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里的人一个个被传唤过去问话,过了大半天,才轮到了慕灼华。
问话的人有两个,一个文生打扮,另一个是捕头。
两人看了慕灼华的路引后,愣了一下:“你是举人?进京赶考?”
慕灼华微笑道:“回两位大人,正是。”
文生轻咳了一下,对慕灼华的态度也稍微缓和了一些。“你昨天什么时候去了小秦宫,把事情前后交代清楚。”
慕灼华作了个揖,缓缓道:“昨夜大约子时,我已在**休息,忽然小秦宫的宋韵敲门,让我赶紧去小秦宫救人,我立刻便收拾了药箱同她前往。从我的住处到小秦宫走路大约是一刻钟。”
“到小秦宫后,我给素衣姑娘清理了伤口,花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红绡、绿苑、蓝笙三位姑娘过来,让我给她们诊治……”
“之后我又给五位姑娘把脉治病……”
“给她们看完病,前院有人来叫红绡姑娘,我便自己从后门离开了。”
慕灼华详细说明了见到的每个人,医治的时间,离开的时间,捕头对比了慕灼华和红绡的口供,确认没有问题。云想月的死亡时间前后,她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人证可靠。
文生写着慕灼华的口供,捕头又问道:“你昨晚可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听到什么可疑声音?”
慕灼华脸色微红道:“我第一次踏足那种地方,也不敢多看,不敢多听。”
捕快善意地笑了笑,只当她是个脸皮薄的老实姑娘。
慕灼华举人的身份到底给她挣了不少好感,加上她憨厚老实的模样让人觉得可信,问完话,捕头便让人带她离开了。
慕灼华一走出衙门便吓了一跳,不知何时衙门外竟围了不少人,气势汹汹地要为云想月讨回公道。
郭巨力站在人群前排,一见慕灼华出来,顿时大叫一声,冲了上来扑进她怀里。
“小姐,吓死我了!”郭巨力抓着慕灼华的手臂哭喊,“我怕他们严刑拷打,小姐你受苦了!”
“你是不是戏本听多了,哪有什么严刑拷打。”慕灼华哭笑不得,“你家小姐我可是个举人,见官都可以不跪呢,他们没有为难我,只是问问话。”
郭巨力拉着慕灼华从人群中挤出,慕灼华回头看着激愤的人群,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京兆尹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只这一圈人口中就说了七八个版本的小秦宫花魁被杀案的“真相”,**凶杀,素来是百姓津津乐道之事。云想月昨夜刚刚崭露头角,今日便成了一缕芳魂,众人议论纷纷,逼迫着京兆尹给出一个答复。
郭巨力给慕灼华煮了猪脚面线说去祛除霉气,慕灼华饱饱吃了一碗,郭巨力又烧了热水给她搓澡。
“听说监狱里可脏了,耗子蟑螂遍地走,小姐你可得洗干净了。”
“轻轻轻点!”慕灼华疼得龇牙咧嘴,“你可是郭巨力啊,你这搓澡比严刑拷打还疼啊!”
郭巨力吹了吹慕灼华被搓红了皮肤。
“知道啦,小姐细皮嫩肉的。”
郭巨力轻轻给慕灼华沐浴,揉捏肩膀。慕灼华舒了口气,背着郭巨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忧愁。
“小姐,你说云想月是谁杀的啊?唉,云姑娘那么美那么美,怎么就死了呢?”
