道菩萨能不能听清楚每个人的需求。

慕灼华抬手遮阳,叹为观止:“都说功名利禄为浮云,但这浮云啊,谁都想多多益善,跑来浮云寺求浮云,还真是有想法。”

郭巨力买了香,凭着一身蛮力在人群中来去自如,为慕灼华开疆拓土。

“小姐,跟我来!”郭巨力凭实力抢到了最佳上香点,“你跪在这,菩萨一眼就看到你了!”

慕灼华被郭巨力推着跪在了蒲团上,仰头看着面容慈悲的菩萨,拈着香在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拜倒。

旁边的郭巨力闭着眼碎碎念着:“菩萨啊菩萨,你一定要保佑小姐高中会元,不行的话榜眼也可以。你还要保佑小姐身体康泰,无病无灾。让小姐每天开开心心的,不要难过烦恼。”

慕灼华调笑道:“你就花了十个钱,就向菩萨求了这么多,未免太贪心了。”

郭巨力想了想:“菩萨,我没什么钱给你,不过我可以做牛做马报答你。”

慕灼华心头一热,揉了揉郭巨力的脑袋,笑道:“那可不行,我前天给你做了卤猪蹄,你还说要给我做牛做马,怎么就见异思迁了。”

郭巨力撅着嘴:“小姐,你这是为难我巨力啊,罢了,有个先来后到的,我下辈子再给菩萨做牛做马吧。”

慕灼华笑着起了身,走向香炉。

郭巨力追了上去:“小姐,你跟菩萨许了什么心愿啊。”

慕灼华头也不回道:“今天佛诞嘛,自然是愿菩萨生辰快乐了。”

慕灼华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一声似曾相识的轻笑声,她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慕灼华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不等她想追上去,便被人群给推着走散了。

浮云山上两大景,除了浮云寺,便是流云亭。流云亭正是浮云诗会举办之处。

流云亭在山巅,亭子不大,只能容十来人坐下,而流云亭外便是一大片空地,每年到了浮云诗会举办之日,便会有人在空地上放置满蒲团,供学子们落座。定京城中有名的文豪大家会受邀来到亭中,作为点评人点评与会学子的诗文。

慕灼华和郭巨力来得比较迟,今年的诗会人又特别多,因此到了流云亭外,早已经无插足之地了。场内的蒲团坐满了穿着文士服的今科考生,亭内坐了不少人,远远地却看不清是谁。

慕灼华扫了一眼,发现流云亭外站着不少士兵,顿时怔住,拉住了旁边一人问道:“今日流云亭来了哪位贵人?”

那人头也不回地答道:“大皇子殿下来了!”

慕灼华恍然。

这位大皇子,据说是非常喜欢诗文的,尤其喜欢边塞诗和军旅诗。当今昭明帝据说是个温文之人,性子极好,皇后也是端庄文静,而大皇子刘琛却是个尚武好战之人,民间传说,是因为刘琛自小与定王刘衍亲近,自刘琛记事起,刘衍便一直在军中打仗立功,听闻的都是定王战神般的事迹,自然对刘衍满心崇拜,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刘琛对刘衍的感情异常亲近,当初刘衍身陷埋伏,军中将士不出,就是刘琛带着亲兵驰援,救出了刘衍,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今日大皇子毫无预兆地突然驾临,打乱了诗会的步调,知道大皇子喜好边塞诗和军旅诗,那些准备了满肚子的风花雪月好诗好词都用不上了,士子们只能临时咬笔想新诗文。

流云亭中不时有佳作传出,便有人站在亭外高声朗诵诗文,以供众人赏析。郭巨力虽然不懂,却觉得很厉害,转头一看,却见慕灼华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不满地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小姐,听他们说这位大皇子是很看重诗文的,你若诗文不好,到时候岂不是吃了大亏了,你多听听别人的诗文学学呀。”

慕灼华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诗词歌赋讲究天赋与灵感,我是没有这才气了,不过我有别的门路。”慕灼华说着拍拍郭巨力的肩膀,“你在这听着诗文,熏陶熏陶,说不定你天赋比我强呢。”

慕灼华说着就要脚底开溜,郭巨力喊道:“小姐,你去哪里啊?”

慕灼华头也不回地说:“我再跟菩萨拜拜。”

郭巨力欣慰地点点头:“小姐也算是长进了。”

慕灼华走出了人群,却没往浮云寺去,而是往人少的后山方向跑去,一直走了一里地,才停下了脚步,左右张望。

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林中走出。

慕灼华迎了上去,一脸谦卑讨好:“拜见王爷。”

今日刘衍依旧戴着那张五官平庸模糊的人皮面具,但这身段背影,在人群中依然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慕灼华一看便知。

刘衍兴味盎然地看着慕灼华:“你为何来后山?”

慕灼华道:“我寻思着,王爷给我露个后脑勺,莫不是暗示我后山见的意思?”

刘衍唇角微扬:“未免太牵强附会了。”

慕灼华道:“好吧,我其实是觉得除了后山,其他地方都太过拥挤,王爷应该不会想在拥挤的人潮中与我谈事吧,便来后山碰碰运气,看来我的运气真是不错。”

“你也信运气这等虚无之事?”刘衍却是不信,“本王方才见你对菩萨可一丝虔诚也无。”

慕灼华辩解道:“王爷这是冤枉我了,人人都香菩萨求富贵,只有我祝菩萨生辰快乐,这般算来,我才是真正对菩萨好的人呢。”

“那为何人人都向菩萨求富贵,你却不求?”

