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皮尔庞特·摩根通过精心策划,取得了辉煌的成功:他挽救了美国的金本位制度,并在短时间内控制住了美国黄金的出入。金本位其实是一个简单的概念。自1879年1月起,政府就承诺美元可以兑换成黄金,从而保证美元的价值。华盛顿为了表示自己并不只是在开空头支票,同时也为了让忧心忡忡的投资者们放心,便开始执行这样一条政策:政府手上至少控制价值一亿美元的金币和金条。

在19世纪90年代初期,大量的黄金开始从纽约流向欧洲。在错综复杂的世界金融体系中,阿根廷这一环节上首先出了问题。19世纪80年代,伦敦金融城出现了一股购买阿根廷证券的风潮,阿根廷证券吸引了将近一半的英国境外投资,主要的渠道是巴林兄弟公司。巴林兄弟与朱尼厄斯·摩根在阿根廷分享了很大一部分生意。之后,阿根廷小麦歉收,接着便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政变。违约的前景使伦敦的摩根银行深受打击,而威风凛凛的巴林兄弟则在阿根廷债券上损失惨重,几乎垮台。

1890年,为了解救巴林兄弟公司,使其不致破产,英格兰银行组织了一笔救援基金。J.S.摩根公司与其他巴林的竞争对手都出资参加了此项基金。原先的老巴林合伙制公司进行了资产清理,重新组建起来的新公司不复拥有往昔的实力。就这样,摩根的一个主要竞争对手被削弱了。不久以后,巴林与摩根在阿根廷的投资平分秋色。当时,境外投资遭受损失这一事实仍深烙于英国投资者心头,他们纷纷减少投资,黄金不断流出美国。随着银行倒闭和铁路公司破产,1893年的恐慌更加速了黄金的外流。

这时,美国试图在流通货币——美元上做点文章,这更使欧洲投资者惶恐不安。根据1890年通过的舍曼白银购买法案,美国财政部必须每月购买450万盎司的白银,并发行可用黄金或白银兑换的证券。这实际上是在美国建立了金银复本位制度——即货币由黄金和白银同时支撑,从而扩大了货币供应。对于要硬通货的欧洲人来说,这就好像美国债务人在试图贬低其货币的价值,然后用贬值的美元来偿还贷款。这些债权人极其重视金本位制度,认为金本位制度可以保护他们免受间接违约的困扰。因此,欧洲的银行家们纷纷将他们手中的美元换成黄金运回欧洲。对皮尔庞特·摩根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美国仿佛又回到乔治·皮博迪的那个年代,当时他不得不向别人证明美国人不会赖账。在皮尔庞特和其他银行家所施加的压力影响下,白银法案终于在1893年被废止了。但是谨慎的欧洲人仍然害怕人民党的势力会摧毁金本位制度,强迫欧洲人接受他们所不欢迎的白银。

美国南部和西部负债的农民们则强烈反对金本位制度。美国当时仍然是个农业负债国,贫穷的农村负债人人数远远超过大城市债券持有者的数目。农民们怨气冲天,但事出有因。19世纪后期,他们一直在与价格不断下跌的灾祸进行斗争。通货紧缩意味着他们必须以更贵的货币来偿还债务——这是一张毁灭的处方。在艰难时期,又没有中央银行来扩大信用贷款。同时,由于关税及工业托拉斯的因素,工业制品的价格往往不会像食品的价格下跌得那么快(由于皮尔庞特和铁路行业领主们的干预,货运价实际上有了提高)。因此,农民们欢迎通货膨胀,尤其希望他们的农产品价格能够上升。对于农民们来说,这是他们在与银行家、企业家的竞争中取得均势的唯一途径。

这种不满情绪,使银行家们成为农民的政治仇敌和黑名单上位于榜首的恶魔。这种怨恨情绪十分强烈,西部的许多州在法律上取缔了银行,德克萨斯州甚至彻底禁止银行,直至1904年。(1)内地一片怨声载道,怒气集中在摩根财团,人们把它视为欧洲金融的代言人。在社会基层广为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是英格兰银行和纽约的银行家们唆使国会执行金本位制度。数十年来,威廉·詹宁斯·布莱恩一直依靠猛烈抨击美国对英国资本的金融奴性,来团结他的人民党信徒。(2)摩根财团的成员都是冷血的商人、被英国黄金收买的叛国者,他们的辉煌建立在美国农民的毁灭之上等这种民间传说,都是从这个时期开始的。

美钞、自由铸造银币及金银复本位制——这些都是19世纪促使物价上涨的灵丹妙药,足够令人做详细的研究。这些都是负债的农民们为减轻他们的债务负担而尝试的办法。随着1893年恐慌的日益恶化,农民中的人民党要求政府铸造银币使美元贬值。这一举动获得了新的产银州的支持。农业地区的人们对放弃金本位制将会造成难以估计的损失的想法都嗤之以鼻。《亚特兰大宪法》杂志指出:“这个国家的人民,只要与金本位的邪恶和高利贷无关,并不在乎黄金支付手段多久会被废止。”(3)然而,对皮尔庞特来说,金本位制的废除将破坏欧洲人对美国证券的信任,从而毁掉他一生辛劳的成果。正如他后来所说的,在1895年,他的目标是“在美国和欧洲货币市场之间建立一种信任的关系,从而确保欧洲货币市场上的资本可以用来满足我们的需要”。(4)

1894年间,美国的黄金储备跌至一亿美元的底线之下。劣币(白银)正一步步将良币(黄金)逐出流通领域。到1895年1月,黄金以骇人听闻的速度流出纽约。人们可以亲眼目睹这种“资本外逃”的实际情景——在纽约港金条被装上货船运往欧洲。在曼哈顿的高级餐馆里,赌棍们在打赌看美国何时会破产,并宣告无力以黄金兑付美元。

处于重重围困之下的格罗佛·克利夫兰总统是摩根财团的一位朋友,也是金本位制度的大力倡导者。他担任了两届总统,其间有4年在野,他在华尔街效力于班斯-斯特森-特雷西-麦克维法律事务所。这是皮尔庞特的岳父查尔斯·特雷西的法律事务所,位于百老汇街15号,正与摩根银行相邻。克利夫兰还与精明的弗朗西斯·林德·斯特森成了至交。斯特森是皮尔庞特铁路公司重组方面的代理律师,在华尔街享有摩根财团的“司法部长”之声望。克利夫兰同时还结交了华尔街诸路人士,他是1890年老奥古斯特·贝尔蒙特葬礼的12位抬棺人之一。尽管皮尔庞特属于共和党,但他对民主党的克利夫兰并没有敌意。1884年,他单独为民主党投了一票,这一票投的正是克利夫兰——就是因为这位候选人支持货币的稳定。

