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达,她还是那么漂亮,如果以前她看着比尤莉迪丝成熟的话,那现在则更显苍老。为图方便,女人将头发在脑后随意绾成髻。左手提着那晚和她一同从亚历山蒂诺上校大街消失的箱子,右手牵着一个微胖的男孩,约摸塞西莉娅的年纪。她身穿一条绿色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米色风衣。
“我能进来吗?”
这是尤莉迪丝一生中最奇怪的拥抱,一个恍若隔世的拥抱,“让我摸摸,你是真实存在的吗?让我看看,你是真的真的正站在我面前吗?”这不是梦,吉达真的回来了,即使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吉达,听完姐姐的故事后,尤莉迪丝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
某个周六午后,马科斯和吉达偶遇于欧迪恩影院外。电影开场后,小伙子便候在门口守株待兔。他看见那个长睫毛女孩进了影院,她总得出来。两小时后,吉达在女朋友们的簇拥下走出放映厅。他试图上前作自我介绍,她却并未停下脚步,继续朝前走着。当马科斯尾随她来到卡维咖啡馆时,吉达仍没有要搭理追求者的意思。她找到位子坐下,要了份巧克力闪电泡芙,慢条斯理地脱下白手套,品尝甜点的同时展示着自己纤长的十指。
吉达将男孩晾在一边,她享受被追逐的感觉,希望马科斯能像小尾巴似的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杂志上、电影里、《女孩图书馆》中所描写的爱情不正如此吗?女人负责用如花美貌让男人神魂颠倒,男人从几秒的电击中恢复知觉后,会想尽一切办法赢得心上人的芳心。
这场爱情游戏中,马科斯认真地扮演着被赋予的角色。连续三个周六,他跑到影院门口守候吉达。吉达也不甘示弱,继续忽视他,欲擒故纵的把戏让青年更加斗志昂扬。一个月后,姑娘终于同意让马科斯参与她的甜点时间。吉达并不饿,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闪电泡芙,时不时用手指擦拭唇边的巧克力渍。自己的爱慕者出现后,她越发频繁地重复这个动作。马科斯坐在吉达身边,目光游走于闪电泡芙和女孩的娇唇间。
随后的周日,吉达告知了父母她恋爱的消息。当天下午马科斯登门拜访,他在圣特蕾莎街区的公寓内攥紧自己的帽子,惜字如金地回答着葡萄牙夫妇提出的问题。马努埃尔先生和安娜夫人并不认为这个年轻人值得托付,他太考究,太彬彬有礼,头发梳得太一丝不苟了。还有他的指甲,是专门做过护理吗?哦,我的天!
马科斯的父母同样不看好这段恋情。事实上,起初他们根本没发现儿子恋爱的蛛丝马迹。马科斯才不傻,他觉得吉达和自己身为国家公仆的家人间的首次会面,越晚越好。但儿子时刻身心愉悦的状态还是让父母起了疑。马科斯是六个孩子中的老幺,唯一的单身汉,一位天之骄子,必须和配得起他的名媛淑女成婚。他的哥哥们是这么做的,父母也是这么做的,所以理所当然地,马科斯也应该走这条老路。
三个世纪以来,马科斯的家族成员互相通婚,拒绝与族谱外的人联姻。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精美绝伦的英式瓷碗和银质餐具不外流,刀叉碗碟碰撞间的歌舞升平永不休。在国家公仆们宫殿般的豪宅内,马科斯不是马科斯,而是若泽·马科斯·冈萨尔维斯·德·莫赖斯·蒙蒂罗·戈多伊。他的父亲奥古斯托·蒙蒂罗·戈多伊娶了玛丽安娜·冈萨尔维斯·德·莫赖斯,他们都是戈多伊·冈萨尔维斯和蒙蒂罗·莫赖斯的后代,冈萨尔维斯·莫赖斯和蒙蒂罗·戈多伊后代的后代,冈萨尔维斯·蒙蒂罗和戈多伊·莫赖斯后代的后代的后代。在这条古老血脉的延续中,偶尔会出现一个巴杜阿或一个卡斯特罗·利马,但人数众多的戈多伊、冈萨尔维斯、莫赖斯和蒙蒂罗让表兄弟姐妹与堂兄弟姐妹间的婚配变得毫无新鲜感。因此,自殖民地年代起,经历了帝国时代,到现在的共和国时期,家族成员们的名字始终在四大姓氏间不停地排列组合。
