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坐在另一桌的他向我招手。我赶紧过去。他慈爱地望着我,说:“最近朋友们为我编了一本书。也只送朋友们翻翻。送一本给你。你住在哪间房?让小唐给你将书送去。”我忙说:“我到您房间里来取。”
饭后,我走进他的住房。他已在房间等我了。我一进房,他忙递给我一本厚厚的书。那是1996年他80岁的时候,又恰逢他参加革命60年,一些老部下、老战友聚会在一起,为他开了一个纪念会。这本书,是那个纪念会上老战友们的发言,也收录了一些报刊上发表的有关他的文章。作者们全都是全国一流的著名文艺家。书名挺特别:众口说老周。
“出版社开始不是用这个书名,叫什么纪念文集。我的老伴王昆说,还是叫众人说老周吧。乔羽先生题写书名时,改了一字,变成众口说老周。”
听到这里,一种亲切的情感,突地涌上我的心头。
我随手翻开书,扉页上,他用钢笔这样写着:“谭谈先生惠存。周巍峙敬赠。”看到这行字,我全身都不自然起来。他,30年代初投身革命。好早好早,就是我们共和国文化部的代部长。如今是中国文联主席。志愿军战歌的曲作者。一位著名的音乐家。不说资历、职务,就说年龄,比我的父亲还大啊!这一个“敬”字,叫我如何受得了!?
巍峙老的平民意识,在文艺界是出了名的。无论是当部长,还是当主席,他都让你觉得他不像部长,不像主席,像朋友,像兄长,他不准别人叫他“部长”、“主席”。他说,客气一点,可以叫周老,亲切一点,就叫老周。身上没有做官的那种“庄严”的东西,浑身充满了“做人”的亲切感。他还写了一首自嘲诗:“来自贫寒户,混迹文苑中,奔忙六十载,一个打杂工。”五年前,他以中国文联主席的身份来湖南,我到机场去接他。在宾馆下榻后,他提出要到省文联来看看。我说:“我们办公楼很破旧了,条件很差呵!”
“再差也是我们的家,到家里去和几个家里人坐坐。”
和省文联的几位老文艺家座谈了一会,又与大家合了影。回宾馆的路上,他对我说:“做官是抽象的。做事才是具体的。以前,我做部长,一天忙忙碌碌,好象做了很多事,过后一想,什么事也记不起。退下来后,我主编民间文艺‘三套集成’(即民间故事、民间歌谣、民间谚语),如今,已有一千多本书,摆到了我的书架上。实实在在。”
他这一席话,牢牢地记在我的心里了。
后来,为筹建“作家爱心书屋”,为筹办优秀文艺成果展,我去信请他题词。每回,他都是有求必应。
有一次,我进京开会前,到娄底看望年过95岁的书法家傅国钦。他是一位山村退休教师,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习字,数十年如一日坚持下来,其书艺取得了相当的成就。我们帮助他在长沙搞了一个书法作品展。老人还有一个愿望:希望能进京城搞一次作品展。与巍峙老交谈时,我说出了这位老教师的心愿,然后试探着说:“周老,您能不能为他的书法作品展题写一个展名呢?好让老人最后的人生风光一下?”
与中国文联主席周巍峙合个影,谭谈心里很高兴。
“他是95岁的老者了,我不能推辞。”
随即,他要我把老教师的名字、要写一些什么样的字写给他。
回到长沙的第三天,接到他的秘书唐晓刚同志的电话:“你要周老为一位95岁的老书法家的作品展题名,那张字条周老找不到了,请你再告诉一下。”
我恨自己的普通话讲不好。电话里说到“钦”字时,唐晓刚同志硬是听不懂,解释了半天,还是没听懂。当时,旁边又没有其他人。只好等到下午才将要题写的展名电传了过去。
这就是他!这就是周巍峙老人!他把一个下属提出要他办的事,牢牢地记在心里。一个平民主席的形象,一下子又显现在我的面前。
众口说老周。我也忍不住要开口说说你,老周,周老!
(原载《文艺报》2002年4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