慕灼华勾了勾嘴角:“我怎么知道啊。”
郭巨力笃定地说:“我觉得小姐你一定知道,你那么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慕灼华哧笑一声,得意洋洋地说:“这你还真说对了,我知道。”
“小姐你快告诉我,是谁杀的云想月?”郭巨力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
慕灼华附到郭巨力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郭巨力瞳孔一缩,双手捂住了嘴。
“不要说出去。”慕灼华郑重地说。
郭巨力用力点头。
深夜,万籁俱寂。
只有郭巨力的打呼声。
慕灼华心想,云想月的死,对花街的生意影响还是挺大的。
打更的声音敲过子时,外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慕灼华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男子,对方神情有些僵硬。
“慕姑娘,麻烦你走一趟,有个病人想见你。”
慕灼华微笑着点点头:“我准备好了,走吧。”
对方怔了一下,看了一眼慕灼华的打扮,发现她深更半夜,竟然衣着打扮齐全,甚至药箱也早就准备好了,似乎早就料到半夜会有急诊。
男子领着慕灼华上路,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无人的小巷里。
终于是男子先忍不住开口。
“慕姑娘,你就不问是去哪里吗?”
慕灼华笑着说:“不管是哪里,只要是病人,我都会去的。”
男子噎了一下,又问:“你就不怕,是陷阱?”
慕灼华又笑了:“我手无寸铁,身无分文,你要是图谋不轨,早就下手了,我还怕什么陷阱呢。”
男子沉默了片刻,问:“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慕灼华道:“我想问的,你不会回答,也就没必要问了。”
终于把话说死了。
两人来到小秦宫后门,门没有锁,一推就开,男子领着慕灼华来到小院里,慕灼华看了看闭着的房门,是昨晚那个男子住的地方。
“进去吧。”
慕灼华笑了笑,上前两步,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今日这房间显然与昨日了一些不同,虽然还是一样的陈设,但分明是仔仔细细打扫过了,干净得一尘不染。
房间中间的桌子上点燃了一盏油灯,一灯如豆,只能照亮方寸之地,而其他地方影影绰绰的,看得并不清晰,只隐约能见一个轮廓。
慕灼华低着头走进去,关上门,二话不说,“砰”的一下,跪倒在地。
“王爷饶命!”
阴影中传出一声低低的闷笑。
脚步声由远及近,慕灼华头压得低低的,虽然看不到,但她知道那个人站在了自己身后。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男人的声音温润而醇厚,本就十分的好听,因微微压低了声调,更平添了一丝暧昧。
慕灼华整个人蜷在地上,像只蜗牛一般。
“回王爷的话,昨天晚上就知道了。”
“本王哪里露出了破绽?”
慕灼华心里翻了个白眼——全身都是破绽……
“首先,是手上的茧子。王爷的茧子在虎口和掌心,还有中指和食指指腹之间,这是用枪、刀和弓箭才会留下的痕迹。王爷指节有力,茧子虽在,但明显变薄,显然曾经武艺高超,但已生疏不练了。”
“第二,是王爷背上的伤,王爷背上的伤疤狰狞,可见曾经深可见骨,却又愈合良好,只剩下极浅的疤痕,这种伤,非圣药难以医治,能用这么好的药,必然身份尊贵。”
“第三,王爷体温极高,全身泛红,脸色却始终不变,显然是人皮面具的缘故。”
“第四,王爷身上穿的是粗布衣服,却不合身,显然不是您自己的衣服,而真正属于您的衣服,是……是亵裤……”慕灼华说着顿了顿,脸上有些发红,“亵裤的面料是贡品,江南绸缎庄所出,能用这种布料的人,屈指可数。”
“第五,您虽然穿了别人的衣服,熏香却留在了身上,这种香味是千金难买的伽罗香,南朝奇珍,这种香味可安神、阵痛。”
“综合以上五点,这世上只有一人满足条件,就是定王殿下。”
慕灼华说完,房中便陷入了久久的、尴尬的沉默之中。
许久之后,刘衍才轻轻开口:“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却在本王面前演了出戏?”