无休无止的近亲生育让整个家族的男女都拥有相仿的外貌特征。男人们的脸颊过度肥大,30岁前便头顶地中海。女人们生来没有腰身,远远望去就像一块块长方形木板。她们的体毛也特别旺盛,一些人会选择脱唇毛,另一些则根本不在乎小胡子会否削弱自己的女性美。此外,他们更大的相似之处在于,余额充沛的银行账户,数量众多的房产地皮以及各自库房内数不清的金币和粉珍珠项链。
偶尔会有一两个戈多伊或莫赖斯打破外貌诅咒,这得感谢仁慈的上帝和他们的母亲。这些女人的荷叶裙边下总燃烧着一股无名火,几个世纪间,两名牧师、三位医生、一个在里约山间迷路的探险者和五个年轻力壮的黑小伙缓解了她们身下涌动的燥热。马科斯就是这种灭火行动的产物,他高挑的身材和撩人的碧眼金发让全家族感叹物种进化的神奇,也让他母亲更加迷恋巴西的剧院。那个身形苗条的青年,那个她从若昂卡埃塔诺剧院过道上认识的男演员,为贵妇人索然无味的中年生活平添了些许**。
帕拉伊巴山谷内有五个咖啡种植园,马科斯的父亲在其中一个里长大。1930年经济危机后,他变卖了四处家产,举家迁往联邦政府所在的博塔福古。种植园中剩下的由佩德罗二世国王御用木匠打造的长沙发和床尾榻,也一并被他搬进了新宅。没过多久,马科斯的父亲发现,单纯的政客比半经商半从政轻松得多,随随便便就能赚个盆盈钵满。不像他的父母和祖父母,仍须靠咖啡产业为政途铺路。正式竞选参议员前,他动用家族积累的官场人脉,为自己坐上里约市长办公室主任的位置,最终成为恩里克·多兹沃斯的左膀右臂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马科斯和父母、三个哥哥及他们的妻子同住在博塔福古的官邸内。两个哥哥正值仕途上升期,效忠于那些稳坐瓦尔加斯政府头把交椅的大佬,他们伺机而动,一步一步爬上金字塔的最顶端:弗朗西斯科·戈多伊已被提名为国家咖啡署署长。阿曼多·戈多伊被任命为联邦政府公共服务委员会主席,这个委员会实在太抽象了,以至于他都对部门的职能一头雾水。保罗·戈多伊从法律系毕业,在校期间结识了一些地位显赫的朋友,靠着他们进一步拓宽自己的人际网。他从朋友的朋友的口中得知里约即将成立联邦劳工法庭的内部消息。不久,他便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巴西史上最年轻的法官。
马科斯的姐姐们并不住在博塔福古的豪宅里。一个姐姐嫁给了远房表兄,这位贵族至今仍对咖啡产业及从他曾曾祖父辈世袭的伊泰金男爵头衔深感自豪。婚后的五十年间,伊泰金男爵和男爵夫人终日坐在大宅的客厅里,看着石膏一点一点从墙壁上剥落。另一个姐姐嫁给了外交官,此刻正吩咐巴黎街头咖啡馆内的侍者再为自己添一杯香槟。她将陌生人聚拢到身边,激动地讲述着席卷拉丁女性的解放浪潮。
或许因为好不容易才摆脱没完没了的内部基因交换,马科斯并不想娶一个长方形的女人。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与他何干——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开玩笑时的神情,古怪的举止,喜欢将鼻屎粘在桌底下的恶习,做鬼脸时抓破下巴的滑稽动作以及和所有除他们以外的人说话时的趾高气扬都让马科斯厌恶,也更坚定了他要挣脱那一长串姓氏,只做马科斯的信念。豪宅中的晚餐总令人坐立不安,饭桌更像嫂子们的竞技场。这些女人攀比着谁的丈夫更加出色,而她们对配偶的评判标准是各自身上珠宝的数量。
