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早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手抖厉害、几近眼瞎,
只是以模糊的影像,书写大字,消遣岁月。
但是各方的徒众,
却都把我当作出产书法字的宝山,
称我的字为“墨宝”。
我一再不准许他们如此称呼,
要大家改口说是“一笔字”,
我才肯为他们再写。
为了获得我的字,
大家也都很知趣地不再高抬字的价值了。
每当早上天空还蒙蒙亮的时候,我就起身,开下电灯,开启了每日早晨的功课——“一笔字”书法。举凡“正命”、“无尽藏”、“行走山河”、“仁慈天下”的字句,我规定自己每天至少要写上五十张。可惜,因为我的眼睛看不到字,只有凭靠感觉,对准了中线,便一笔到底地把宣纸上要写的字句,一次写完;否则,中途停顿,也就不知道如何衔接上下笔画了。因为每天固定书写,好或不好也都不计,我就姑且将它定名为“一笔字”。
我自知一生有许多的缺点,例如:五音不全、不喜积聚等。尤其从小没有练字的习惯,所以凡是教书时黑板上的粉笔字、笔记上的钢笔字,都显得软弱无力。但环境能造就一个人的转变,一九五三年初,当我驻锡宜兰雷音寺这间简陋的小庙时,每年都要做一次佛七法会,因为没有钱粉刷道场,只得买些红、黄、绿等颜色的招贴纸,写一些勉励大家念佛修行的法语来张贴,也算是一回的布置了。
肉眼看不到,用心写一笔字(二〇一二年三月二十六日)
每年一次的“佛七”,至少都要写个八十张左右的标语,光是构思文句就要花去一两天的时间。只是,每写好一张,自己看了都觉得还不能见人。可是光复初期的台湾,又没有什么书法大家,也不认识什么能人之士,不得已,字虽不好,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也就勉强地再写下去了。等到第二年,招贴纸褪色了,再换新重写。就这样,一年又过一年,我连续写了二十六年,未曾中断。
说实在,一年才写一次,自觉在字体的美感上,实在没有什么进步。可是偶尔有些年轻的弟子,又会对我说:“师父,你写两个字给我好吗?”因为是徒弟,不会说我写得不好,都是说我“字写得进步了”、“很好看”之类赞美的话,那么,我也就自觉得意,而乐于广结善缘了。
写一笔字(蔡荣丰摄)
只是,往往下笔之后,看了看,还是觉得写得不好。不过,一方面,我心里也想,那是你跟我要的,又不是我强迫你接受的,也就不再感到愧疚了。
记不清详细的时日,在一九九〇年代的某一天,偶然的因缘之下,我前往台北慈容法师主持的普门寺。那时,他们正在隔壁的佛殿里举行梁皇法会,礼拜《梁皇忏》,我在佛殿后方的办公室里等待。因为大家都去拜忏了,办公桌没有人使用,不晓得是哪一位弟子的桌上摆有笔墨,我就在那里坐了下来,信手拈来,便书写了几个大字。
就在收笔的那一刻,忽然间,一位年老的妇女走进来,一面悄悄地递给我一个厚厚的红包,一面还叮嘱说:“师父,这是给你的,你可不要给佛光山喔!”我一向不喜爱收红包,但是在这时候,强硬地拉扯也不好看。所以,我就顺手写了四个字送给她。可怜的,那个时候,连一张宣纸都没有,只是用了一张薄薄的油印纸,也算是“秀才人情纸一张”,聊表心意了。
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从佛堂里回来,开心地对我说:“师父,大家都想要你写一张字送他们,并且都已预备好十万块钱,要来向你索字了。”我一听,很纳闷地说:“我又不是卖字的!”
为兴建西来、佛光等大学,写字义卖(一九九三年)
原来,这一位老太太拿了我的字之后,就到佛堂里去炫耀说:“这是大师给我的字!”大家一听,纷纷说:“我也要、我也要!”于是,老太太就对他们说:“这可是十万块钱供养才有的呢。”前来拜《梁皇忏》的数百人,家庭经济都有相当基础,十万元还吓不着他们,各个也就都说:“我们也有十万块钱!”