黄金储备在逐渐减少,克利夫兰面对的是一个敌视他的共和党国会,他们主张自由铸币,而非黄金。许多来自大草原地带的民主党议员也赞同这一政策。危局之中,国会拒绝授权克利夫兰总统通过向公众出售债券来补充黄金储备。与此同时,由于人民党煽起的众怨,克利夫兰也无法向摩根或其他私人银行求援。克利夫兰心急如焚,却只能坐看局势的恶化。到1895年1月24日,黄金储备已跌至6800万美元,国内财政部9个分部里金币已极为稀少,甚至在纽约,从摩根银行到整个华尔街,情形也大抵相同。危机将至,克利夫兰向伦敦的罗斯柴尔德求援,也许这样可以使他免受被华尔街巨贾操纵于掌心的指控。罗斯柴尔德向J.S.摩根询问对于这次债券发行的态度,J.S.摩根公司同意参与,条件是由皮尔庞特和罗斯柴尔德的代表小奥古斯特·贝尔蒙特共同处理美国方面的事务。1月31日,皮尔庞特和贝尔蒙特于纽约财政部分部会面,参加此次会面的还有财政部部长助理威廉·柯蒂斯。虽然尚未有任何举动,有关此次会面的报道已使胆小易惊的投资者们松了一口气。一夜之间,纽约港便有900万美元的黄金从船上卸至岸边。对人民党来说,摩根-贝尔蒙特-柯蒂斯会晤证实了他们的怀疑——华尔街和华盛顿在搞阴谋诡计。

从这段时期皮尔庞特发给伦敦合伙人的电报中,我们可以大致看出他的思想倾向——他鄙视政治,尊重欧洲人的意见,赞同新古典主义经济学,蔑视某些犹太公司。当谈及一家犹太公司时,他说:“我们不愿看到生意大都被操纵在斯派尔公司以及类似的公司手中。”很明显,皮尔庞特认同伦敦债权人的观点:“我们的利益都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保持美元的稳定,必须尽最大的努力……成功地协商……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是欧洲人的购买,即使是暂时性地购买债券。”(5)他的电报往往充满**,语调甚至富有戏剧效果。

直到2月初,财政部纽约分部的黄金一直在迅速流失,违约情况随时都会发生。然而财政部长约翰·卡莱尔却通知摩根和贝尔蒙特,内阁已断然拒绝了他们私募的提议。得到这个消息后,2月4日星期一,贝尔蒙特动身前往华盛顿,摩根紧随其后。皮尔庞特想到了弗朗西斯·斯特森与克利夫兰的友谊,于是他找到了斯特森:“我需要你同去,我们有可能要起草一些文件。”同行的还有一名摩根的新搭档,年轻英俊的罗伯特·培根。(6)皮尔庞特告诉他的伦敦合伙人,美国正处于“金融混乱的边缘”,而他要帮助美国政府避免灾难。(7)

摩根、培根和斯特森三人乘坐私人车厢,挂在国会号列车上,来到华盛顿。当他们到达时,迎接他们的是陆军部长丹尼尔·拉蒙特。拉蒙特告诉他们总统决定不采用私人银团,拒绝接见皮尔庞特一行。皮尔庞特正色道:“我是来见总统的,我要在这里等他,一直到我见到他为止。”(8)在斯特森游说克利夫兰的同时,培根则对司法部长理查德·奥尔尼施展他的魅力。那个晚上,皮尔庞特仍然用玩一种叫作“迷尼根小姐单人纸牌”的老办法来稳定心绪,一直玩到凌晨。在阿灵顿饭店用完早餐之后,他穿过白雪覆盖的拉斐特广场走向白宫。有人把大步行走着的皮尔庞特照了下来。据后来的传记作家描述,他的步履“宛如热带丛林,充满了自然的神力”。(9)皮尔庞特在与人会晤时通常沉默寡言。在白宫,当克利夫兰、司法部长奥尔尼和财政部长卡莱尔争执不休的时候,皮尔庞特则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边,像一个听话的男学生。他十分紧张不安,捻碎了一支尚未点燃的雪茄,裤子上也沾上了一小撮烟丝。克利夫兰仍寄希望于公共募集的方式,因为这样可以使他免受国会的指责。直到一名办公人员告诉卡莱尔,政府在华尔街的银库里只剩下900万金币储备的时候,皮尔庞特才开口,说他知道将有一张1000万美元的汇票要求承兑。“如果那张1000万美元的汇票要求承兑的话,你们就无法支付了,”皮尔庞特说,“不到下午3点钟,一切就都完了。”“摩根先生,你有什么建议吗?”总统问道。(10)

皮尔庞特和盘托出一个大胆的计划。纽约的摩根银行和伦敦的罗斯柴尔德银行筹集350万盎司的黄金,至少有一半来自欧洲。作为交换条件,发行价值6500万美元的30年期黄金债券。他向政府许诺得到的这些黄金不会外流。这就是令整个金融界迷惑不解的皮尔庞特的精彩表演——哪怕是想在短时间内操纵黄金市场。关于摩根提议的合法性,还有些问题,不是摩根就是卡莱尔搬出了1862年的一条法令,该法令授予林肯政府在内战期间紧急购买黄金的特权。事情谈妥后,克利夫兰给皮尔庞特递上了一支新雪茄,换掉他因紧张而弄碎的那一支。这时的皮尔庞特异常激动,他打电报给伦敦:“我们认为局势危急,政治家们似乎完全控制了局势。如果失败,或不能与欧洲达成协议,美国面临的结局将不可想象。”(11)

人民党仍在施加压力,要求进行公募。实际的问题是,克利夫兰在等待国会对授权财政部出售长期债券的《斯普林格提案》所作出的反应。克利夫兰认为,如果国会否决了这项提案,他便可以向华尔街银行家们求援,而来自公众的指责将会大大减少。在星期二上午的会面中,克利夫兰已与摩根等人约好,一旦《斯普林格提案》被否决,摩根与贝尔蒙特便立即返回。到星期四晚上提案被否决时,皮尔庞特早已在前往华盛顿的路途中了。在一片暴风雪之中,皮尔庞特到达了华盛顿。

摩根-罗斯柴尔德行动的消息对金融市场来说无疑是一剂镇静剂。1895年2月20日,银团债券开始发行,在伦敦,两小时之内被一抢而空;而在纽约,债券在22分钟之内即告售罄。皮尔庞特非常兴奋,却也是精疲力竭:“你无法真正体会这次债券发行给每个人带来的解脱。当时的局势是如此危险,以至于没有人敢将此点破。”(12)然而,摩根-罗斯柴尔德银团本身却成了债券发售成功的牺牲品。辛迪加以104.5购进,以112.25起价出售,债券很快涨至119点。对持怀疑态度的人来说,这一突然增值证明银团欺骗了政府,故意压低了债券发行的价值。3.75的利率是相当惊人的。在短短22分钟的时间里,银行家们赚得了600至700万美元的利润。摩根后来声明这一数字夸大了事实,银团的实际盈利不足5%。然而,即使是赞同此次行动的阿伦·内文斯和亚历山大·达纳·诺伊斯这样的评论家,也就价格过于坚挺提出质疑。对此,银行家们认为是他们自己的信誉导致了偏高的价格。

人民党异常激愤。同时,由于罗斯柴尔德的参与,反犹呼声也夹杂其间。人民党的煽风点火人物玛丽·里斯称克利夫兰总统为“犹太银行家和英国黄金”(13)的工具。纽约的《世界》杂志将银团描述成一群“吸血的犹太人和外国人”。威廉·詹宁斯·布莱恩在他的谴责性国会发言中,要求工作人员朗读《威尼斯商人》中“夏洛克的契约”一段。布莱恩否认他的指责是为了迎合反犹太主义情绪。在1896年的竞选活动中,他告诉芝加哥的犹太民主党人:“当我们谴责罗斯柴尔德的金融政策时,我们的敌人常说我们在攻击一个民族。但我们不是,我们反对罗斯柴尔德的金融政策,同样也反对皮尔庞特·摩根的金融政策。”(14)

