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1)

雨一刻不停地倾泻着,把他房子下面的一小块填筑的沼泽地又变成一片汪洋。卧室的窗户被风刮得来回摇摆;夜间某个时候刮过一阵狂风,窗钩被风刮断了。雨吹进屋子来,梳妆台被浇得湿淋淋的,地板上积了一摊雨水。他的闹钟的指针指到四点二十五分上。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一所离弃多年的老屋,如果他发现镜子上蛛网密结、蚊帐烂成穗络、地板上积满鼠粪,他也不会感到惊奇的。

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雨水顺着他的裤脚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在他的防蚊靴四周又积了一摊水。他往家走的时候,把雨伞落下了;当时他处在一种奇特的狂喜的心情里,仿佛是,他再度寻获到自己失去的一件东西,一件属于他青年时代的东西。在潮湿、喧嚣的黑暗中,他甚至提高嗓门唱起弗莱赛尔经常哼唱的那首歌里的一句歌词来,虽然他唱得并不入调。但是,就在他从尼森式活动房屋到自己住房的这段路上,他又在某处把自己的欢乐失落了。

他是在清晨四点钟醒来的。她的头倚在他的腰部,他可以感到她的头发擦着他的胸脯。他把手伸出蚊帐,摸到了电灯开关。她的身体蜷缩着躺在那里,那姿势使他想到一个在逃跑中途遭受枪杀的人。他觉得在一刹那间,在他的温柔和喜悦还未觉醒前,自己看到的是一具死于战火的尸体。当灯光把她晃醒以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让巴格斯特见鬼去吧!”

“你做梦了吗?”

她说:“我梦见我在一片沼泽里迷了路,巴格斯特找到了我。”

他说:“我得走了。要是再睡下去,醒来的时候天就亮了。”他开始周密地盘算起他们两人的这件事来。好像一个罪犯,他开始通盘考虑这件不能为外人发生的罪行。他计划着下一步应该采取的步骤。在他的一生中,这是他第一次为了欺骗而严密思考、反复推论。如果这样这样……就会如何如何。他说:“你的佣人什么时候来?”

“大概六点左右。我不太清楚。他七点钟喊我起床。”

“阿里六点差一刻给我烧水。我最好走吧。”他到处仔细察看了一番,是否自己在这里过夜留下什么痕迹。他把一块席子弄平,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把烟灰缸倒掉。但是最后,他还是忘了那把靠墙放着的雨伞。他也觉得,这是罪犯经常犯的那种典型的错误。当雨点淋到身上,使他想起雨伞的时候,他发现已经太晚了。他需要大声敲她的房门,而且有一间宿舍已经亮起了灯光。当他拿着一只防雨靴,站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他疲倦地、凄凉地想,以后我一定要做得好一些。

以后——令人悲哀的就在这个“以后”。是说蝴蝶在寻爱的过程中死掉吗?人可不是这样,人是要承担后果的。责任同负疚,都要他承担——他不是巴格斯特,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他发过誓,要使露易丝幸福,而今他却又承担下另外一个与他的誓言矛盾的责任。他想到他有一天不得不说那些谎言,就感到非常疲倦;他现在已经感到了那些还没有淌血的受害者身上的伤痛。他倚着枕头仰面躺着,睡意全无,怔怔地望着窗外灰暗的黎明。在这一片迷茫的水雾上面,他感到流动着另一件冤屈,漂浮着另外一个受害者,不是露易丝,也不是海伦。远处市镇里,公鸡过早地喔喔啼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