那时候,我忽然想到美国西来大学正在筹款建校,能有这十万元的帮助,也是很重要。因此,就义不容辞地和大家结缘了。一天下来,我竟然写了四百多张字。当然,我写字不是朝“钱”看的,只是想给人欢喜罢了。不过,既然大家有心,我也就做了交代:“假如因为我的字而能有善款,那么就全部汇给西来大学作为建校基金吧。”
没想到,消息一传开,第二天,另外一班来拜《梁皇忏》的数百位信徒,又开始了一片索字的热潮。他们听到昨天热烈索字的情况,也都说:“我们要大师写的字!”这回,我又被逼上梁山了,只有苦苦地在那张桌子上又写了一天。一整天下来,也是写了几百张。真可以说,当初西来大学的创办,并没有对外化缘,都是参与拜《梁皇忏》的信徒们,为了与大家一样,想要得到这么一张纸,进而才成就的。
由于这样的因缘,我心里就想,写个字,也能有这么大的好处,还写出一间大学来,看起来,今后真有人要字的话,我就跟他结缘好了。
顺道一提,我没有什么私人的生活空间,既没有书房,也没有办公的地方,尤其连一张办公桌都没有。当初建设佛光山的时候,所有的建筑都不是建筑师完成的,就只是我和一位初中毕业,不会画建筑设计图,也不会计算三角几何的木工萧顶顺先生,在没有办公桌,没有电话,没有圆规、工具的情况下,以一根树枝在泥地上谈论建筑规划,由我一面告诉他要多大、多小,要这样、那样,口耳传述建筑而成的。不过,也幸亏那时候山坡地开发,不需要建筑执照,才能成就今日的佛光山。
比较于一般人写字要有一张像样的桌子、纸张要平整的条件,才能写出好字,现在的我,也只有在一张会议桌上挥洒大字。二十年前,大木设计公司的负责人彭伯平先生,送了我一张人家丢弃不要的会议桌,长近五公尺,宽不到两公尺,平时除了写字以外,我还把它作为访客谈话、日常饭食之用。例如,我接待过的李登辉先生、陈水扁先生,及陈履安、郝柏村、吴伯雄、宋楚瑜、吴敦义先生等,他们都曾在这张会议桌上,品尝过我请他们喝的茶、吃的饭。
再说写字的时候,我的身旁总是围绕着很多的徒众,这个要一张字,那个要一张字,我总也要平等、普遍地结缘,让大家都能皆大欢喜。不过,虽然写字的时候,观众很多,大家七嘴八舌,可惜因为是弟子,他们都不敢批评我的字,大部分都是说:“师父的字进步了”、“师父的字写得好”,只有偶尔听到人说:“太瘦了!”尤其萧碧霞师姑,她还跟我开玩笑说:“你不要老是写得像赵飞燕的字,应该写一些像杨贵妃的字。”这个意思就是要我把字写胖一点,我也就只有仔细揣摩、改进了。
书写“佛”字(蔡荣丰摄)
虽然我已经年老,眼睛视力近于零,但是还好有过去那么一点写字的基础,所以现在提笔再写,一笔到底,也都能心想事成,大家仍然是说:“很好、很好!”那么我也就不遑多让,持续地写下去了。
1996年,在我七十岁的时候,右手开始出现颤抖的情况,已经不能再写字,所以著作《往事百语》的内容,都是由我口述,弟子满果帮我记录的。尤其二〇〇〇年,我创办《人间福报》的时候,除了右手颤抖,眼睛也因为糖尿病的关系,视力变得模糊,所以在报上发表的“迷悟之间”、“人间万事”专栏,也都是由满义为我做口述记录的。
只是,文字的记录,不是人人能做,没有满果、满义的时候,我无所事事,也就只好利用时间写字。横竖“一笔字”写得好与不好,也都不计较,就自在地挥洒了。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柴松林教授跟我说,徐州的茱萸寺要我题写匾额;郝柏村先生要我为盐城净土寺题书……他们都说我字写得好。消息传开了以后,现在不少的寺庙道场,也都要我替他们题书匾额。
实在惭愧,我自觉我的字体还没有成型。但是,佛陀纪念馆在建筑中,弟子如常对我说,那里需要很多的佛法偈语,贴在墙上以增庄严。我不敢承当,就邀请了李奇茂先生帮我找了一些书法家来书写,可是弟子们却认为,不一定全都由书法家写,而怂恿我说:“师父,你来写吧!”我也就随喜地写了二十二幅古德偈语。最后,他们还不由我分说地就把它们刻石在墙面上。没想到,见者都还首肯,因此,也就更增加了我的信心。这回我也就想,我是真的可以写字了,我的字可以见人了!