慕灼华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眼巴巴看着刘衍:“向菩萨求不如向王爷求,主考官就在眼前,小人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刘衍失笑摇头,转身便走。

慕灼华急忙追了上去。

“王爷,你找我可是有要事?”

刘衍边走边说道:“今日本王本不是专程来找你,不过既然凑巧遇到了,便想问问你。那个还阳散的药方,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慕灼华道:“这药方是我小时候听我母亲说过的,不过她知道的药方也不全。”

刘衍惊讶地看向慕灼华:“那你可知道……本王让人问遍所有名医,无一人听说过还阳散。”

慕灼华也有些诧异。

“太医院也没有吗?”

刘衍反问道:“你为何认为太医院会有药方?”

慕灼华道:“还阳散的完整药方我虽然不知道,但是就仅知的几味药便十分名贵。一种新药方要配置成功,绝对不是一次两次能成的,而是经过许多次的失败才能试出最合适的比例。还阳散配置一副,不包括至仙果,便需要几百金,要从无到有研制出来,便需要投入数千金的损耗,除了太医院,还有哪个神医能这么财大气粗?而且这药方,我也确实从未在民间见过,便猜测太医院才有这药方。”

刘衍道:“然而太医院所有药方都查过了,确实没有你说的还阳散,或许你母亲说的有误。”

“不可能。”慕灼华断然摇头,“虽然我母亲也忘了自己从何处听来,但她对童年之事记忆不多,因此能够记住的少数几件事,反而加倍清楚。她能把还阳散的药性说得这么清楚,可见是确有其事的。尤其是至仙果……对了,至仙果!”慕灼华眼睛一亮,“王爷找不到还阳散的药方,不如找找至仙果的来源和消耗。至仙果也是十分稀有,只在天山之巅生有三株,三年才能结果一次,至仙果生食便有奇异药效,基本只在各国皇室中才有。”

刘衍怀疑地看着慕灼华:“那你如何能一闻便知云想月身上有至仙果的味道。”

慕灼华脸上一红,干咳两声:“这个嘛……王爷知道的,小人出身江南慕家,家父有钱又风流,听人说至仙果入药可以壮阳,便重金求得一颗,我这才有幸能见识到……”

刘衍失笑道:“你倒是沾了慕家的光,什么奇珍异宝都见识过。”

“这个不重要。”慕灼华转移话题,“王爷可以查查宫中至仙果的出入,便能有些眉目。”

刘衍道:“这是一条线索,另外……”刘衍目光落在慕灼华脸上,“你也很可疑。”

慕灼华眨巴着杏眼,一脸无辜。

“为什么这张药方世上只有你们母女知道,你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

慕灼华老实交代:“不瞒王爷,我母亲人称顾一笑,但这并不是她的本名。她年幼之时家里遭逢了巨变,大受打击,便忘了许多事情,因为长得貌美,被人卖进了烟花之地,取了花名顾一笑。”

这信息实在有限,刘衍眉头微皱,说道:“我会另外派人去查这条线索。”

“嗯嗯!”慕灼华连连点头,眼睛又大又亮,讨好地望着刘衍,“王爷,我可是你的人啊!”

刘衍噎了一下,皱着眉头看慕灼华。

慕灼华紧接着道:“既是如此,王爷也多提携提携小人嘛。”

刘衍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慕灼华:“你想要什么好处。”

慕灼华道:“王爷可知今日大皇子来了浮云诗会。”

刘衍道:“他向来喜好诗文,这并不稀奇。”

慕灼华不以为然:“按说他身为主考官,是该避嫌的,可他却来了,这其中定然有所图谋。”

“你接着说。”

慕灼华笑嘻嘻道:“近日来,沈惊鸿的名声可不太好。”

刘衍眼中闪过一丝锐意,笑意敛起:“怎么扯到他身上了?”

“像惊鸿公子这样有才华的人,却着实肆意妄为了一些,靠着打脸在定京把名声混大了,却在文人圈里把名声混臭了,以后毕竟是要为大皇子效力的,大皇子自然是要提携他,让他的名声又响又好才是。今日这浮云诗会的盛况远胜从前,大皇子又亲自驾临,想必是要助沈惊鸿扬名雪耻。沈惊鸿已经证明了他的文才与口才,却还没有证明他的文人气节,试问还有什么比边塞军旅诗更加让人热血沸腾,肃然起敬的呢?”

刘衍凝视着慕灼华,不由得又看重了她几分。

“王爷啊,大皇子对他的人可上心了,您也对我好些呗。”慕灼华眨巴眼。

刘衍又收回对她的看重。

慕灼华对着手指道:“近来定京什么东西都涨价了,尤其是笔墨纸砚,小人虽然是慕家的人,却是不得宠的庶女,来定京也没带多少钱。这几日好说也帮了王爷一点点小忙,别的不说吧,那晚上的诊金小秦宫的姑娘们都给了两锭银子……”

慕灼华话没说完,一张银票便飘了下来,慕灼华急忙接住了,定睛一看——五百两!

“多谢王爷!王爷出手就是阔绰!”慕灼华喜不自胜笑容满面地把银票收进怀里,“下次犯了病尽管找我!”

刘衍嘴角抽了抽,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甩甩袖,扭头就走,一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