在家中,马科斯时常觉得自己犹如一条濒死之鱼,承受着看见的甚至是看不见的一切所带来的窒息感。他只需稍微集中精神,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便会从豪宅的各个角落里冒出来:冤魂们愤怒地揭露家族权力攫取的黑暗,一个接一个的戈多伊被谋杀。那些以没长小胡子的女人或头发茂密的男人为主人公的爱情故事全都无疾而终。长久以来,因近亲结婚而来到人世的畸形儿们,最终无声无息地从族谱及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们看似去了极乐天堂,实则留恋人间,仍对博塔福古豪宅中属于自己的财产虎视眈眈。这些兄弟姐妹游**在偌大的冷宅里,贪婪地观赏着女人们的耳环和胸前的金项链。最终,马科斯的两个嫂子被秘密地送进了彼得罗波利斯山区的痨病疗养院。
沉重的精神负担让那些心思敏感的家族成员喘不过气,他们断言如果离开压抑的豪宅,自己一定能再长高几公分。马科斯深以为是。大部分时间里,他躲进医学院,泡在拉帕的酒吧内,穿梭于市中心的街道间。但和同龄的朋友们不同,他并不想成为一个二十多岁的登徒子。马科斯对彻夜狂欢、出入最新约会圣地毫无兴趣。还有那些让波希米亚人疯狂的桑巴沙龙,在他看来只是异类们毫无节制的狂欢。
马科斯唯一渴望的是能找到一个陪自己说话的人,安静地凝听他二十年来无法说出口的烦恼,弥补他感情教育上的缺失。当他从奶妈的怀抱中被扔到圣本托男校冰冷的板凳上时,他明白了男子汉不能因为思念奶妈而落泪(再也没有温暖的拥抱,再也没有充满爱意的亲吻)!他对生活美好的期盼自此被硬生生切断,他痛苦地发现,那些曾围着小猫咪割掉它尾巴的男孩,最终成了治理国家的领导人。
马科斯遇见吉达的那天正不遗余力地寻找这样一个知心人。当看见烫着大波浪卷,穿着及膝连衣裙,戴着小呢帽的女孩从眼前经过时,他感到自己长久的寻觅终究没有白费。现在,他只需要耐心地候在影院门口,等待那个姑娘出来。
吉达走出电影院,并且沿街吊着他在市中心绕了四个周六。最终她开口回应小伙子的搭讪,在短短十分钟内了解了想知道的一切:这个男人名叫马科斯,今年21岁,是个医学生,笑容俊朗炫目。
马科斯高兴地发现,女孩对自己一长串姓氏的解释并不感兴趣。其实,吉达唯一的愿望是找到像加里·库珀那样帅气的另一半。医学院的一纸文凭能保证他们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这就够了,吉达的最高期待不过如此。还有,如果马科斯再把脸往右转一点,他的鼻子简直和加里·库珀的一模一样!
随着交往的深入,马科斯不可避免地谈起他异于常人的过往。比如:
没错,亲爱的,我去过葡萄牙,前往巴黎的路上经过里斯本几次。
又或是:
七月放假的时候我会到位于瓦伦萨的庄园休养,因为它比我家在雷迪森的庄园近一些。
以及:
我父亲搞政治,但那种事情对于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而言太复杂了。
吉达意识到,她的男友不是金枝玉叶,而是龙血凤髓!她很开心,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孩子也将口含金汤匙出生,但同时又深感担忧:马科斯的家人一定不会喜欢自己。到后来她根本无法驱散内心的惶恐:马科斯只是在玩弄我,最后他会娶一位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为妻!为了抑制这股不安,吉达决定限制彼此间的身体接触。马科斯只被允许与她牵手,每周蜻蜓点水般轻吻一次。除了吐出的话语,吉达嘴中的一切马科斯都无权分享,身体剩余的部分也只可远观。但吉达深谙撩拨之道,她樱唇微张,露出若隐若现的白牙;双腿交叠而坐,让它们显得越发纤细修长;走路时挺胸收腹,窈窕的身姿煞是迷人。
他们逛街时吉达会以领导者的姿态走在前面:“今天我们看这部电影,然后去哥伦布咖啡馆喝下午茶。”在家中她是话题的引导者:“快来瞧瞧杂志上这女孩的发型,我梳会好看吗?”