其实,在这之前,二〇〇七年,我就应邀举办“觉有情”书法展。那时,很荣幸地,能与赵朴初长者的遗墨同时在无锡展出。记得于赵朴老的书法展览会上,我还讲话:“你们要我的字和赵朴老的字在一起展出,赵朴老的字是中国一流的,我哪能和他比?实为惭愧,你们要看我的字,真是不敢见人的。不过,希望你们要看我的心,我自觉我还有一点慈悲,还有一点随喜的好心。”
几年后,在我一笔字写开来后,尽管我早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手抖厉害、几近眼瞎,只是以模糊的影像书写大字,排遣岁月,但是各方的徒众,却都把我当作出产书法字的宝山,称我的字为“墨宝”。我一再不准许他们如此称呼,要大家改口说是“一笔字”,我才肯为他们再写。为了获得我的字,大家也都很知趣地不再高抬字的价值了。
出席无锡举办的“纪念赵朴初诞辰一百周年遗墨展暨星云大师觉有情墨宝展”(二〇〇七年十月二十六日)
承蒙信徒大众的抬爱,继二三十年前,写字写出一所西来大学之后,近年来,欧洲多所寺庙,如:佛光山在瑞士日内瓦的国际会议中心、法国法华禅寺等,也都是靠我写字兴建起来的。
徒弟们也真是可爱,居然有人顾不得我的字能否登大雅之堂,就拿到各国去展出了。尤其弟子如常是艺术研究所的高才生,在她毕业后,一次又一次地把我写的字纸积聚起来,陆陆续续在台湾、香港和澳大利亚、新西兰、美国、日本等国家地区及马来西亚国家美术馆、美国伯克利大学、湖南省博物馆、重庆三峡博物馆、南京博物院、扬州双博馆、北京中国美术馆展览。
写一笔字是每日的功课(蔡荣丰摄)
在这许多地方展出的时候,她也都要我前去观赏,但是实在说,我只有看到空间的布置之美,就算是偶尔走到字的前面,我也都匆匆而过,不敢驻足观览。
有一次特别的展出经验,倒是值得一提。二〇〇九年,非洲赞比亚驻维也纳联合国大使苏哈博士(Gyorgy Suha)主动提出,邀请我到联合国展出“一笔字”书法。据闻,这是历史上第一次有出家人的作品在联合国展出,但是由于旅途遥远,实非我老迈之身所能负荷,也就不克前往。不过,我还是特别录制了一段简短的谈话,让大家知道展出的因缘和字句的意义。后来,听说有来自一百五十多个国家的代表前往捧场,真是叫我大感意外。
目前佛光山又在澳大利亚兴办南天大学,这回大家也想效法西来大学的模式,所以纷纷要我写字。所幸地,感谢旅居悉尼的信徒们不嫌弃,随喜成就,我的“一笔字”才能像成就西来大学一样,再度成就了南天大学的创办。
不过,给我鼓励最大的还是在大陆宜兴,负责佛光祖庭大觉寺建设工程的妙士法师,她经常打电话回来给我,说:“师父,你的这一幅字,我送给哪一位企业家,他捐了一百万人民币;你的那一幅字,我送给了一间茶庄,他们捐了一百二十万元;有一家百货公司要想出两百万元,拜托你替他们写四个字……”关于字的价码,姑且不去谈它,不过,“一笔字”给妙士带来的鼓励,确实让她很兴高采烈地埋首在那里建设祖庭。我想,这也是佛祖加被吧!
“一笔字”书法:品牌(形象很好之意)
过去,每一次出远门,为了与各地的朋友结缘,我都会携带一些著作、书籍。只是沉重的行李,不但难以携带,还多次让海关加收了超重费。自从我写字之后,也就带给我许多的方便,只要一捆字带着,就能送给几十个朋友。不过,送字给人也是有艺术的,要看什么人送什么字。
例如,有一次,我得知信徒赖维正先生的贸易在欧洲做得非常成功,就写了一个“品牌”送给他。只是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失望,好像在告诉我,怎么不称赞他的人品,而只论他的货物有“品牌”呢?为了消除他心中的遗憾,我特地讲说了一个故事给他听。
有一位先生新开了一家咨询顾问公司,两个星期都没有客户上门。好不容易,有一天来了一个穿着邋遢的人,老板就问他:“贵姓?”