令人惋惜的是,黄金银团赢得的胜利十分短暂,即使是皮尔庞特也只能在一段时间内保护住黄金供应。到了夏季,黄金再次大量流出财政部。1896年初,在筹措新的贷款时,皮尔庞特提出了建立一个全球银团的计划,它将包括纽约的国民城市银行、柏林的德意志银行及巴黎的摩根-哈耶斯银行(也许是为了平息反犹势力,这一次的银团完全由基督教银行家组织)。然而,克利夫兰不想再次激起人民党的愤慨,他决定组织一次公募,摩根在6700万美元的债券发行中仅约占一半。

尽管皮尔庞特是为钱所驱,但这次黄金行动仍不愧为他的精心杰作。他起到了美国中央银行的作用,是他填补了一段历史空白,即从1832年安德鲁·杰克逊否决第二个合众国银行的提议,到1913年通过联邦储备法案期间的这一历史空白。只要政府的金融力量薄弱,货币控制手段落后,预算规模小,它就不得不依靠私人银行。而格罗佛·克利夫兰则从未对自己的决定后悔过。他对皮尔庞特·摩根做出决定的“闪电般的速度”赞赏不已,称赞他是个“目光敏锐、有远见的爱国者”。(15)由于顽固地坚持原则,克利夫兰疏远了自己党内的小城镇农民的势力。1896年,民主党拒绝提名他当下届总统候选人,而改为提名威廉·詹宁斯·布莱恩。在布莱恩眼中,摩根是一个本丢·彼拉多[9]似的人物,他将饥饿的农民钉在黄金的十字架上。由于存在着这类蛮横的攻击,摩根银行的作风愈发神秘、谨慎。而这种作风反过来又激发了人们对摩根银行势力的无边想象。

在1896年的总统竞选活动中,皮尔庞特在共和党的讲台上游说大家接受金本位政策。他在自己的海盗二号船上招待来自俄亥俄州的银行家、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马克·汉纳。摩根及其他银行家都为威廉·麦金利的竞争活动出资不菲——华尔街23号挂满了支持麦金利的旗帜。这些都有助于说服麦金利支持金本位制度。1900年,麦金利签署了一项法规,给予金本位制度新的法律地位。由于欧洲小麦歉收,使农产品价格得以提高,农民与银行家之间的矛盾有所缓解。同时,育空河的淘金热潮及南非、澳大利亚金矿的发现,都使美国的货币供应得以扩大,价格上涨。19世纪晚期,令人痛苦的紧缩通货政策的影响日益减小。

在19世纪90年代,皮尔庞特·摩根代表着一个令美国人难以接受的事实——在金融上,美国依然依赖欧洲。作为一个债务国,美国不得不努力安抚它的外国债主。英国对美国经济政策的影响,正如一个世纪之后日本对美国的影响。20世纪80年代,日本为美国的预算赤字筹集了大量的资金。和日本一样,英国也因抑制美国本国的货币增加而受到指责。凯恩斯指出:“债务国绝不会喜欢债权国,期待债务国的友善之情完全是徒劳。”(16)而这种怨恨之情就发泄在摩根财团身上。

在伦敦受过金融培训的皮尔庞特深知,英国银行家认为英镑的稳定是英国富裕的基础。在19世纪,英镑是每个投资者都想持有的货币。皮尔庞特对美元的态度也是如此。健全的货币制度是美国作为一个主要债权国崛起的前提。摩根财团的历史充满了具有讽刺意味的事件,例如在20世纪20年代,摩根银行使英国恢复金本位制度,使后来的一位英国首相遭受自己政党的谴责,正如格罗佛·克利夫兰在1895年所经历的一样。

在皮尔庞特·摩根的生涯中,伴随成功而来的往往并不是赞誉,而是争议。因此,20世纪是皮尔庞特·摩根取得苦甜参半的成功的时期。他头戴高顶礼帽,身着黑色风衣,灰色便裤长及闪亮的皮鞋,胸前的衣襟上露出一截表链。他保养得很好,举止庄重,代表那种威胁着牧歌式老美国的财界和工业界巨头的风范。他的成就被描述得如神话一般。《生活》杂志曾发表了一次令人难忘的教义问答式的对话:

问:“查尔斯,谁创造了世界?”答:“公元前4004年,上帝创造了世界,但是1901年,詹姆斯·希尔、皮尔庞特·摩根及约翰·洛克菲勒将这个世界重新改组。”(17)

芬利·彼得·邓恩笔下的人物杜利先生是这样描述摩根的:“皮尔庞特·摩根叫来了他的一名办公人员,他是国家银行的总裁。‘詹姆斯,从银行里拿点零钱出来,去把欧洲给我买回来,’摩根说,‘我想把它重新组织一下,让它一直给我付钱。’”(18)当有人引用皮尔庞特的话“我对美国相当满意”时,威廉·詹宁斯·布莱恩的《普通人》杂志马上反击:“一旦他不喜欢美国了,他可以把它还回去。”(19)社论撰稿人争相授予摩根许多头衔——托拉斯之王,将世界摩根化的人,金融巨人,金融界的拿破仑,或者更简单地称他为宙斯或朱庇特,众神之神。

对于一个没有封建历史的共和制国家来说,摩根及其他19世纪的强盗领主们就是贵族的代名词。新闻界不断地报道他们的事情。公众对这些巨头们有些害怕,有些憎恶,也有几分因共鸣而产生的快感。当皮尔庞特骄横地命令司机绕过交通车流,在人行道边上向前开时,公众对他的傲慢自负惊骇不已,但同时又敬佩他毫不妥协的意志。华尔街经纪人亨利·克卢斯在谈到摩根时说:“他有火车头一般的力量。”他指的是一种野蛮的难以控制的力量,又是一种超人的力量。(20)

世界上最有势力的私人银行家皮尔庞特·摩根自视与王族平起平坐。他向公众捐款,慷慨犹如王室。他觉得伦敦圣保罗天主教堂的内部光线过暗,因而出资为教堂安装了照明电灯。他登上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尔德的游船,拜访了国王,并为国王提供了一些财务方面的意见。1901年,杰克向他母亲报告有关他父亲与其伦敦合伙人克林顿·道金斯爵士,如何前往格雷夫桑德“并与比利时国王共同进餐的事情。国王想和父亲谈生意,但父亲不愿去布鲁塞尔,因此国王特地把他的游艇开来了。”(21)皮尔庞特只在他自己的领土内处理生意,即便有时这意味着要把一个国王当成平民百姓来对待。

