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1)

威尔逊正在外面等着他。威尔逊说:“葬礼以后,我就一直在找你,斯考比少校。”

“我在做好事。”斯考比说。

“罗尔特太太怎么样了?”

“他们认为她可能度过危险期了,那个小男孩也是这样。”

“噢,是的,那个小男孩。”威尔逊把脚下的一块小石头踢了一下,说,“我要你给我出个主意,斯考比少校。我不知该怎么办好。”

“是吗?”

“你知道,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检查一下我们商店的账目。我发现我们的经理在购买军用物资,有不少罐头食品都不是从我们出口商那里买的。”

“解决的办法不是很简单吗?把他撤职算了。”

“如果从一个小偷能引出一个大盗窃犯,只把小偷撤职了事似乎有些可惜。但是,当然了,这是你的工作。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找你谈谈的缘故。”威尔逊没有再说下去,脸上泛起的红晕道破了他心中的全部隐秘。他说:“你知道,他的货物是从一个给尤塞夫管事的人那里买来的。”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

“猜得到?”

“是啊。但是你知道,尤塞夫手底下的人并不等于尤塞夫本人,他要是不想承认一个乡村小商店老板同自己有什么关系,那实在是太容易了。事实上也是这样,尽管发生了这种事,尤塞夫真的可能是无辜的。说起来也许不会叫人相信,但是这种可能性还是有的。你自己的事就是个证明。你不是也刚刚才知道你的商店经理干的这些事吗?”

“如果证据确凿,”威尔逊说,“警察局会不会检举?”

斯考比一下子怔在那里。“你说什么?”

威尔逊的脸又红起来,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接着,他说了一句极其恶毒的话,使斯考比大吃一惊。他说:“有谣言说,尤塞夫受到包庇。”

“你在这里待的时间够长了,应该懂得谣言值多少钱。”

“可是谣言已经传遍了。”

“塔利特制造的——也许是尤塞夫自己制造的。”

“别误解我,”威尔逊说,“你对我很不错——斯考比太太也是这样的。我认为你应该知道一下人们私下里在议论什么。”

“我在这个地方已经十五年了,威尔逊。”

“是的,我知道,”威尔逊说,“我也许太不知分寸了。但是人们对塔利特的那只鹦鹉有不少看法,他们说,有人给塔利特栽赃,因为尤塞夫想把他从这个地方赶走。”

“不错,我听到过有人这样说。”

“他们说,你同尤塞夫过从甚密。当然,这是胡说,但是……”

“这一点儿也不假。我同卫生督察来往也挺多,但是我还是照样可以检举他……”斯考比忽然把话头打住,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不想在你面前进行自我辩护,威尔逊。"

威尔逊又重复了一句:“我认为你应该知道一下的。”

“你做这个工作太年轻了,威尔逊。”

“这个工作?”

“别管是什么工作了。”

威尔逊第二次使斯考比吃了一惊,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噢,你简直叫人无法忍受。你老实得过分了,不懂得生活。”他的脸涨得通红,因为愤怒、羞愧和蔑视自己,好像连**在外面的膝盖都泛上一层红晕。

“你应该戴顶帽子,威尔逊。”斯考比说。

他们俩面对面地站在区专员的住房和招待所中间的一段石路上;阳光平射到下面的稻田上,斯考比意识到他们两个人的侧影如何轮廓鲜明地映到任何一个旁观者的眼睛里。“你把露易丝弄走,”威尔逊说,“是因为你怕我。”

斯考比轻轻笑了一下。“太阳,威尔逊,都是太阳的缘故。明天早上这些事咱们就都忘记了。”

“她忍受不了你的愚蠢、没有脑子……你不知道一个像露易丝这样的女人在想什么。”

“我想我不会知道。谁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威尔逊。”

威尔逊说:“那天晚上我和她接吻了……”

“在我们殖民地这里,这没有什么了不起。”他并不是在故意激怒这个年轻人,他只是非常希望这个场面赶快过去,谁也别动感情,这样第二天清早再见面,两个人就不会难为情了。这里的阳光太毒了,他对自己说。这种事十五年来他不知遇见过多少次了。

威尔逊说:“她太好了,你配不上。”

“咱们两个人都配不上。”

“你从哪里弄到的钱让她走的?这是我想知道的事。你挣不了那么多钱,我知道。谁挣多少钱,殖民厅名册上都有记载。”如果这个年轻人不是那么蛮不讲理,也许斯考比不会被激怒,最后两个人倒能够成为朋友。因为斯考比一直心平气和,反而把火焰拨得更旺了。斯考比说:“咱们明天再谈吧。到屋子里边去喝杯酒。”他想绕着威尔逊走过去,可是威尔逊却把他挡住;威尔逊面红耳赤,眼睛里含着两汪眼泪,仿佛是,他既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步,现在唯一的路就是继续往前走了——他绝对不能退回去了。他说:“不要认为你的一举一动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斯考比怔住了,他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说出这样毫不留情的话。

“你要小心着点儿,”威尔逊说,“还有罗尔特太太……”

“罗尔特太太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不要认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藏起来,偷偷摸摸地老往医院跑……我们都去参加葬礼,你溜到这里来……”

“你真是犯神经了,威尔逊。”斯考比说。

威尔逊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把他折叠起来。他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都是太阳,”斯考比说,“这里的阳光太厉害了。去躺一会儿吧。”他把帽子摘下来,给威尔逊戴上。威尔逊满怀着仇恨从指缝里望着他——望着这个看到自己掉眼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