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步险棋。威尔逊仰面躺在**,倾听着屋顶上的雨声和帷幔那边那个道恩海姆老同学的沉重的鼻息。那些丑恶的岁月好像已经漫过离校后这些年的迷雾,重又把他包围起来。他究竟发了什么疯,竟把这首诗投寄给道恩海姆的校刊?但是这不是发疯,疯狂总还算是一种真诚的行动,而他却早已不会真诚了。从童年时代起他就养成了多重的性格,他完全知道自己想做的是什么:他要把这首诗剪下来寄给露易丝,不让她知道发表的地方。他知道这不是她喜欢的那种诗,但是他相信,只凭它能够在刊物上发表,就一定能给她留下个印象。如果她问起发表的地方,他会很容易地编造一个可信的小圈子里某个刊物的名字。幸而《老道恩海姆人》印刷得很精致,纸张也很考究。当然了,他必须把剪下来的诗,贴在一张不透明的纸上,不让她看到印在反面的文字,这样做他会找到一个借口的。看来他的职业正慢慢地侵蚀了他的全部生活,正像他在学校的那段日子一样。他的职业就是撒谎,随时编造好故事,永远不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他的私生活也正在采取同一个模式了。他仰面躺在那里,充满了对自己的鄙夷和厌恶。
雨停了片刻,空气暂时凉爽了一些,这对不眠的人是一种慰藉。在哈里斯的沉浊的梦中,雨仍然下个不停。威尔逊轻手轻脚地下床,给自己弄了一点点儿溴化物。药粒在杯底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哈里斯在帷幔的另一边哑着嗓子嘟囔了一句什么,翻了一个身。威尔逊打开手电筒,看了看手表:两点二十五分。为了不吵醒哈里斯,他踮着脚尖走到门口,他感到大脚趾指甲下面被沙蚤叮了一口。明天早上一定得叫佣人把它剜出来。他站在沼泽地上面的一小块混凝土路面上,让凉风吹在自己身上,睡衣的前襟轻轻飘拂着。所有活动房屋的灯都关了,月亮被涌上来的乌云遮盖起来。他正要转身回屋的时候,听见几步外有人磕绊了一下。他打开了电筒,电筒的光照到一个人弓着的腰背上;这人正从这一排住房中间向大路走去。“斯考比。”威尔逊喊了一声,那人转过身来。
“你好,威尔逊,”斯考比说,“我不知道你住在这儿。”
“我同哈里斯合住。”威尔逊说。他凝视着这个曾看到过他脸上泪痕的人。
“我在散步,”斯考比不太令人信服地说,“睡不着觉呀。”威尔逊觉得,在欺骗的世界里斯考比还是一个生手,斯考比并没有从童年时期就生活在欺骗的世界里,威尔逊想到自己在这方面已经陷得这么深,不由得对斯考比感到一阵嫉妒,这就像一个惯犯嫉妒一个初次作案的人一样:所有惯犯已习以为常的事对这个刚走上邪道的人来说还都是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