1906年,皮尔庞特答应邀请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参观他在王子门街13号的艺术收藏品,皮尔庞特是从他父亲那儿继承下来这幢市内住宅的。皮尔庞特曾向国王提供财务方面的咨询,两人经常在欧洲的社交场合会面。国王陛下注视着托马斯·劳伦斯爵士为德比伯爵夫人所作的著名肖像画,认为天花板太低了,不适合挂这幅画。“你为什么把它挂在那儿呢?”他问道。“先生,因为我喜欢那儿。”皮尔庞特的回答很简单,他觉得无需做过多的解释。皮尔庞特的女婿赫伯特·萨特利注意到,国王和银行家是完全平等的:“他们就像是两个朋友在一起,有时似乎满足于静静地坐着,而不用努力去使对方感到高兴。”(22)在爱德华七世举行加冕典礼时,皮尔庞特送给他的礼物是块价值50万美元的挂毯,从此便开始了摩根财团和英国王室之间持久不衰的联系。

皮尔庞特也做了件使意大利王室高兴的事。1904年,他因归还了一件珍贵的教士斗篷而受到了意大利的嘉奖。这件斗篷是从阿斯科利天主教堂被偷走的。国王维克多·伊曼纽尔授予皮尔庞特“圣莫里特斯和拉扎鲁斯的伟大卫士”称号。这样,皮尔庞特无论何时踏上意大利领土,他都将享受到国王陛下的表兄的待遇。

尽管皮尔庞特向往天国,宗教界人士想到他时却是满脑子世俗念头。1905年,皮尔庞特拜会教皇之后,教皇庇护十世遗憾地叹道:“真遗憾我没有想起要请摩根先生给我们的财政状况提些建议!”(23)不过后来摩根财团的成员就购买美国股票的问题为罗马教皇提出过建议。

对于自己的家,皮尔庞特原则上不把它建造得如同宫殿。同样,在生意上他对房地产的兴趣也小得惊人。房地产在他的时代曾给许多人带来大笔财富。皮尔庞特曾笑着说他“活着只需要一个住处,死后只要墓地里的一块坟地”。他的儿子杰克也骄傲地承认他对房地产一窍不通。(24)皮尔庞特没有规模宏大的房地产,他只稳稳地拥有麦迪逊大街的一幢朴实的市内住宅和哈得逊河畔的克赖格斯顿度假村,这里有养狗场、奶牛场和花园。

唯一例外的是纽约州北部,阿迪朗达克山里的安卡斯营地,而这也只是皮尔庞特的偶然所得。1898年,皮尔庞特的一个朋友,建筑师威廉·韦斯特·杜兰特无法按时偿还一笔贷款,于是就用这一乡村营寨来支付。安卡斯营寨深藏于密林之中,陡崖之下,两侧山崖树木茂盛,终年常青。该营寨占地将近1000英亩,终年需30人照料林间的建筑。杜兰特推广了这种百万富翁的野外度假地。他造出了最奢华的木屋,这些屋子都有浑圆的木柱子,壁炉大得可以进人,厚重的梁木露在外面。为了营造出乡村林地的气氛,家具上都故意刻有斧痕,松木长条上甚至还留有树皮。墙上装饰着印第安毛毯、麋鹿头以及捕获的鱼的标本。当皮尔庞特在这里举行聚会时,他用私人列车厢载来整车厢的朋友,另有一节行李车厢装运成架的陈年香槟酒,一路上拨浪鼓似的乱响,紧随其后。

皮尔庞特性喜漂泊,不愿做安守一地的乡绅。大海才使他更加雄姿英发。作为纽约游艇俱乐部会长,他为游艇比赛提供了摩根杯,并资助哥伦比亚队蝉联了美国杯游艇赛冠军。他甚至把自己在西四十四街的一块土地提供给俱乐部,作为新的总部。

皮尔庞特的船比他的家更引人注目,船才是他的财富的真实体现。1898年,尽管他提出了强烈抗议,海军还是征用了他的海盗二号船用于美国和西班牙的战争。摩根家族的人反对这场战争,杰克(尽管后来他因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表现而被称为战争贩子)哀称美西战争“无谓地浪费了生命和财产”。(25)海军为这艘船付给皮尔庞特22.5万美元,并将它改造成了一艘战舰,名叫格莱斯特号。该舰参与了圣地亚哥战役,被一枚西班牙炮弹击毁。皮尔庞特保留了一块船桅的碎片作为纪念。

海盗三号则是更加狂妄自负的作品,它简直是一个现代的法老墓。就像情人哀悼自己死去的女友一样,皮尔庞特以惊人的巨资,将海盗二号的地毯及其他装饰再现于海盗三号上。海盗三号吃水线长300英尺,需70名船员,拥有黑色外壳。这艘越洋船造得格外新颖夺目。在船上的诸多细微事物中,有一个特别的保湿雪茄烟盒,这只烟盒可使皮尔庞特的黑色八英寸麦瑞狄安娜·科西诺雪茄一直保持新鲜。皮尔庞特特别喜欢海上的壮观。当他乘客轮从欧洲回来时,海盗三号会出海迎接他的归来,而他则在大船甲板上挥舞着手帕。皮尔庞特不用与客轮下等舱的乘客混在一起,就可以溜过隔离区转上海盗号。

皮尔庞特常常在游艇上留宿,或带着客户在夕阳中巡游。有时,他会在周末于克莱格斯顿招待完朋友之后,率朋友们一同在星期天的晚上驱船驶回曼哈顿,在船上过夜,然后醒来享用登陆前丰盛的早餐。对皮尔庞特来说,海盗号如同一个昂贵的玩具,它具有疗伤治痛的功效。皮尔庞特无法抑止自己情绪低落,成功仿佛只是使这种低落情绪更甚,只有大海能使他心情愉快。杰克曾这样对他的母亲讲述1898年的一次出海航行:“皮尔庞特近来心中有许多事,他被这些事搅得心绪烦躁,还有那些讨厌的有关战争的流言,这次航行对他来说的确很有必要。如果他情绪稳定下来……他回来后会去法国南部的温泉疗养,然后再出两次海。出海似乎是唯一对他有益的事了。”(26)也许这仅仅是一个用来遮掩真相的借口——杰克用这种办法向他母亲遮掩父亲越来越多的风流韵事——然而大海的的确确是治愈皮尔庞特·摩根的一剂良药。

伴随新世纪而来的是美国历史上的第一次兼并浪潮。在电报、电话以及交通发展的带动下,地方市场开始与地区市场,甚至整个国家市场融合交错,互相影响。同时,由于美国在美西战争中取得了胜利,商业重心也从扩大国内业务转向了寻求全球市场。这些经济上的变化使得公司兼并的数量从1897年不太引人注意的69起,发展到1899年的1200起。

如果市场主要依赖于当地,工业界就很少需要大规模融资。华尔街和伦敦金融城一向瞧不起制造商,认为他们是无足轻重的小商人。摩根财团主要在铁路证券上业务较多。(直到1911年,巴林银行的第二位巨头雷维尔斯托克勋爵还很势利地说:“我承认我个人害怕所有工业公司。”(27))现在,随着兼并步伐的加快,华尔街银行业的精英们也开始把重点从铁路托拉斯向工业托拉斯转移。在一个托拉斯之中,股票持有者把他们拥有的各成员公司的股票换成最高控股公司的“股权信托证书”。在新泽西州通过了一项允许一家公司拥有另一家公司的法律之后,新泽西州得到了托拉斯公司的青睐。到1901年,这些新的巨型法人公司控制了许多行业——制糖、制铅、威士忌、厚玻璃板、金属钉、冶金及煤炭等。

