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事大学教师这个行业,算起来已经有30多年了。说起来惭愧,20多年来,总是不务正业,在人文和社会科学学科之间游走,把自己迫害成了四不像,年逾不惑,依然弄不太清楚自己是吃哪个专业饭的。不过,这些年来,最困惑我的一个问题是,进入大学的学生,无论是本科还是研究生,往往不知道怎么度过他们的大学生活,不知道在大学里该学什么,怎么学,人文社会科学门类的学生,问题更加凸显。由于大学老师跟学生之间一般都比较隔膜,关联较少,即使有心学好的人,也只好自己摸索,往往四年过去了,刚刚摸到点门道,可又要离开了。这个问题,随着近年来的大学扩招,学校大跃进,有变本加厉之势。四年本科学完,感到什么都没有学到的人,往往成批地出现。
中国虽然在两千多年前就有了太学,名字比现在的大学还多了一个点,但现代的高等教育却是晚清以后才出现的。20世纪初,中国人自己办的大学和西方教会大学齐头并进,本土学人和早期的海归联手,到了20世纪40年代,中国的高等教育虽说规模不大,但已经很有气象,不仅摸索出了自己的发展道路,而且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不唯人文学科的某些部分处于世界领先地位,而且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其教育水平也不比西方落后。然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中国的高等教育,由于对苏联经验的盲从,走了一段弯路。那个著名的苏联科学院院长李森科的教育原则实际上统治了我们的教育实践:在苏维埃制度下,没有人,只有蛋白质,我们按照社会主义的需要,将他们培养成工程师、教师、农艺师、拖拉机手……这种专才教育,本质上不是人的教育,而且把人变成工具的教育,培养出来的都是国家机器上的齿轮和螺丝钉。
当人们终于想起他们原来是人,而不是螺丝钉的时候,这种教育模式当然维持不下去了。可是人们从歧途回到正路上的时候,发现旧轨道的巨大惯性并没那么容易消除。不仅教书的人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教才好,而且学的人更是乱了方寸,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多年螺丝钉的专才教育,使得社会上至今看待大学教育,几如职业学校,恨不得大学的专业设置像中药铺式的,当归、熟地、大黄,分门别类,按照社会存在的职业,对口安排,学什么的毕业分配就给你放在哪儿。人们不知道,如果这样的话,中国的大学其实是应该取消的,因为漫说大学教师并不懂如此多的专业,就是懂,也没有操练过。也就是说,实际上不存在社会成见真正期待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