慕灼华头皮发麻,嗓子发紧:“草民贪生怕死,当时只想着装傻蒙混过去,想来定王殿下心存仁厚,不会对一个心地善良的大夫斩尽杀绝。”
刘衍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好一个贪生怕死,心地善良的大夫,你为何不加上一句——狡猾透顶、胆大包天呢?你看穿了本王,本王却险些叫你蒙混了过去。你既然昨天装作没认出本王,为何京兆尹问话的时候,却故意隐瞒见过本王的事。”
慕灼华老实答道:“草民斗胆猜测,王爷为人谨慎,必然会让人追查草民,草民表现稍有异常,恐怕就会被灭口。京兆尹问话,草民若说出遇见王爷之事,一则,小秦宫找不出这号人,草民百口莫辩,二则,王爷为了灭口,必然会杀了草民。所以,草民不能说。但是草民若不说,王爷的手下必然会明白,草民识破了王爷的秘密,同样会惹来杀身之祸。”
刘衍点头:“不错,执墨本来想杀了你。”
慕灼华道:“草民怕死,所以又想了一个法子,草民谎称知道杀死云想月的凶手是谁。王爷的出现,云想月的死,必然有所关联,王爷应该也想知道凶手是谁吧。”
刘衍道:“所以为了知道凶手是谁,执墨就不会当场杀了你,而是会回报本王,如此一来,你就有了一线生机。”刘衍眼神一动,“你料定见到本王,就有机会逃脱一死?”
慕灼华讪笑道:“总归要试试嘛。”
“你如此聪明,何不猜猜,能不能活过今晚?”刘衍笑吟吟问道。
慕灼华厚着脸皮梗着脖子说:“王爷昨日不杀我,便是看我善良老实,今日见我,不但善良老实,还有几分小聪明,为人又十分乖巧懂事,就更舍不得杀我了。”
刘衍忍着笑意道:“只这些,还不足以让本王放了你。”
慕灼华在心里叹了口气,诚恳说道:“王爷若不嫌弃,草民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好。”刘衍道,“既然你说了,你知道杀死云想月的凶手,那这件事,就交由你来追查,若查出来,可见你确有几分本事,本王惜才,饶你性命,否则……”
“全凭王爷处置。”慕灼华叩首道。
“好了,起来吧。”刘衍抬了抬手。
慕灼华松了口气,捏了两下跪得有些酸麻的膝盖,踉跄着站了起来,却还是一副低眉顺目的乖巧模样。
“上前两步,抬起头来。”刘衍道。
慕灼华立刻听话地走上前,微微抬下巴,眼睛却看着地板,不敢往刘衍脸上看去。
“你不敢看本王?”刘衍好奇问道。
慕灼华老实道:“王爷没让草民看,草民不敢看。”
刘衍轻笑一声:“不必一口一个草民,本王也非毒蛇猛兽,你既要为本王办事,总该知道本王长什么样。”刘衍说着顿了一下,带着揶揄的语气说道,“是否如你所说,年老色衰。”
慕灼华闻言,干笑两声,睫毛轻轻颤了颤,抬眼看向刘衍。
灯光昏黄暧昧,让男人的轮廓也柔和了起来,他的容颜清隽温雅,漆黑幽深的双眸审视着慕灼华,仰月唇微微翘起,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慕灼华本以为,传说中多智如狐,孤傲如狼,残忍如虎的定王,会是一个凶神恶煞,人高马大的男人,没料到是个有些瘦削,眉眼又如此温柔俊美的男人。
不过脱了衣服,身材还是挺好的——慕灼华失神地想到他肌理漂亮的裸背,还有细窄的腰身,以及隐没在亵裤下挺翘的臀部。
刘衍留意到慕灼华微微走神的双眼,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
慕灼华脸上一红,忙垂下眼说:“在想王爷生得真好看。”
刘衍轻笑道:“本王现在可不大敢相信你的话了,看你生了一副老实模样,心眼却是不少。”
慕灼华诚恳说道:“那是王爷不了解我,王爷以后了解我了,自然会知道,我是个表里如一的老实人,心眼虽多,心地却是挺好的。”
刘衍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慕灼华急忙跟了上去。
“王爷,咱们现在是不是要去云想月的房间?”
刘衍看了一眼身后的慕灼华,点点头道:“她的尸体我让人放在原处没有动,你随我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