华尔街的银行家们促成了其中许多行业的改造,并且与此同时,他们的权力也日益增大。一个托拉斯公司常常是由家庭公司或成员关系密切的公司组成的,这类托拉斯在其竞争对手要加入自己的托拉斯公司时,内心充满敌意。这种时候,银行家以真诚可信的经纪人的身份来充当他们之间争执的仲裁者。由于银行要对每个参与公司的价值进行评估,银行必须做到公正无私;同时由于价值评估很少能被每一家都接受,银行的态度又必须坚定不移。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必须取得信赖。公众或许惧怕皮尔庞特·摩根,但他从来都按时付账,信守诺言,得到了世界各地商人们的尊敬。皮尔庞特·摩根认为竞争是没有用的,而且具有毁灭性,他本能地赞同大规模兼并,认为这才是消除弊病的办法。有一次,摩尔特尚多葡萄酒公司的经理抱怨一些工业上的问题,皮尔庞特轻松地提议他把整个香槟行业买下来以解决问题。(28)

在威廉·麦金利任职期间,商业界有了一个共和党总统。这位总统赞成公司兼并,他没有设置任何障碍反对托拉斯。1900年,共和党以压倒性的多数选票大获全胜,此后形成宽松的规范氛围。1901年美国钢铁公司的成立与这种氛围是分不开的。随着威廉·詹宁斯·布莱恩及支持反帝、反托拉斯政策者在竞选总统中的失败,商业界变得更加大胆,跃跃欲试,想干一番大事业。在共和党赢得辉煌胜利的几个星期之后,副总统西奥多·罗斯福请陆军部长伊莱休·鲁特参加他为皮尔庞特·摩根举行的宴会。他写信说:“我希望你能来参加我为皮尔庞特·摩根举行的宴会。你瞧,这意味着我在努力变为一个与有势力的阶级接触的保守分子,我想我需要一些鼓励。”(29)

在这次宴会以后的一周,就开始了有关美国钢铁公司的第一次讨论。这次宴会使得皮尔庞特确信麦金利政府对托拉斯的态度将会比较宽松。有关钢铁托拉斯的成立问题仍在争论之中。比较有声有色的传闻认为建立钢铁托拉斯是钢铁业商人约翰·盖茨的主意。据说他是在纽约华尔道夫酒店赌钱时想到这一主意的,当时这家饭店坐落在第五大道和三十四街之间。盖茨从前曾做过有刺铁丝的推销员以及股市投机者,他是个矮胖、长相俗气的家伙。他的头上总是斜戴着圆顶礼帽,帽子微微后倾,嘴角总是叼着一根雪茄烟。他曾就雨点打在火车车窗上下落的速度打赌。盖茨有着“一赌一百万”的绰号,他得到这个绰号是缘于有一次在一匹英国良种马上下了一笔巨额赌注。他并不仅满足于美国钢铁托拉斯,他还想将德国制造商也包括进来,以形成一个全球卡特尔。

比较严肃的说法则认为美国钢铁托拉斯源于安德鲁·卡内基的钢铁公司与皮尔庞特·摩根的两家钢铁公司——联邦钢铁公司和全国钢管公司——之间逐渐形成的巨大冲突。作为最大的钢材制造商,卡内基在1900年7月决定发展诸如钢管和钢丝之类的钢铁制成品。作为第二大钢铁集团的领导,皮尔庞特担心铁路行业的混乱局面将会重演,钢铁行业也会出现生产过剩和价格战的现象。他咆哮着说卡内基会通过竞争使整个工业界“道德堕落”。皮尔庞特已准备好要应付一场恶战,他让他钢铁制成品部门的负责人也准备好在粗钢生产方面给卡内基以迎头痛击。

1900年12月12日,皮尔庞特受罗斯福盛宴招待之后,参加了在曼哈顿大学俱乐部为查尔斯·施瓦布举行的一次著名的宴会。施瓦布年轻英俊,长脸,皮肤光洁,深色头发,眉目俊朗。他是安德鲁·卡内基的一名忠诚的副手。摩根坐在施瓦布的右侧,眼睛紧盯着餐碟,听这个年轻人的餐后讲话。这位言辞甜美流畅且富有戏剧效果的年轻人,向摩根和在座的其他80位金融家描述了一个有关钢铁托拉斯的设想,这个托拉斯将包括钢铁生产和销售的各个方面,从采矿到推销成品概不例外;而卡内基和摩根钢铁企业当然将是这一托拉斯的核心成员。钢铁托拉斯将是一种高级协作的关系,托拉斯通过规模经济来降低价格,并进军新兴的世界市场。这是国家产业政策的一种形式,尽管是由私人企业家来操作的,并且是为了他们的私利。

摩根听得入迷,宴会之后和施瓦布又接着商议了半个小时。摩根的合伙人罗伯特·培根后来说:“很显然(摩根)看见了一片新天地。”(30)施瓦布究竟是在卡内基的授意之下这样做的,还是打算先取得皮尔庞特的支持,再去向卡内基提议此事,始终未搞清楚。无论怎样,不出三周,摩根、培根、盖茨和施瓦布就聚在摩根的“黑色书房”里,通过一夜的磋商制定出一份提议。根据这一提议,新钢铁托拉斯将控制美国钢铁行业一半以上的业务。除了卡内基钢铁公司和摩根的联邦钢铁公司之外,它还将包括美国镀锡铁皮公司、美国钢环公司、美国钢板、美国桥梁、美国钢铁钢丝、国家钢管、国家钢铁、谢尔比钢管和苏必利尔湖联合矿业公司。

在建立美国钢铁公司的过程中,皮尔庞特不得不与安德鲁·卡内基和约翰·洛克菲勒这两个代表美国商业完全不同的两个方面的企业家打交道。这两个人都十分强硬,蔑视银行家,喜欢用留存收益[10]来为经营活动融资。洛克菲勒是凭他的铁矿和苏必利尔湖上的船运公司加入托拉斯的。皮尔庞特觉得这两个人举止粗鲁,缺乏修养;而卡内基和洛克菲勒则认为皮尔庞特傲慢专横。此外,拘谨正统的卡内基对皮尔庞特婚外的风流韵事颇有些看法。“卡内基对一切带有肉欲和魔鬼味道的东西都会皱眉头”,施瓦布评论道。(31)

“黑色书房”会议之后,施瓦布试探卡内基是否愿意将钢铁公司卖给托拉斯。在韦斯特切斯特的圣安德鲁高尔夫球俱乐部内打完了一场高尔夫球之后,卡内基经过反复琢磨,最后在一张纸片上写下了他的卖价——4.8亿美元。他要求用债券支付,而不是滥发的股票。当施瓦布将纸片交给摩根时,摩根看着这张纸条迅速说道:“我接受这个价格。”(32)喧闹之中,皮尔庞特忘了在这上面签字使其合法化。几星期之后,他不得不派一名律师带着一份合同前往卡内基的宅邸。尽管卡内基十分敬重朱尼厄斯·摩根,但对皮尔庞特·摩根,他则喜欢来些小打小闹。皮尔庞特邀请卡内基去华尔街23号,而卡内基则坚持要摩根到他自己的五十一街的办公室来。15分钟冷淡的闲聊之后,摩根道别离开:“卡内基先生,我祝贺您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33)