是的,马科斯总是好脾气地应着。三个月的电影院和客厅约会后(最近安娜夫人开始做起手工刺绣,因为她已没有袜子可缝了),吉达见时机成熟,决定巩固自己在这段恋爱关系中的主权,将疆土扩张至博塔福古的豪宅里。她提出了最令马科斯害怕的问题。
“我什么时候能去见见你的父母?”
“哦,亲爱的,这个吗……”马科斯的眼神飘忽不定,“那个,我父亲最近正在出差。”
“他为什么需要出差?他可是市长办公室主任,里约市的市长办公室主任啊。”
“乡下的村镇有好多事情需要他处理。你不会明白的,甜心,那种事情对于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而言太复杂了。”
随后的周六吉达再次询问那些“乡下村镇里的事务”是否已处理好。
“还没还没,亲爱的。可能要等到下周。”
下个周六,吉达再次问道:“乡下村镇里的事务还没解决好吗?”
看到女友双臂交叉撇着嘴好整以暇地紧盯自己,马科斯觉得是时候让那些“乡下村镇里的事务”被解决了,但他仍没做好将吉达引见给家人的准备。
“啊!我可怜的母亲哪!她的心绞痛又发作了。”
玛丽安娜夫人的心绞痛一犯便犯了四个星期。到最后,因为害怕再也看不到女友双臂交叉的样子,抑或更糟,再也看不到女友,马科斯决定缴械投降,结束这场周旋。
“下周六和我的家人一起吃午饭,亲爱的。”
*
玛丽娅·达斯·多勒斯端着一壶咖啡和一碟点心走进客厅。吉达停下叙述,接过女佣递来的茶杯,背靠上沙发。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去马科斯家的那周吗?”
尤莉迪丝喝下一大口咖啡,仔细搜索着记忆。
“是我们打架的那周吗?是吗?我记不清了,你后来再没和我说过话,吉达。”
“是啊,没错,我们再也没有说过话了。但你知道吗,尤莉迪丝,那段时间我太痛苦了。我真的很爱马科斯,我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把我介绍给他的家人,我……弗朗西斯科?”
吉达转向身旁那个正在看连环画的男孩。
“你为什么不去花园里玩会儿?”
“我不想去。”
“去动一下,弗朗西斯科。那样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听话,快去。”
“我不要。”
“现在就去花园,弗朗西斯科!”吉达厉声命令道。
“我不去!”
“你必须去!”
“我不去!”
吉达看着男孩,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尤莉迪丝见状赶忙上前打圆场。
“你想不想看会儿电视?”
