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天保,何许人也?
在我们的案头,放着一本湖南人民出版社1960年出版的书。发黄的封面上,有这样几个醒目的字:采煤英雄卢天保。
一个人的历史上,常常有一些有趣的插曲。就在卢天保出席全国群英会的1959年,当时苏联党和国家的领导人赫鲁晓夫应邀来到我国访问。访问期间,他向我们的周总理提出:“我曾是苏联顿巴斯的一个矿工,很想见一见你们中国矿工的杰出代表。”我国政府把卢天保介绍给他。于是,就在中共湖南省委做出决定,《湖南日报》发表社论,号召全省人民向优秀的共产党员卢天保学习的时候,卢天保应邀到苏联度假,并到赫鲁晓夫家里做客。苏联政府授予他一级矿工荣誉勋章。
这,毕竟是历史了。今天呢?这个老英雄,这个采矿人的今天如何呢?
让我们把日历翻到这一页吧!
这个采矿人到矿后,首先采出的不是优质煤,不是宝藏,而是混在优质煤中的煤矸石……
1964年,采矿人走上了领导岗位。他担任了湘永煤矿工会主席。
不久,动**的十年开始了。由于他曾经在赫鲁晓夫家里做过客,哪怕他出身再苦,底子再硬,也免不了遭受皮肉之苦了。直到1973年他才解脱,将走马上任,到一个刚刚收归地属的煤矿担任革委会主任。
风比雨走得快,消息比人到的早,他还没有到任,鲤鱼江煤矿的工人、干部,就悄悄地议论开了:“矿里要来新主任了!”“看这位‘英雄’如何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吧!”
“……”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呢?
一条坑坑洼洼的路,延伸到这个山冲冲。路,落雨烂黑泥,天晴尘土飞。在这条路的两边,很不规则地耸立着几栋竹蔑墙、树皮顶的屋子。矿工们形容他们的食堂是“大雨大漏,小雨小漏,住了雨还滴滴哒哒地掉”。在煤矿里,澡堂是“皇上”。然而,这一座煤矿,却别具一格,没有澡堂,夏天,矿工们在矿区附近的溪沟、山塘里洗澡。严冬,北风呼呼地叫,出班的矿工,蜷缩着赤条条的身子,要顶风冒雪跑三、四百米远,到山下的一间竹篾墙、树皮顶的简易屋子里来冲洗身子。全矿六百多人,仅在附近的省属煤矿的供水管上接了一根一吋的水管。矿井,年产三万吨。此时,据有关部门鉴定,这里煤的储量不多了,没有多少搞手了。矿井,面临报废……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一辆大卡车,载着他,载着他的家人和家当来了。这是一个长相平庸的人物,个儿不高,又很单瘦,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力量和才华。他,能使这个面临报废的矿变活吗?能使这个人们称之为“霉矿”的烂摊子的面貌发生变化吗?
人们怀疑、观望……
一连几天,十几天,一切依旧,没有动静。只见他那个矮小的身影,时而在矿井里出现,时而闪动在食堂排队取饭的队伍里,时而又在工人宿舍里转悠。在井下,他看到有些青年工人,干不上三、四个小时,就打电话要绞车司机放车接他们上井。绞车司机坚持原则不干。他们就不走副井出井,而偏要走提煤出井的主井上来,这使主井不能出煤,停止生产个把小时。在医务室,他看到一位工人逼着医生给他开病假条。医生不开,他捋起袖子就要打人;在工人宿舍里,他听到工人们议论纷纷:食堂管理员贪污两千多元,人证物证俱在,此人后台硬,神通广大,前任矿领导又手软,一直拖着不敢处理,对此,工人们愤愤不平……
夜,深了。他伫立在窗前。窗外,雨丝闪闪。一场春雨,下得正欢。灯光,照着他那张古铜色的、沉思的脸,大口大口的烟雾,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飘动在他的面前。他在苦苦的地思索:自己的第一步怎么迈?开张锣鼓怎么敲?