敏感而富有报复性的卡内基对这个交易感到很得意:“皮尔庞特觉得他拥有华尔街最优秀的犹太人为他服务,他就可以为所欲为……要打败犹太人,需要一个纯粹的美国人才行;要打败美国人则需要一个苏格兰人才行。”(34)卡内基庆贺得太早了。后来,他向摩根承认他卖得太便宜了,少卖了一亿美元。摩根一点也不顾及这位企业家的情绪,直截了当地回答:“不错,很可能是这样,安德鲁。”(35)

为了引诱不肯就范的公司加入托拉斯,皮尔庞特显示了马戏团班主挥鞭控制的才能。他对那些有非分之想的公司毫不客气。在华尔街23号的谈判中,“一赌一百万”盖茨和他的美国钢铁公司拒不让步。为了打破僵局,皮尔庞特突然猛拍桌面,状如愤怒的上帝:“先生们,我将在十分钟之内离开这幢楼。如果到那时你们还不接受我们的条件的话,我们就不用再谈了。我们会建立我们自己的电线厂。”(36)皮尔庞特的慑人威势果然奏效,盖茨投降,决定卖出自己的公司。皮尔庞特兴奋地回了家,快活得像个孩子。

摩根财团原则上不出资创办新公司,对股票投机也极为反感。朱尼厄斯·摩根在很久以前就告诫他的儿子:“我建议你做这样一个决定——绝不购买任何投机性股票。"(37)因此,1901年,皮尔庞特建立了美国钢铁公司,实际上是为托拉斯浪潮增添上一份“旧资本”的显赫威望。1901年与1929年或1987年没有什么不同:股票市场是每个人嘴边的日常话题。每天的股票交易额成3倍地上涨。华尔街的观察家们预言一个新时代将要到来。报纸上也充满了饭店服务员、公司职员、看门人和裁缝等在华尔街发迹的故事。(38)

美国钢铁公司的建立使投机之火愈烧愈旺。在那个年代,发行100万美元的证券已被认为是相当大的一个数目,而这家新公司则拥有雄厚的14亿美元(相当于1989年的230亿美元)的资本化资金——它是历史上第一家拥有十亿以上美元资本的股份公司。而当时,若将美国所有制造业资本化资金相加,也不过是90亿美元而已。在托拉斯的融资过程中,债券与股票势如潮涌,为妥善管理,皮尔庞特组建了一个由300个发行人组成的银团。他任命股市行家詹姆斯·基恩负责为股票造市[11]。基恩长着一副尖脸,蓄着尖尖的胡须,素有“华尔街银狐”之称。通过同时买进和卖出托拉斯股票的办法,基恩使得该种股票价格稳步上升,并创造了交易额巨大的假象。尽管有人预言如此之多的股票会使股市饱和,然而托拉斯股票发行的成功,验证了摩根合伙人乔治·珀金斯所夸下的海口并不过分。他说,摩根即使是“从撒哈拉沙漠”发行股票,也一样会找到买主。(39)这个银团以他们的服务获得了5750万美元的股票(相当于1989年的10亿美元)。美国钢铁公司的成立是金融界与工业界的力量相结合的结果,是领主时代的标志。当四位摩根合伙人加入新托拉斯的董事会之后,这一结合即告完成。

许多观察家认为美国钢铁公司如此巨大的规模是个凶兆,很不正常。甚至《华尔街日报》也承认他们对“公司的规模感到不安”。(40)在其他人之中,著名经济学家、耶鲁大学校长阿瑟·哈德利认为,联邦政府需要加强对大型股份公司的控制。后来,成为伍德罗·威尔逊总统传记作者的雷·斯坦纳德·贝克指出,新股份公司的收支将超过世界绝大多数政府。(41)华尔街对这些言论毫不在意,股票交易额仍不断刷新纪录。1901年1月,托拉斯股票一天内的交易额就达到了200万股;当年春天,美国钢铁公司建立之后,交易额达300万股。华尔街被股票淹没了,证券交易所甚至不得不宣布一天特别假日,以使票据整理工作赶得上股票交易的速度。

围绕美国钢铁公司的争议无休无止:这真的是像皮尔庞特相信的那样是最大的一笔交易,抑或是一个大欺诈?股票的发行使数十个参与托拉斯融资的钢铁企业家成了百万富翁。这种暴富的景象令公众大为震惊。1905年,美国钢铁公司的第一任总裁查尔斯·施瓦布在曼哈顿河边大道建起了一座有75间房间的豪宅。宅中有管风琴、画廊、保龄球道、私人小教堂、60英尺长的游泳池等,一应俱全。在匹兹堡市的各处,钢铁巨头们的豪华大厦比肩而立,都是他们以新敛的资财建成的。这些大厦象征着一个新的阶级——工业资产阶级暴发户。

后来,西奥多·罗斯福设立的一个联邦机构——美国股份公司局对美国钢铁公司的估价只达到其14亿美元出售价的一半。这一消息如果属实,那么投资者们花钱购下的仅是一只充满希望的巨大口袋,其中至少一半只是热空气而已。从范德比尔特那里,摩根学会了以预期收益而非现有资产来估价的技巧。美国钢铁公司后来的历史为其诋毁者和仰慕者都提供了谈资。其股票从38点开始,猛增到55点,在“富人的恐慌期”——1903年下跌幅度也没有大于9点。到1904年1月,美国钢铁公司甚至无法支付股利。然而,公平地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企业仍是按摩根设想的方案不断扩大规模,成为美国首屈一指的钢铁公司,它为投资者们带来了丰厚的回报——至少回报了那些有足够耐心的投资者。

在皮尔庞特事业如日中天的壮观景象背后,一直隐藏着一个弱点。如果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言,悲剧能激起人们的恐惧与同情的话,那么皮尔庞特所戴的正是一副悲剧面具。1903年,皮尔庞特静坐了两分钟,让爱德华·斯泰肯为他摄下那幅著名的照片:皮尔庞特深陷于阴影之中,手紧握刀片般的椅背,双眼凝视前方,双眉紧皱,衣领坚硬,眼中无一丝怜悯之情,目光如神话般令人恐惧。斯泰肯想让皮尔庞特转过脸去,但皮尔庞特对自己的鼻子很敏感,只目视前方。摄影师摄下了他怒发冲冠的模样。他很讨厌这张照片,把第一次印出的照片撕得粉碎。在这张照片里,皮尔庞特的眼中燃着怒火,也藏着悲哀——火山爆发一般充满力量,又充满绝望。这张照片抓住了皮尔庞特·摩根的全部气质。后来,皮尔庞特后悔自己的一时鲁莽,愿以5000美元的重金买下这张照片,但摄影师斯泰肯恼于皮尔庞特撕毁照片一事,拖了两年的时间才把照片交给摩根。

