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帕特农神庙中的神光将雅典城中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潜伏在各个街道拐角处的雅典勇士将身边的油桶盖子锤开，点上火，用力一推，装满了油的木桶燃着火滚向了第一波冲进城门的斯巴达军。

雅典城中的道路相当平坦，然而木桶却并不坚固。

在撞到斯巴达勇士身上的铠甲时，装满了油的木桶便骤然裂开，带着火苗的油溅了勇士们满身。

火光铺了一地，冲在前边的先锋军身上沾了油，风一吹，整个人都被烈火包围——即便火光依然没有以往的强烈温度也不如从前，对披着盔甲传热性极强的勇士们来说也是灭顶的灾难。

灼伤的剧痛即便是斯巴达的汉子们也难以忍耐，他们迅速脱掉因为沾了油而熊熊燃烧起来的盔甲，空气的清凉让他们舒了口气。

——连日来的寒冷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可爱。

冰凉的空气缓解了疼痛，前方街道上燃烧的火焰让斯巴达勇士们的步伐缓了下来。

神光不但给雅典的守军带来了光明，同样也使得斯巴达军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瑟普斯视线掠过被拦在外城的军队，抬头看着雅典外城混乱的街道，皱了皱眉。

这次进攻蓄谋已久，瑟普斯老早就拿到了雅典的地图。

雅典内城的建筑相当整洁，房屋排列井然有序，一旦攻入内城，以斯巴达军的战斗力，完全能够直接冲到斯巴达王的皇宫里。

但外城就不一样了，外城是雅典的贫民窟，除却当初雅典城邦建立时统一修筑的平整地面之外，这里的建筑——或者根本不能称之为建筑，这里的格局几乎是一天一变的，每天都有人死亡，死去的人占住的地方将会被新来的迅速填补上，更改成别的样子或者直接被旁边居住的人占领。

外城相当的混乱，也是战时捍卫内城的一道堡垒。

瑟普斯收回目光，扫了一眼包裹住帕特农神庙的直冲天际的神光，深吸了口气。

“伤员退回来，其他人绕过去，注意小巷拐角。”瑟普斯偏头对站在他身边的勇士领头之一说道，目送着他离开城墙融入军队中，而后才看向被俘虏了的城墙守军，“将他们带出城。”

这些俘虏不能留在雅典城邦的范围内，天知道忒修斯还留着什么后手。

而这些俘虏，有一部分稍微拷问一下就能够获得相当有用的消息。

这些事情斯巴达的勇士们坐起来可不手生。

何况他坚持了这么多年不杀俘虏的名声，也就是为了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更好的得到消息。

不用废多大的力气就能得到有用的消息——不管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一旦是人嘴里说出来的，多少都有些用。毕竟不是谁都能冷静到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还能动脑子虚构一件事情来糊弄敌人。

城墙上只剩下了留守的斯巴达勇士和两位国王，勇士们相互看看，明智的选择了收拾战场。

这些雅典守军的尸体手里拿着的身上穿着的随身戴着的，没有一样不是好东西，雅典相当的富裕，斯巴达虽然战斗力相当强悍，但在赚钱的方面是真的比不上雅典。

瑟普斯看着雅典外城一处接一出的燃起火光，渐渐的眉头拧得死紧。

斯巴达的勇士可不应该这么屈辱的死去！瑟普斯看着外城冒出的滚滚浓烟，腹诽着忒修斯真是一点都不心疼城邦建筑和钱，一边抬脚就要离开城墙。

克里特的国王伸手将他的爱人拽住，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瑟普斯！”

瑟普斯微微顿了顿，看了看左右，发现斯巴达的勇士们都眼观鼻鼻观心的收捡尸体，这才对上米诺斯的视线。

“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米诺斯声音提高了，感受到周围若有若无看过来的视线时喉头一哽，声调却是降了下来，“你不能去。”

“不能去？”瑟普斯对于米诺斯这个说法颇有些惊讶，反问道：“我怎么能不去？”

“你忘了你刚刚做了什么？”米诺斯想到刚才瑟普斯挥刀浴血的样子就觉得浑身不对，他一点都不希望看到瑟普斯变成那个模样，明明一直都在支持着他鼓励着他的人，怎么会像个以杀人为乐的变态一样一边挥刀一边摆出享受的样子呢？

“我做了什么？我杀死了拦在我面前的敌人。”瑟普斯看着米诺斯，沉默半晌，“这是复仇，米诺斯，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尚，也并不认为我做错了。”

米诺斯看着瑟普斯，即便很早就有这样的预感，但真正摊开在面前的时候还是相当的难受——这份难过大概来源于想象与实际的落差，到底他与瑟普斯分隔两地的那些年，他们中间还是诞生了分歧。