不动声色的一个月过去了。经过上上下下的倾听意见,一个决心,在他的心里孕育成熟了。他这个采矿人,决心先清洗出那些混在煤里的矸石,决心摘除工人队伍里的毒瘤。那位后台硬、神通大的食堂管理员的贪污案,一定要立即处理。
专案组把账目一一核实,和这位管理员谈了一次又一次,他就是不承认。卢天保亲自找他谈,他提出要请某某单位的会计们来算。卢天保当即答应了。别人说他:“你为什么对他这样迁就?”他说:“这不叫迁就,这叫仁至义尽。”核算的结果,和专案组清算的完全相同。这时,这位管理员仍然赖着不签字。卢天保说:“现在,你不签字,那我就签字了。”
卢天保挡回了一个一个上面的、下面的为他说情的人,签字了。当月的工资,除给他留下生活费外,其余全部扣下,用以抵还公款。
这一天清早,卢天保正在厨房里切菜,有人敲门来了。
打开门,进来的是这位撤了职的管理员。
“卢主任,这个月扣了我的工资,你知道吗?”
“知道。我签的字。”
“为什么扣我的钱?”对方的语气很凶。
卢天保心平气和地说:“按说,你这是贪污公款。但是,考虑到我们矿前段管理混乱,对干部管教不严,我们没有按贪污定性,而是说你短欠公款。”
“姓卢的,你是石头,我是鸡蛋。今天,我这个鸡蛋就要碰碰你这个石头看看!”这位下了台的管理员气势汹汹地站起来了。
卢天保将手中的切菜刀往砧板一丢,走前两步,厉声答道:“好,你碰!是从上边碰,还是从下边碰?”
那人一愣,软了,转过身去,灰溜溜地走了。有语道:做贼心虚啊!
在处理这位管理员的同时,卢天保又严肃处理了几位出早班偏走主井、迫使矿井停产一个多小时的青年工人。当即宣布:给他们降一级工资的处分。
这几板斧砍下去,整个矿山震动了!经过实地调查,矿山确有奔头。他凭着自己三十多年的采矿经验,判断南北相夹的断层下面,不是没有煤了,而是可能有大煤。但是,说这样的大话,又有谁信?他立即组织队伍,进行巷探,决心尽快拿出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来……
一个全矿职工大会,在那个杉树皮盖的食堂饭厅里召开了。卢天保站在台子上,讲了整整一个上午的话。他大谈矿山的有利条件,大谈矿山的美好前景,大谈矿山的远景规划。他说哪个小洼地可以盖医院,哪个山坡将修建矿工俱乐部,哪块荒草地将变成矿山的灯光球场……
“当然,”他提高嗓门说:“这些,都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就象共产主义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一样。我们向谁去要?向国家?不行,我们要向自己的双手要!我们的楼房、俱乐部,不是伸手牌,而是动手牌!让我们挥动自己的手,大干一场吧,干出一个鲤鱼跳龙门的局面来!”
卢天保的话,象一把火,烧在矿工们的心头,那般热乎,那般亮堂。矿山的每一角落,都不平静了。
他,有一双采矿人锐利的眼睛,能透过层层矸石,发现埋在地层深处的宝藏,能穿透涂在珍宝上的污泥,看到污泥下的珍宝……
谈远景规划,用鼓动性的语言把矿工们的心胸搅热乎,这不太难。难的是要带领工人们去一句一句实现自己说过的话。
第一仗取得了全胜。巷探队通过开巷勘探,在南北双斜断层的底部,发现了丰富的煤炭储量。新的矿井正在加紧开掘。卢天保决心把洗煤厂搞起来。原煤经过洗选加工,一吨就变成了一吨半,甚至两吨了!
兴建洗煤厂,谁来设计?这个地方小煤矿,哪来的技术人员?
有人悄悄地告诉卢天保:“人,倒是有一个,看你敢不敢用?”
“谁?”
“一个内控对象。”
“什么罪行?”
“现行反革命。”
“说具体一点。”
“恶毒攻击中央首长。”
卢天保沉默了。他思潮起伏。当时的年月里,“反革命”太多了。自己不就戴过这样的帽子吗?
这位北京矿业学院的毕业生,是不是也象自己一样的“反革命”呢?