他说:“我姓李。”
“你做什么职业?”
“我是讨饭的乞丐。”
老板听后,很不屑地说:“乞丐李喔!你有什么事吗?”
他说:“我想请问你,怎么样才能发财?”
老板一听,难以置信地说:“叫花子也想发财?”
乞丐李对于老板轻蔑的口吻,深不以为然,就回说:“叫花子向人要钱,当然也是希望发财啊!”
老板听后想了想,还是觉得纳闷。不过,好不容易才有客户登门,也就不再计较了,便接受了乞丐李的请托。
由于这是第一笔生意,老板使出了一点花招,告诉乞丐李说:“乞丐李!日后只要有人从你讨饭的地方经过,要给你钱,无论如何,你都只收五毛钱就好。假如那个人给了你一块钱,你就找他五毛钱,如果是给两块钱,或者更多,你也绝对不可以接受,永远只能收五毛钱。”
叫花李无法接受这种方式,就说:“那怎么行?向人家讨钱,当然是越多越好啊!”
于是老板就说:“越多越好吗?那人家就不给你了啊!如果你只收五毛钱,人家还会好奇,一个叫花子竟然这么有品格,也能把个乞丐做出品牌来,无论给他多少钱,他都只收五毛钱。那么消息传出后,你就会发财的!”
在老板一番说示之后,叫花李弯腰辞谢就要离开。老板见状,马上就叫住他,问说:“顾问费呢?”
一九九六年起至今,题写春联,每年发行数百万张以上,世界各地大街小巷家户门前,成为全球华人新春最美的祝福
新春的祝福
一九九六年底,一位信徒请我写几个字,表示新年的祝福,于是写了“平安吉祥”,弟子依此印行数十万份分送信徒。此后每逢过年,我都会写下一句新春贺词送给信徒。至今写了“祥和欢喜”、“安乐富有”、“千喜万福”、“世纪生春”、“善缘好运”,到近几年的“子德芬芳”、“生耕致富”、“威德福海”、“巧智慧心”、“龙天护佑”、“曲直向前,福慧双全”等。
这些字都有一些新意,如二〇〇〇年“世纪生春”,表示“二十一世纪的春天来了”;“子德芬芳”,指您的德泽芬芳,您的子孙道德芬芳,鼠年吉祥芬芳;二〇一三年,生肖属蛇,我以“曲直向前,福慧双全”,勉励大家不要害怕人生的曲折,向前才有路;人我之间多留一些空间,福慧双修,人生就能圆满自在。
只见叫花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叫花子哪里有顾问费?等到将来讨到钱再给你吧!”
老板想想,他说的也没错,事情也就这么算了。
回去后,叫花李依照老板指示的方法,如法炮制,果真远近好奇,怎么会有个叫花子只要五毛钱?也就接连不断地,这个人给五毛钱、那个人给五毛钱,大家都想要来看看这个叫花子的真面目。
过后不久,听说叫花李在中山公园门口讨钱,顾问公司老板利用公暇之余,就顺道到那里一探究竟。只见人群围绕了好几层,他心里想:还是不要打闲岔好了,便转身回家去了。
未几,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雨天,叫花李又来到了咨询顾问公司。老板见他来,就问:“叫花李,你又来做什么?”
“交顾问费啊!我现在赚钱了。”
说到这里,这个叫花李还是蛮讲信用的,果真是有那么一点“品牌”。
之后再有一次,老板朝公园门口经过,只是这回看到的叫花子,已经不是叫花李了。他只有四处寻觅,口中并且还轻声喊道:“叫花李、叫花李!”
没想到,蹲坐在那里的叫花子听到了,就回答:“你叫我师傅啊!”原来,现在已经换成徒弟在讨饭了。
老板就问:“你师傅呢?”