“可你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米诺斯说。

“是的，我知道。”瑟普斯声音很低，“但我不知道在将要发生的事情里我能不能活下去，所以我趁着还有机会和把握，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他能够对任何人宽容，唯独除却雅典人。

雅典人在他曾经的家园里载歌载舞，踩着他的城邦他的亲人他的子民的尸骨过得富足安逸。

即便是住在贫民窟里的雅典人，也比被驱赶被贩卖，烙上奴隶印记的人要过的幸福得多。

他并不觉得叙列伊斯的人们可怜，没有足够的力量保住自己，被掠夺被杀死被强占家园都是相当正常的事情，而现在他已经拥有足够让他说出仇恨两个字的力量，夺回城邦这种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米诺斯之所以愤怒生气，不过是在知晓黑暗将要降临的前提下——在不知道的时候，米诺斯甚至愿意倾尽整个克里特的力量来帮助他拿下雅典。

“你……你说什么？”米诺斯紧紧盯住瑟普斯的双眼，想要从中窥探出一点什么来。

“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这句话，让米诺斯的心弦瞬间绷紧了。

他不知道瑟普斯在进入深渊遇到塔耳塔洛斯之后经历了什么，这也是他的认知里，唯一对瑟普斯一无所知的地方。

瑟普斯抿了抿唇，轻啧一声，“没什么，放开吧，我不能让我的勇士独自战斗。”

米诺斯深吸口气，松开了紧扣住瑟普斯手臂的手，看着瑟普斯离开城墙，咬着牙对着坚硬岩石堆砌的防御垒砸了下去！

防御垒发出一声轰鸣，竟生生碎成了两段！

已然到了城墙底下的瑟普斯听见声音脚步微微一顿，而后迅速向正面交战的地方疾驰。

米诺斯站在城墙上，瑟普斯的话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英俊的克里特王眼睛里泛着血丝，他猛地一扭头看向在一边挥舞着宝剑引渡灵魂的死亡之神，“达拿都斯！”

达拿都斯被突如其来的咆哮吓了一跳，整个神一个激灵，感觉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引渡灵魂都有劲儿了，黑暗降临的副作用在这一刻仿佛消失无踪。

“我现在很脆弱，米诺斯，你得温柔点儿。”达拿都斯安抚着自己因为惊吓而炸起来的羽翼，嘟哝着抱怨道。

“你知道塔耳塔洛斯对瑟普斯说了什么？”米诺斯问道，“他是你送下深渊的。”

“很遗憾，我并不知道，也许你能去冥府问问深渊之神。”达拿都斯觉得自己作为一个领路人真是相当的无辜。

米诺斯阖上眼，半晌叹了口气，“抱歉，我有点儿急。”

“噢，我能理解。”达拿都斯一脸“我懂你”的样子，提醒道：“瑟普斯难得这么不让人省心，我觉得你还是跟着他比较好，还有，那个神庙里传出来的神力，虽然弱了点儿，但真的是雅典娜的。”

米诺斯一怔，他向达拿都斯点了点头，转身迅速离开了城墙。

达拿都斯看着米诺斯的背影，半晌，目光转向城内的神光，比较了一下从帕特农神庙中散发出来的神力和自己的神力，顿时颇觉轻松，感觉疲惫一扫而空！

看到奥林匹斯的神祗比他倒霉，达拿都斯心里就平衡多了。

米诺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忽视掉帕特农神庙里散发出来的光芒——他在冥府跟神祗们相处了这么久，对于神力的波动了若指掌，虽然每个神祗的气息不同，但神力终归是神力，对于半神之身的他而言，分辨起来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但帕特农神庙里的光芒并没有给他任何来自于神力的压迫感。

米诺斯想到在离开克里特之前，达拿都斯幸灾乐祸的跟他说起雅典娜现在的情况时，微微一愣。

他感觉不到来自神力的压迫感，联系到现在的情况，只有一个可能了。

雅典娜的神力已经没有办法对他造成任何威胁——这就是那个唯一的可能性。

连半神都压制不住的神祗。

但瑟普斯并不是半神，雅典娜神力再弱也足够让瑟普斯喝上一壶。

瑟普斯抬手扑灭身上沾上的火，滚烫的温度并没有触及皮肤却依旧已经让皮肤迅速红肿发皱。

他没有去管身上新冒出来的烫伤，而是组织着斯巴达的勇士们后撤。

年轻的斯巴达国王看着紧追不舍，如同有意识一般翻涌奔腾着往勇士们身上扑的火焰，眼中闪烁着显而易见的愤怒。

“——雅·典·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