他注意上这个年轻人了。只见他戴着眼镜,穿着破旧的工作服,整天在办公室里低头进,低头出,默不作声。
党委会议上,他终于提出这个名字,刘学义。
“哗”地一下,许多人愣了。
“怎么?怕用他吗?他是我们党培养的大学生,学的又正是洗煤专业。以前,上面把这样的专门人才处理到我们这样的小煤矿来,想让他学的专业永远不能发挥。没有想到,我们小煤矿也要办洗煤厂。他正好可以发挥他的专长了。”
通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党委会终于通过了卢天保的建议,启用刘学义。这一天,卢天保来到刘学义的房间,找他谈话来了。
卢天保还没有开口,刘学义倒很坦率地先提醒这位新来的党委书记了:“谢谢您来看我,您刚来,还不了解我。我是一个犯过严重错误的人。我决心好好改造自己……”
卢天保笑了:“有这么严重吗?你怕人家说我与你界线不清?立场不稳?”
“您要注意,您是要注意。”刘学义连连说。
“我注意了。注意到了你是学洗煤专业的,党委想交给你一项任务:设计洗煤厂。”
“不,不不……”刘学义急得语不成句了。
“有什么困难吗?还是,有什么顾虑?可以和我谈谈吗?”
卢天保递给对方一根烟。然后,卢天保将烟盒和火柴都放到桌子上。看来,准备长谈。
说点什么呢?一时间,刘学义局促不安。难道,说自己如何戴上了这顶“现反”帽子?这不行呀,弄不好,又会说自己翻案。难道,说自己进矿以后,一系列不公正的待遇?这也不能说呵!你是戴帽处理来的,矿上待你,还算是客气的呀!
屋里静极了,唯有桌上的那座小闹钟,在嗒嗒嗒地响着。一阵,刘学义抬起头来,只见卢天保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目光里透露出关切、信任和鼓励。
突然,刘学义“嗖”地伸出两只手来。两个手掌心中,有两个吓人的烙印。
“您知道吗,我自杀过!自杀过!”
卢天保怔住了。
手心的烙印,把刘学义带到了那个难忘的岁月。江青一句话,送了原煤炭部长张霖之这一条命。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就发生在刘学义就读的北京矿业学院。严峻的现实,教育着人民,教育着青年。学院里不少学生对“运动”产生了怀疑,刘学义就是其中的一个。夜里,几个同学聚集在一起聊天。其中一位同学悄悄地说:“我看林彪有野心,是赫鲁晓夫式的人物。”话题转到江青身上,刘学义愤愤地说:“这个人心肠狠。”
于是,灾难降临了。那位同学,负“恶毒攻击”的罪名,被公安机关逮捕,锒铛入狱。刘学义的罪名别扭而难听:“恶毒怀疑”,被五花大绑关进黑屋子,受到“群众专政”。
就在这个时候,因为愤怒,因为悲观,刘学义逼着自己走上这条残忍的路了:触电自杀。由于身体在电击下猛裂震动而两手相触,造成电流短路,留下了他一条命。而他的手心被电火烧起了两个大泡……
刘学义的眼眶红了,卢天保的眼眶也红了。难道,这就叫反革命吗?不!这是说大实话的好小伙子!可是,当时是1973年啦,正是这位“红都女皇”红得发紫的时候啊!卢天保没有这样说,也不能这样说。他说:“刘学义,你的‘罪行’不就是讲了几句话吗?不要紧,我们对你的情况是了解的。过去的事,不要老是去想它了。自己吸取教训就是。现在,昂首挺胸往前走吧!”
“我……”刘学义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怕以后闹出什么事来,自己负不起责任?”
小伙子默认了。
“大胆干,党相信你。洗煤厂,我们一起来搞,一起来设计,万一出了事,我来负责任。”
两颗热泪,涌出了刘学义的眼眶。后来,他没有辜负卢天保的期望,终于把洗煤厂建起来了。
采矿人的心里,也有一座“矿”。这矿藏,就是社会主义积极性。做为一个矿山的领导人,如何把每一个采矿人心里的“矿藏”开采出来,为社会主义发光发热?
