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畔的蔷薇
清晨往松林里去散步,我在林荫路畔发见了一束被人遗弃了的蔷薇。蔷薇的花色还是鲜艳的,一朵紫红,一朵嫩红,一朵是病黄的象牙色中带着几分血晕。
我把蔷薇拾在手里了。
青翠的叶上已经凝集着细密的露珠,这显然是昨夜被人遗弃了的。
这是可怜的少女受了薄幸的男子的欺绐?还是不幸的青年受了轻狂的妇人的玩弄呢?
昨晚上甜蜜的私语,今朝的冷清的露珠……
我把蔷薇拿到家里来了,我想找个花瓶来供养它。
花瓶我没有,我在一只墙角上寻着了一个断了颈子的盛酒的土瓶。
——蔷薇哟,我虽然不能供养你以春酒,但我要供养你以清洁的流泉,清洁的素心。你在这破土瓶中虽然不免要凄凄寂寂地飘零,但比遗弃在路旁被人践踏了的好罢?
夕暮
我携着三个孩子在屋后草场中嬉戏着的时候,夕阳正烧着海上的天壁,眉痕的新月已经出现在鲜红的云缝里了。
草场中牧放着的几条黄牛,不时曳着悠长的鸣声,好像在叫它们的主人快来牵它们回去。
我们的两匹母鸡和几只鸡雏,先先后后地从邻寺的墓地里跑回来了。
立在厨房门内的孩子们的母亲向门外的沙地上撒了一把米粒出来。
母鸡们咯咯咯地叫起来了,鸡雏们也啁啁地争食起来了。
——“今年的成绩真好呢,竟养大了十只。”
欢愉的音波,在金色的暮霭中游泳。
水墨画
天空一片灰暗,没有丝毫的日光。
海水的蓝色浓得惊人,舐岸的微波吐出群鱼喋噏的声韵。
这是暴风雨欲来时的先兆。
海中的岛屿和乌木的雕刻一样静凝着了。
我携着中食的饭匣向沙岸上走来,在一只泊系着的渔舟里面坐着。
一种淡白无味的凄凉的情趣——我把饭匣打开,又闭上了。
回头望见松原里的一座孤寂的火葬场。红砖砌成的高耸的烟囱口上,冒出了一笔灰白色的飘忽的轻烟……
山茶花
昨晚从山上回来,采了几串茨实、几簇秋楂、几枝蓓蕾着的山茶。
我把它们插在一个铁壶里面,挂在壁间。
鲜红的楂子和嫩黄的茨实衬着浓碧的山茶叶——这是怎么也不能描画出的一种风味。
黑色的铁壶更和苔衣深厚的岩骨一样了。
今早刚从熟睡里醒来时,小小的一室中漾着一种清香的不知名的花气。
这是从什么地方吹来的呀?——
原来铁壶中投插着的山茶,竟开了四朵白色的鲜花!
啊,清秋活在我壶里了!
墓
昨朝我一人在松林里徘徊,在一株老松树下戏筑了一座砂丘。
我说,这便是我自己的坟墓了。
我便拣了一块白石来写上了我自己的名字,拿来做了墓碑。
我在墓的两旁还移种了两株稚松把它伴守。
我今朝回想起来,又一人走来凭吊。
但我已经走遍了这莽莽的松原,我的坟墓究竟往哪儿去了呢?
啊,死了的我昨日的尸骸哟,哭墓的是你自己的灵魂,我的坟墓究竟往哪儿去了呢?
白发
许久储蓄在心里的诗料,今晨在理发店里又浮上了心来了。
你年轻的,年轻的,远隔河山的姑娘哟,你的名姓我不曾知道,你恕我只能这样叫你了。
那回是春天的晚上罢?你替我剪了发,替我刮了面,替我盥洗了,又替我涂了香膏。
你最后替我分头的时候,我在镜中看见你替我拔去了一根白发。
啊,你年轻的,年轻的,远隔河山的姑娘哟,飘泊者自从那回离开你后又飘泊了三年,但是你的慧心替我把青春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