如火的双眼与一只诡异的鼻子相连。随着时光的飞逝,皮尔庞特的酒糟鼻子越来越大,越来越丑陋。不可避免地,这鼻子出现在照片上,然而最为这只异鼻所震撼的恐怕还是亲眼见到他的人。艺术品商人约瑟夫·杜维恩写到他和这位华尔街头号人物的初次会面时说:“没有一幅漫画中的鼻子在整个脸上占这样大的比例,长出这样骇人的酒刺。即使当时我没有喘不过气来,我的脸色也一定有了变化。摩根看出了这点,他目光如匕首,狠狠地盯了我一眼,仿佛要把我刺穿。”(42)有许多将摩根的鼻子与他的暴躁脾气连在一起的轶事——那些关于权贵们虚荣心的老故事。皮尔庞特绝不容忍对于他的嘲笑。一个作家说摩根一直无法忘掉有关他的“一个脸上长着酒刺鼻的大亨”的描述。(43)“一赌一百万”的盖茨曾赠皮尔庞特以“肝鼻子”的谑称,这个玩笑令盖茨损失惨重:皮尔庞特将盖茨赶出联盟俱乐部和纽约游艇俱乐部。皮尔庞特对于自己的鼻子可以说比对自己的托拉斯还要敏感。约瑟夫·普利策与摩根同在一个俱乐部。当普利策的报纸攻击了皮尔庞特的生意时,皮尔庞特对普利策抱怨的不是报上对他的指责,而是在漫画中把他的鼻子画得过大,他觉得这很不公平。

人们对皮尔庞特鼻子问题的态度各不相同。维多利亚·萨克维尔-韦斯特女士可能是皮尔庞特的最后一位情妇,她在1912年的一则日记中写道:“我从未碰到过如此具有吸引力的人,几分钟后你就忘了他的鼻子。”(44)与皮尔庞特关系密切的人这样感觉,而皮尔庞特的商界对手们对他的鼻子一定另有一番感受。对小孩子们来说,他的鼻子令人害怕,具有催眠的效力。皮尔庞特的一个后期的合伙人德怀特·莫罗把皮尔庞特带回自己家里,莫罗的女儿伊丽莎白(她妈妈早已警告她不要谈起皮尔庞特的鼻子)战战兢兢地问这位金融巨头:“摩根先生,你愿意你的鼻子伸到茶里去吗?”(45)

皮尔庞特试尽了各种办法治疗他的鼻子,甚至试过英国的亚历山大王后建议的电疗,但酒刺却无法根治。这似乎是老天对皮尔庞特的惩罚,以此不断提醒他应明白自己不过是凡人而已。在达观一些的时候,皮尔庞特将这巨鼻视作自己的荣耀。俄国财政大臣威特伯爵曾建议皮尔庞特做外科整形手术,对此皮尔庞特回答道:“每个人都知道我有这样一只鼻子,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它,我将无法走上纽约街头。”(46)更有甚者,他还称自己的鼻子为“美国经济结构的一个部分”。(47)

大概是由于自己鼻子的缘故,皮尔庞特喜欢雇用年轻漂亮的男性为他工作。他常以送人纯种牧羊幼犬的方式表明他即将请对方参与合伙。摩根合伙人早期的名声通常是那些为铁路重组奔波劳累的技术人员。随着时光的流转,这一传统渐被一种新的鲜明的模式所取代。新的摩根合伙人个个穿着时髦,温文和蔼,举止文雅,完全符合富有的客户们的欣赏品味。一个早期为皮尔庞特作传的作家写道:“一个相貌平平的人是没有机会被选作摩根合伙人的。”除了少数的例外情况之外,在皮尔庞特的儿子杰克领导之下的摩根银行,可以说奉行的是同样的政策。(48)

这一模式的最初代表是罗伯特·培根。培根是在1894年胡德·赖特猝死后成为摩根的合伙人的。培根被雇后不久,他从前的老板亨利·李·希金森少校就提醒他说:“不要因为你能做而且喜欢做,就像科斯特那样过度工作。他干得真棒,但是很不明智。”(49)培根衣着整洁,具有运动员一般的身材,宽阔的脸庞充满力感,唇上蓄着动人的短须,他被称为华尔街上的希腊俊神。培根毕业于哈佛大学(是西奥多·罗斯福的同学),曾参加拳击比赛,跑过一百米,做过橄榄球队的队长、合唱团团长,他还是大学赛艇队的第七号选手,班级的模范学生。他出现在百老汇街和华尔街相交处的摩根银行中,树立了摩根合伙人的新形象。一位小说家脑中联想着培根写道:“如果上帝的天使选人类的女儿为妻,那么他们生下来的就是摩根合伙人。”(50)皮尔庞特非常宠爱培根,常要他伴随左右。据说摩根已“爱上了”培根,“喜欢与他在一起”。(51)

培根在银行里的晋升预示着摩根帝国中的一个问题:迷人的“轻量级拳手培根”反映了皮尔庞特害怕雇用具有统帅能力的人才。培根在统率方面属于二流人物,这说明他的老板管理判断力不佳。艺术评论家罗杰·弗赖伊认为摩根是个虚荣心极强的独裁者,他总是有不安全感,“喜欢由那些处在他掌握之中,可以任由他捏塑的人物围着他。”(52)皮尔庞特早期的那些才华横溢的合伙人被称为皮尔庞特大业的使徒,朱庇特神的侍酒俊童,他们可能是些法律和金融界的奇才,但他们不具备领导者的素质。由于合伙人的数目不多——1890年在纽约有6个,在费城仅有4个——他们每个人都负担沉重。

1901年,在所谓控制北方太平洋公司股份事件中,暴露了皮尔庞特的专制的危害性。北方太平洋公司事件可能是美国历史上最具有争议性的一次兼并。美国钢铁公司成功建立之后,皮尔庞特驱船驶往法国,到利维耶尔去会那里的一位暗褐色皮肤的伯爵夫人。他将公司交给了培根料理。自从头一年科斯特死后,培根明白自己处在科斯特生前的位置上,眼前的责任令他晕眩。“我的整个生命仿佛都被这个大旋涡卷进去了。”他告诉自己的妻子。(53)这时,华尔街上摩根公司之外的其他势力正联合在一起,预谋扳倒摩根。这一联合体由爱德华·哈里曼、威廉·洛克菲勒、国民城市银行和库恩-洛布等摩根死敌组成。这一联合体成功地蒙住了培根,使培根对他们的阴谋丝毫未加察觉。

这一场冲突其实自1895年就已开始酝酿。1895年,皮尔庞特决定不重组破产的联合太平洋公司,他斥之为“平原上的两条锈铁”。(54)他对美国西南诸州置之不理的态度使别人找到了进入铁路业的缺口。爱德华·哈里曼接手联合太平洋公司,把它与南方太平洋公司合并。就这样,哈里曼和库恩-洛布犹太财团控制了西南部的铁路,在那里无往不胜,正如摩根在东部和西北部的战绩一样。控制北方太平洋公司股权事件,是分别由摩根和哈里曼亲自控制的铁路系统的炸雷般的迎头相撞。

哈里曼的风格与皮尔庞特不同。他身材矮小,两腿向外弯曲,目光闪烁,戴一副金属框眼镜,唇上留着蓬乱的胡须,神情乖戾。他和华尔街上其他许多人一样,来自一个贫穷的牧师家庭,也是一个厚颜无耻地往上爬的人。哈里曼射术超群,嗜好血腥的运动,在股市上也硬打硬拼。如果说皮尔庞特喜欢的是幕后协商,握手缔约;那么哈里曼则是一个市场操纵家,他像一架轰炸机,只顾攻击,无意协商。皮尔庞特通常扮演的是债券持有者代理人的角色,而哈里曼则喜欢购买普通股票,施加直接的控制权。皮尔庞特已功成名就,而哈里曼却被排斥在名流圈以外,满怀抑郁。然而,他将让人们看到,他这样的奇才若被排斥在皮尔庞特的俱乐部之外,会做出什么样的破坏性举动。如果银行家仍可以通过托拉斯决议或其他的方式来操纵公司,那么哈里曼则证明了蓄谋控股者可以同时将银行家与他们的公司握于手中。