“师傅到百货公司去开店,他现在已经发财了。但是他说这个地方有品牌,地理位置很好,叫我接替他留在这里讨钱。”
这时,我就告诉赖维正先生说,无论做什么事业,“品牌”最重要。他听了之后,满心欢喜,要我再为他多写几张“品牌”,好送给他的朋友。我也一样欢喜地就答应下来,还不只写了好几十张给他。总之,人也好,物也好,字也好,无论什么,都需要“品牌”。
在我写字的岁月中,有一次,《中国时报》的记者苏正国先生跟我说,一九四九年,山东烟台联合中学张敏之校长,率领了五千个学生前来台湾,不久,却在澎湖被污蔑为“匪谍”,冤屈而死,身后留下了他的妻子王培五女士,孤苦地把五六个小儿小女养大。很令人欣慰的是,现在她的子女们,个个都很有成就,其中,还有人在美国担任了商业部长。
当老妈妈要过一百岁寿诞的时候,儿女们想:母亲一生患难,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很难再有什么事情打动得了她的心。所以在她一百岁的时候,也就希望我能为她题写四个字,给她欢喜。对于能为这么一位伟大的母亲过寿,我当然是很乐意提笔,也就写下了四个字“无量寿佛”,表达祝贺之意。
为王培五女士题写“无量寿佛”,祝贺其百岁寿诞(二〇〇八年三月)
诸如此类的事情一多,也让我觉得,写字竟能有这么大的功用,就更加地把写字当作念佛参禅一般,加倍用心了。
二〇〇八年,大陆举办奥运会,我受邀前去北京观赏开幕式,回程转往美国弘法。在西来寺停留期间,有一天,比较空闲的时候,我就问一位徒众:“你知道我有多少钱吗?”他回答我说:“师父,你有三千多万台币。”
我一听,吓了一跳,我一生自许不要钱、不积聚,所有的钱都捐给佛光山,或者给各个别分院建寺,怎么在西来寺还存有三千多万的台币?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一想到我现在老了,万一有个长短,外界最关心的,一定是“星云大师有多少钱?”拥有三千多万元,那也实在太多了。
所以,我就和几位弟子商量,要将这许多钱送给常住。可是弟子却说:“师父,你捐给常住的已经够多了,何况常住现在也渐渐地能够自立,不必要用到你的钱了,你还是做你想要做的事吧!”我说:“那就捐给大学吧!”他又说:“现在大学已经在办理中,你这两个钱捐给大学,也算不了一回什么帮助,为了发挥捐款的长久意义,最好成立一个公益信托基金。”我一听,正中下怀,就说:“好!我们就以这三千万元做基础,把它存到银行,成立公益信托教育基金吧!”
这期中,我都没有过问,也没有对外宣传,但是不到半年,就听说账户里已经有四千万的台币了。我很讶异,钱是从哪里来的呢?徒众告诉我说:“有人为了响应你的公益基金,把钱都送到银行去了。例如,赖义明先生捐了一百万元,辜怀箴女士也捐了三十万元等等,各路捐款积聚起来,现在也就有四千万元了。”
我一听,觉得这是很好的现象,可见得台湾人经常参与救苦、救难、救灾,已经养成了行善的习惯,对于做公益,也就都很热心了。
之后,我也心想好好地筹措公益基金,帮助或奖励更多的人。但是我没有别的能量,又怎么能增加公益基金的收入呢?于是徒众鼓励我以写字来增加善款。出乎意料之外地,有很多信徒要以二十万元来购买一张我的“一笔字”。其实,很惭愧,那样薄薄的一张纸,就算是人家喜爱,买个五千元也差不多了,哪里能值二十万元?但是善心人士往往不计较这许多,就这样,台北两百人、台中一百人、高雄一百人,以及各个地区所有人等的善心,一下子就让公益基金增加到四亿元左右了。
后来,又承蒙香港企业家胡杨新慧女士,联合了澳门企业界,举办了一场“一笔字慈善拍卖会”,将所得全数捐作公益基金,也就使得善款更上一层楼了。
所谓“公益信托基金”,在钱存到银行之后,任何人都不能随便动用,必须合乎公共利益的宗旨,才能由银行拨付款项。我觉得这个方式很公正、公平,金钱不会为私人所操纵。所以,后来我就请弟子协助我成立“真善美新闻传播奖”、“全球华文文学奖”、“三好实践校园奖”、“教育奖”等,每年固定从基金中拨出款项奖励得奖人。我们并且礼请天下文化的创办人高希均教授、台湾文学馆的李瑞腾馆长、佛光大学的杨朝祥校长,分别担任四个奖项的评议委员会主任委员。