男孩点点头。尤莉迪丝起身打开电视机,西科[1]盘腿坐在地上,一声不响地注视着屏幕。吉达松了口气,但仍不停地绞动双手。
“我从未向你提起过那顿午餐,尤莉迪丝。那顿午餐后,我的生活开始四分五裂。”
*
周六,吉达按照地址找到了马科斯家。她身穿崭新的连衣裙,翻领处别着一枚花形胸针。蓝色的呢帽扣在脑袋上,单肩手包让整套行头更具时尚感。她戴着仿金圆圈耳环和父亲送给自己的金项链,圣母圆盘吊坠安静地垂于胸前。吉达向大门口的守卫说明来意后被领至正门,正门的一位男管家又将她带进右侧的小厅,厅内的侍女迎上来询问她是否需要咖啡,摆手拒绝后吉达的屁股终于沾上椅子,乖巧地等待马科斯来接她。
脚步声由远及近。
“亲爱的,我来了。”
马科斯亲吻了吉达的面颊,牵着她走进蓝厅,所有家人正聚在这里聊天,等午饭准备好后去黄厅用餐。
那个午后,吉达学到了很多东西。她学到了在三位年轻女士不怀好意的目光中,挂着圣母吊坠的金项链只不过是廉价的黄铜。她学到了和一个人说上半小时的话,对方却可能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这个人就是马科斯的母亲。她只热衷于谈论自己:在里约还有沙龙晚会的年代,她一直是最受追捧的女王。多娜玛丽安娜大街以她祖母玛丽安娜·冈萨尔维斯·莫赖斯的名字命名。她还是巴西剧院的长期赞助者,但现在正考虑将资金转投给国家游泳队的小伙子们。吉达还学到了和另一个人说上另一半小时的话,对方也可能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那个人就是马科斯的父亲。不论她说什么,那个奇怪的男人总是用一种薄凉的眼神睨着自己,仿佛她口中的每个字母都无关紧要。她学到了一顿牛排餐可以吃很久很久,即便是泡芙这样的甜点也会让人食不知味。她重新认识了马科斯,发现他和她一样,都是那个家庭的局外人。还有马科斯的哥哥们,全程看着她胸前的圣母吊坠,并非出于虔诚的信仰,只不过这块吊坠是吉达全身上下唯一入得了他们眼的东西。
当吉达从黄厅被带到蓝厅,从蓝厅被带到候客室,从候客室被带到大厅,从大厅被带到正门,从正门被带到大门口后,女孩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关上,吉达如释重负。
马科斯陪着女友,一言不发,牵起她的手往电车站走去。他们离豪宅越来越远,吉达胸中的怒火也越烧越旺。这帮伪君子居然像对待砧板上的鱼一样对待她。都什么年代了,马科斯的家人居然还用“你知道自己正和谁说话吗?”的陈词滥调侮辱人。他们以为自己正和谁说话?站在他们面前的可是吉达·古斯芒,一个永远不会向现实低头的女人!她的人生字典里没有“失败”二字,所有的困难都是她前进的动力,吉达·古斯芒会越挫越勇!电车快要到站时,她握紧男友的手:
“马科斯,我一定要将你带离这个鬼地方。”
*
两个月后,他们结为夫妇。在太平绅士面前签下一纸婚书。吉达穿着款式简洁的亚麻连衣裙,手捧一束橙花,素色如锦。结婚仪式后,这对小夫妻回到位于维拉伊莎贝尔的出租屋内,马科斯终于被允许和吉达同房。
马科斯的父母永远不可能同意这桩婚事,吉达的父母也永远不会接受得不到家人祝福的新郎娶自己的女儿。那段时间,年轻的情侣左右为难。最终,吉达决定快刀斩乱麻:她和马科斯是两个意志自由的人,完全有自主选择婚姻的权利。他们会结婚,并且会搬到离圣特蕾莎和博塔福古都很远的地方。马科斯有一笔小积蓄,足够支付他毕业前那几个月的房租。拿到文凭后他可以开一间诊所,生活也将逐渐步上正轨——新家落成,诊所开业,病人们络绎不绝,看诊的收入足以支撑两人的日常花销——到那时,吉达会重回父母身边,向他们解释离家出走的原因。自己和马科斯的小家也会热闹起来,加入安娜夫人、马努埃尔先生和尤莉迪丝这三位新成员。
“我并不想躲你们那么久。”
尤莉迪丝迷恋地看着姐姐,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能对任何事物或人如此上心了。
“但是吉达,你再也没有出现。”
吉达垂下眼,清理着桌上的饼干屑。
“你知道驴子尾巴的游戏吗?”
“什么?”
“驴子尾巴的游戏。遮住孩子们的眼睛,让他们把手上的驴尾巴准确地按到驴子身上。我们小时候在教堂聚会时常玩的那个游戏。”
“嗯,我知道。”
“生活和这个游戏一样,尤莉迪丝。我们时常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深信不疑,可猛地发觉,一双眼睛正被蒙着,而我们自认为对的事情其实全是错的。”
[1] 西科,葡萄牙语男子名弗朗西斯科(Francisco)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