1977年,鲤鱼江煤矿夺得了粉碎“四人帮”后的一个丰收年,全矿全面超额完成了任务。接着,又乘胜前进,一举夺得了1978年元月的开门红。
春节临近了。这时,矿主井二米绞车的离合器坏了,非停产一个星期检修不可。卢天保想:矿里多数工人的家在农村,他们辛辛苦苦干了一年,现在矿井的绞车坏了,需要停产检修,何不放几天假,让大家欢欢喜喜回家和老婆孩子过一个团圆年?他把这个想法提到党委会上讨论,得到了其他领导成员的支持。
离春节还有几天,卢天保就坐着汽车四处去奔跑了。他当上了采购员,找有关部门联系,为矿工们采购过年物资。一车一车的鱼、肉,拉回矿里来了。他又一头钻到福利科,亲自掌秤,为工人们分年货。
就在矿上刚刚开过职工大会,宣布今年春节放假的决定的时候,国务院下达文件,规定全国煤矿职工春节不放假。
这时,鲤鱼江煤矿春节准备放假的风,刮到了地委领导机关。地委一位主管工交的领导同志,坐着小汽车匆匆赶来了。
“天保,春节你们准备放假?”这位领导同志一出小车,劈头就问卢天保。
卢天保点头认账。
“国务院的文件,看了吗?”
“看了。”
“后果,想了吗?”
“想了。”
“那,主意改了吗?”
“没有。”
“为什么?”
“我们有我们的具体情况。”
“什么具体情况?”
“绞车坏了,非停产检修不可,而且,检修的时间又比较长。与其把工人们别别扭扭留在矿里,不如痛痛快快让他们回去过一个团圆年。”
“不能采煤,组织修公路吧。”
“冰天雪地,不好修路呀!”
“那就办学习班,组织大家学习。”领导同志口气很硬。
“每逢佳节倍思亲,人心难留呵!书记,你就为我们全矿工人做件好事,根据我们的实际情况,批准我们放假吧!”
“不行!你要照顾到左邻右舍,考虑到全面影响。如自行放假,我处分你!”
地委领导同志生气了,硬梆梆地丢下一句话,走了。
地委领导同志走了以后,矿上其他几个头头,一齐把目光投向卢天保。
“天保,是不是开个会,向大家说清楚,春节不放假了?”
“不!我们长年和老婆孩子在一起,可是许多工人一年到头和老婆孩子见不到几次面。我们穿鞋的不能不顾光脚的苦。假,放!”卢天保狠狠地吸了几口烟,把烟头丢在地下,一脚踩熄了。
“可国务院规定……”
“还有一个具体情况,灵活执行嘛。不然,还要我们自己的脑壳干什么?中央的大政方针,上级的政策、指示,我们当然要认真执行。但是,执行中,要考虑到本单位、本部门的实际情况,要创造性地贯彻落实。放假的一切后果,我来负;处分,我来受。”
这一天,召开了全矿职工大会。会上,卢天保代表矿党委,正式宣布春节放假七天。他说:“同志们辛辛苦苦干了一年。现在,大家就回去和老婆孩子热乎热乎,过一个愉快的春节吧。希望大家不要超假,按时回矿……”
台下,一双双眼睛泪花闪闪。上级警告卢天保:如自行放假,就要处分他的消息,早在工人群众中不径而走。现在,他们望着和自己心贴着心的这位书记兼矿长,嘶哑着喉咙,一迭声地说:
“我们一定按时归矿,一定……”
这一天,雪压冬云,天气阴沉。一早,卢天保就披着大衣,来到汽车队,亲自送提着大包小包过年物资的矿工上车。矿上的汽车不够,卢天保登门到外单位借车,一共组织了十八辆汽车,把一个个矿工,分头送到各自的家乡。
满载着回家过年的工人的汽车,一辆接一辆,沿着他当年进矿来时的那条坑坑洼洼的、如今铺上了水泥的公路,远去了。此时,卢天保的眼睛湿润了。
“老杨!”
把一车一车的回家过年的工人送走以后,他突然喊来办公室的秘书。
“有事吗?”秘书问。
“你给我起草一份给地委的检讨。”
“……”
七天过去,全矿回家过年的几百号工人,除七人确有特殊情况迟到一两天外,都按时归矿了。这时,坏了的绞车修理好了。矿山上下,又是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
通报批评鲤鱼江煤矿党委书记兼矿长卢天保的文稿,还在地委打字室的打字机上跳动,一份鲤鱼江煤矿提前超额完成二月份生产计划的报喜电,来到了那位地委领导同志的手里。一询问,几个没有正式宣布放假的煤矿,出勤率却大大下降,生产一直没有完成任务。这位领导同志捏着报喜电文,在房子里打着圈圈,又是气,又是喜……,后来,在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会上,这位领导同志深有感慨地说:“那回放假,看来是天保对了。”
一个工人,在矿上干了一辈子,人老了,身体差了,不能为矿山出力了。他,是不是就从卢天保的心里抹去了呢?没有!越是已经病休、退休的工人,卢天保越是关心他,惦念他。
那是1978年除夕。
卢天保一家正在吃团年饭,电话铃响了。一位值班的干部向他报告:老工人陈旺泉病故了。
这消息,是那样的突然。记得昨天,他还到医院去看过他。他还坐在他的床头,说了一阵子话呢。
在这样欢乐的节日里,听到这样悲痛的消息。卢天保哪里还咽得下饭呢?更使他着急的是,值班干部报告说,矿上没有棺材。找木工赶做?都在过节呵,哪里去找人?正是春节,死者不能摆得太久啊。必须马上安葬,死者家里也要过年呵!