所谓“助人为快乐之本”,看到得奖人历尽千辛万苦,最后能获得奖励,乃至于一些艺文团体可以得到资助,继续完成理想,我也感到很欢喜。总觉得,自己这一生,接受别人给予的鼓励和支持,实在太多了,现在能给别人一些快乐,给别人一些希望,也就尽心力而为之了。
在书写“一笔字”的过程,有一年佛光山召开徒众讲习会,我一千三百多位出家弟子远从五大洲各处回来,想到他们弘法的艰辛,没有什么好东西奖励,就为他们每一个人写了一张字。
花了我好几天才写成的一千多张字,在会议场上分给大家时,有的人很兴奋,但也有的人很平淡,认为那只是一张纸。所以,也让我感觉到“师父难为也!”想来,也是没错,我虽然是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完成“一笔字”,但是在他们心中也只不过是得到一张纸,这又算什么呢?因此,对徒弟的反应,我还是心怀歉意的。
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徒弟们不要只看字形,而要看字意,字句中有一些古德的开示教诲,对我们的修道还是很重要的。例如,台北道场住持觉元法师就能懂得此中的道理,当她拿到“谨言慎行”四个字时,就一直高兴不已,认为这一句话对她的人生实在太重要了,凡事都应该谨言慎行!
人世间有许多奇妙的事情,关于我的字,也传说了很多的神奇事迹。有徒众告诉我,信徒林素芳居士家里有小偷闯入,什么东西都没有动,就只有偷走我写的一张字。听她这么说,我还真愿意再写十张来送她呢。也有人说,某一户人家失火,什么东西都烧去了,只有贴在墙壁上的这一张纸没有烧去。乃至于为我裱字的黄太太,家中堆叠着我的字,在一次严重的水患中,左邻右舍饱受淹水之害,正在担心这些字会受潮,竟然只有她家里得以幸免水难,她也就一再说是因为我的字而得救的。
另外,有一次北京企业家李小刚先生来山参访,正逢佛光缘美术馆展出我的“一笔字”,忽然间,他看见一幅“有您真好”的字,内心非常激动。原来,打从他出生后,开口对父亲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好”,为了表达对父亲的养育之恩,他也就一再想要买下这幅字。只是,同时间,另一个人也因为这幅字,受到莫名感动而泪流不止,很想拥有。两人为此,不知如何是好,在我辗转得知此事后,就为他们再写了一幅,终得圆满两人的心愿。
也有为人父母者说,他不打算把财产留给儿孙,只要为他们留下两张我的字,一张给大儿子,一张给二儿子。听到他们的这些描述,还真发现写字的趣谈及妙事很多啊!
除了近年来每日书写的“一笔字”,我从一九九六年开始,提笔写了“平安吉祥”新春贺词之后,也就每年都会书写春联与信徒结缘。我陆续写下的有:“祥和欢喜”、“圆满自在”、“安乐富有”、“千喜万福”、“世纪生春”、“善缘好运”、“妙心吉祥”、“身心自在”、“共生吉祥”、“春来福到”。到了二〇〇七年,我则改以十二生肖来构思词句,写了“诸事圆满”(猪年),“子德芬芳”、“众缘和谐”(鼠年),“生耕致富”(牛年)、“威德福海”(虎年)、“巧智慧心”(兔年)、“龙天护佑”(龙年),甚至二〇一三年的“曲直向前福慧双全”(蛇年)也写好了。
这张会议桌,除了用于写字,也在此课徒、谈话、饭食、接待(二〇一〇年四月十五日)
我书写新春贺词,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希望恢复中华文化的固有道德,让所有人等在春节的时候,不要只是游乐而已,还能更进一步以红纸上的只字片语,作为勉励,增添人间的喜气。就这样,十多年来,蒙受弟子的普遍印行,目前在全世界已经发行了数百万张;中华文化不也就逐渐传播于五大洲了吗?
总而言之,我想,近年来,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在持之以恒地书写、练习之下,仍得以完成不可能的任务,也可以算是创下“一笔字”的奇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