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知是什么原因,杨赐和刘陶上书的事情,居然被远在冀州的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获悉。在这几年中,他加紧了部署。张角是一个有宗教**的领袖,他觉得宗教不仅应该是人们的心灵归宿,而且应该是理想的家园,只有建立一个宗教国家,天下的苍生,才可能幸福。这个宗教国家的理想并非他的发明,而来自他珍藏的一部秘笈《太平经》的描绘。这部秘笈在宇宙学说上采用了老子和庄子的观点,但发挥的却是如何用法术和宗教信条而不是法律和道德来治理国家,直至调养个人的身心,达到长生不老的境界。这些法术和信条有许多并不来自道家,而来自五行家、方士、神仙家和墨家,而后者又是先秦时代由手工艺者组成的行会式的民间学派。这个学派一开始就采用了类似后世秘密社会的方式组织自己的成员,并认为上天是有意志的大神,会对每个人的善恶行为作出反应。这样一来,道德修养就成了宗教的戒律。所以,墨家尽管在大秦帝国时代就销声匿迹,因为法制国家绝不允许秘密结社,但墨家的信徒们凭着他们在物理和化学上的造诣,摇身一变成了精于制造器物、炼制丹药的方士。可墨家这种特殊的组织方式也在他们心目中演化成为宗教国家的社会结构。
一开始,太平道教徒对大汉帝国存有信心,他们把实现宗教国家的希望,寄托在大汉天子的身上。前汉孝成皇帝时,国事不振,齐地有个叫甘忠可的人诣阙,献上一部叫做《包元太平经》的书,说大汉虽逢天地的大终之际,但天不弃大汉,派了一个叫“赤**”的神仙下凡,帮助大汉重新接受天命。他不知道,大汉的立国学说是儒家思想,这种思想最讨厌有神论者,在当朝大儒刘向的建议下,以“假鬼神罔上惑众”的罪名将甘忠可下狱至死。过了些年头,孝哀皇帝即位,国事益加不堪,天子久病不起,因而甘忠可的弟子夏良贺和大臣李寻等人再次以太平道劝说天子,天子相信了,下令改号为“陈圣刘太平皇帝”,希望能够获得新生。李寻等人甚至开始用太平道的方式改组政府机构,但由于儒家士大夫们的抵抗,又由于天子的病并未因此而好转,于是几个太平道教徒人头落地。本朝孝顺皇帝时,又有一位齐地人宫崇诣阙,献上一部名为《太平清领书》的秘笈,并且声称:这部书是他的老师于吉在曲阳泉水上得到的神书,用红白两种丝帛装帧、青朱两种颜色书写,计一百七十卷,其中说的都是让帝王立刻能至于太平的法术。士大夫们看了,又定为妖妄不经,封存在国家图书馆里。孝桓皇帝因为忧虑无子,曾召见方士襄楷,这个方士又提起了这部有太平字样的书来。当然,他又遭到了拒绝。
张角多年来一直在钻研这部书籍,但和他的前辈们不同的是,他深知实现书中理想社会的力量,是广大的民众,而不是大汉的君臣。他还是一个出色的宗教活动家,不仅善于发动民众,而且会组织联络,安插耳目和钉子。因而在得到来自大汉中枢机构的信徒送来的情报之后,他马上召集几个大弟子和自己的两个弟弟张宝、张梁商议。
几个教团首领决定派出八名使者,以布道的名义,迅速联络,把教徒们按地域分为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每方设立一个渠帅。由大方首领马元义将荆、扬地区的几万名教徒收聚起来,约在明年,即光和七年(184)到冀州南部、接近司隶校尉部的邺县结合,一举暴动。
他们之所以选择明年起事,是因为明年的干支是“甲子”,每一个甲子年都是历法的新周期的开始,可以让广大的民众相信这是新天命降临的时刻。这个时刻,象征着大汉的“苍天”将会死去,而象征着太平道“中黄太乙”神将统治天下,这个神是由代表黄帝的五帝星座正中的黄帝座加上代表天帝的太乙星座混合而成的神祗,这个神主宰的“黄天”即将诞生。于是太平道拟定新的国号就叫作“黄天太平”。
马元义向自己属下的教徒下达了命令,他自己又带着一些骨干潜入了京师。不多时,京师的小儿都会唱这样的歌谣:“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帝国政府各大机关的大门上,不时地出现用白土书写的“甲子”二字。京师的警备长官、河南尹何进觉得蹊跷,他作了侦察,但找不到头绪,因为马元义等人每次进城,都有安全可靠的人接应。这便是将杨赐和刘陶的上书扣下不发并密报给张角的人,他们竟然是中常侍封谞和徐奉。
马元义和封、徐二人约定,明年三月五日,内外俱起。
光和七年(184)元月,发生了一件让张角意料不到的事。马元义的弟子、济南人唐周上书朝廷,告发了太平道教徒的暴动计划。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羽林军卫士和五校营的军士们在何进的率领下,包围了封、徐二位中官的府第,搜出了藏于其中的马元义。几天之内,马元义布置在京师内的党羽们纷纷被捕。马元义本人,在京师的街市广场上,被用称为“车裂”的酷刑处死。紧接着,京师闭门大索,不仅在闾里街巷搜捕张角党徒,就连帝国各大机关之中,也进行了排查,先后诛杀达千余人。
在此同时,帝国政府命令冀州刺史部的所有官吏和武装力量行动起来,缉拿张角等人。
张角采取了应急的措施,派出快马,日夜驰告各方:立即起义,以头戴黄巾作为标记。二月,张角和弟弟张宝、张梁分别自称“天公将军”、“地公将军”和“人公将军”,策动冀州的教徒暴动。于是,冀州一带的安平、甘陵教徒,拘捕了安平王刘续和甘陵王刘忠;邻近幽州地带的广阳教团首领黄沙,率部攻杀太守刘卫和幽州刺史郭勋。这一系列暴动,从北部对京师形成了压迫之势。
南方的教徒以三个地方为核心,举兵响应。京师西南的南阳,是世祖皇帝的老家,这里的教团首领张曼成率众攻杀了太守褚贡。京师东南紧邻的两郡:颖川和汝南的郡城,相继被教团首领波才和彭脱率众攻陷。京师的南部也形成了威胁。
仿佛一夜之间,天下裹着黄色头巾的人头攒动,如蜂聚蚁集,“黄巾贼”攻占州郡,捕杀长官的急报,随着快马的奔蹄,涌到京师的北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