一边走,一边寻思,到哪里去找棺材呢?猛地,他想起来,自己的老亲家,不就有一副棺材吗?能不能借来呢?唉,新年大吉,去说这样的事,老亲家高兴不高兴呢?
火烧眉毛,他顾不得这么多了。他一路飞脚,去敲开了老亲家的门。
“亲家,拜个早年,祝你长命百岁!”
老人连忙迎上来,搬凳、倒茶、递烟。
他没有坐,又说开下面的话了:
“亲家,我现在跑来,是有事相求。”
“什么事,快说。自己人,还见外呵!”
“把你的千年屋(方言:棺材)借给矿里。”
老人愣住了,一时语塞。
卢天保连忙说:“借千年屋,是给你添寿的哩!”
“谁故了?”
“陈旺泉呀!矿上没有棺材,叫木工赶做,又都放假回去了……”
“好啊,你叫人抬去吧。”
这一天,陈旺泉出山(方言:下葬)了,正是正月初二,叫谁去抬丧?卢天保默了默神,喊来了自己的大儿子,父子两人抬一头。一些干部、工人,见书记亲自给一位老工人抬丧,纷纷前来争着抬棺木了。死者无知,生者可有感呵!许多老矿工望着这情景直落泪,他们叮嘱着自己顶班进矿的儿子:“伢子,可要崭劲干呀!不然,怎么对得起党,对得起这样的好书记呵!”
一晃,他来到这里,整整十年了。如今,他就要离开这里,就要带着他的家人,带着他的家当,走了。
过了春节,矿区里就在传,矿工们就在议论,他调走了,要离开我们矿了。这些天,早早晚晚,他总是在矿井里穿,总是在矿区公路上转,总是在矿工宿舍里窜,总是在矿中心区的小花园里蹓跶啦!人哪,一个思维丰富、感情丰富的高级动物,谁不眷恋自己洒下血和汗的土地?谁不厚爱与自己结下了生与死情谊的朋友?
抬头看看这几平方公里的土地吧,看看这个当年的“霉矿”吧!昔日的“水泥”“扬灰”路,如今正名了!名符其实地变成了“洋灰”水泥马路。马路两旁的山岭间,耸立着一栋栋三层、四层的高楼。单身矿工们,住进了舒适、整洁的“旅馆化”宿舍。每室四人,每人一个崭新的衣食柜,一顶蚊帐,一床褥子,全由矿上免费发给。每一层楼,有一间服务员室。
矿工们的衣服、被帐由服务员负责清洗。出了矿部办公室,跨过一座汉白玉石拱桥,就是矿工俱乐部,图书馆、阅览室、灯光球场、旱冰场。把昔日那个荒漠的山岭,装扮得五光十色。人们无法把煤矿和花园联想到一起,然而,这里的矿工们用自己的双手,把煤矿和花园巧妙地结合到了一起。这里,办成了煤矿里的花园,花园般的煤矿……
矿井的产量,一翻再翻。现在,年产煤炭达十七万多吨,各项经济技术指标,名列全省同类煤矿之首。人家亏损,这个矿年年盈利。今年,在煤炭工业部组织的全国煤矿竞赛评比活动中,二十一个省区参加投票,这个小小的地属煤矿以全票当选为全国先进矿……
如今,他在这里留下这一串闪光的数字,就要离开这个矿,走了。
在新的岗位上,他将干得如何呢?
我们想,聪明的读者们,了解了他的过去,就一定可以预见到他的将来吧?
(原载《文艺生活》1984年第7期本文与周长明同志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