哈里曼的银行后台是出生在德国的银行家雅各布·希夫。这位不屈不挠、胡子雪白的人是库恩-洛布公司的创始人。作为以金融控制铁路的巨头,他仅次于皮尔庞特。希夫显贵无比,当他要去哪里时,一节私人普尔曼车厢对他来说远远不够。(55)他为人强硬,举止庄重,和皮尔庞特一样骄傲。

和伦敦的商人银行家一样,华尔街的犹太银行家们一开始大都是做织物买卖的商人:雷曼兄弟以阿拉巴马棉花经纪业起家;高盛公司的戈德曼最初则是宾夕法尼亚州一家服装店的店主;库恩和洛布曾是辛辛那提的布商;拉扎德搞的则是新奥尔良的织物生意。这些公司都是家族式的,他们只以血缘和姻亲的关系选择合伙人。他们在基督徒大银行家们的生意空隙里找到生存之所,因此与摩根相比,他们与市场有着更为直接的联系。在摩根之类的绅士银行家眼里,市场是一个很粗俗的事物。因此,高盛专门从事商业票据,雷曼从事商品贸易。1900年左右,犹太银行开始承销那些被绅士银行家以发展太慢为由而摒弃的一些公司的股票——这些公司包括零售商店、纺织品制造商等,其中有1906年在高盛和雷曼兄弟支持下成立的西尔斯-罗巴克等公司。绅士银行家们对这些小生意嗤之以鼻。“把它们给犹太人吧”——这种极为势利的态度使他们在20世纪付出了惨痛代价。(56)

希夫并不仅仅满足于扔给犹太人的这些零碎小生意。在犹太银行家之中,他具有玩大手笔的勇气,要与摩根在政府债券发行和铁路融资上较量一番。他运用德、法的资金投资美国股票的才能,决不亚于皮尔庞特对英国资金的使用。库恩-洛布之所以势力强大,主要靠的是它为大批德国投资者在美国购买铁路股票提供的代理服务。

摩根在谈到希夫时总是不屑地称其为“那个外国佬”。(57)而希夫却承认很敬佩摩根,但他的赞美之辞有时空洞而略带妒意。在1907年的大恐慌中,皮尔庞特扮演了英雄一般的角色。对此,希夫说:“或许没有人能像他那样,以他那种专制的做法,令各个银行团结在一起进行合作。”(58)

在20世纪初,在华尔街的银行家之间存在着很多政治、种族和宗教方面的分歧。正统美国银行势力和犹太银行势力的分裂,是美国高额融资界发生的最大的断层现象。由于这两个集团将会控制美国的投资银行业,他们之间的斗争便成了摩根历史传奇中一个反复出现的主题。皮尔庞特是个著名的反犹太主义者,一个早期的传记作者说:“他具有很深的反犹太情绪,并且不止一次毫无必要地对犹太银行采取敌视态度。”(59)他对犹太人的厌恶也许在他与罗斯柴尔德打交道的过程中得到了深化。犹太金融巨头约瑟夫·塞利格曼注意到了皮尔庞特对他“从冷淡到缓和的态度”,他认为这是由于皮尔庞特对犹太人的反感而造成的。(60)皮尔庞特与塞利格曼关系和缓后,在一次股票发行中进行了合作。当塞利格曼被禁止进入一个上流社会的萨拉托加饭店时,摩根银行在一份抗议书上签字表示支持。此外,库恩-洛布也和摩根财团合作过多次。摩根历史上的反犹太情绪之所以有趣,主要是因为这种情绪必须谨慎地加以克制。

参与1901年哈里曼和希夫反摩根计划的还有洛克菲勒家族。1881年,约翰·洛克菲勒以其巨额现金储备为标准石油托拉斯融资,无需借助华尔街的力量。19世纪80年代之后,标准石油公司为洛克菲勒带来了大量的现金收入,洛克菲勒急需为这些现金找一个金融仓库。他选择了国民城市银行——今天的花旗银行的前身。洛克菲勒向这家银行注入了巨额资金,到了1893年,它已是纽约最大的一家银行了。这一变化颇具特殊意义。正当银行家们紧紧控制着工业之时,这个工业帝国的国王则在加紧对银行业的控制。国民城市银行被称为石油银行,正如J.P.摩根公司被称为钢铁银行一样。国民城市银行的总裁詹姆斯·斯蒂尔曼目光警觉锐利,他在北方太平洋公司的危机中与摩根作对,但他后来成了皮尔庞特·摩根的亲密盟友。斯蒂尔曼的两个女儿嫁给了威廉·洛克菲勒的两个儿子,加强了洛克菲勒与国民城市银行的联合。

北方太平洋危机的起因是西北铁路巨头詹姆斯·希尔决定购买一条中西部铁路线,即所谓芝加哥—伯灵顿—昆西铁路。希尔脾气暴躁,一副桀骜不驯的白色胡须十分浓密,头发长至肩头,脸庞宽阔。在摩根的帮助下,他合并了大北方公司和北方太平洋公司,将其发展成一个控制着美国西北部交通的铁路系统。哈里曼担心希尔购买“芝-伯-昆”铁路,这将使他进入芝加哥,有可能就此连接成一个跨越北美大陆的铁路线,它甚至有可能与摩根的纽约中央铁路相连。

希夫和哈里曼请求希尔与摩根考虑让他们在这条铁路线中参股,但遭到拒绝。哈里曼毫不示弱地说:“很好,这是一种敌意行动,你们必须承担后果。”(61)希夫和哈里曼使用的办法正是后来20世纪80年代兼并公司的办法,他们决定将吃掉“芝-伯-昆”线的北方太平洋公司收购。北方太平洋公司的铁路从西部的威斯康星州通往北达科他州和蒙大拿州,止于华盛顿州的西雅图。被梦想中的荣耀和对摩根的恐惧同时折磨着的希夫,经过一个不眠之夜后同意了哈里曼的计划。这是一个非同小可的叛逆举动,因为摩根财团已在北方太平洋公司投下了相当大的资金,绝不会容忍这样的攻击。

蓄谋控股者秘密地进入股市,买下了7800万美元北方太平洋的股票。在那个时代,这已是股市史上所罕见的大动作了。1901年4月股价上涨,皮尔庞特认为这是由于美国钢铁公司的建立造成的牛市余波。精明的希夫四处传布谣言,说股价上涨反映了收购“芝-伯-昆”铁路以后北方太平洋股票的增值。当一大批股票落入罗伯特·培根手中时,他轻轻松松地将其卖了出去,甚至北方太平洋的董事会也在出售他们的股票。这就是哈里曼一手导演的绝妙骗局,而麦金利连选连任以后沸腾的金融市场则为这一骗局提供了最好的伪装。报纸报道说,许多炒股发了财的花花公子妄称自己为金融家。同时,许多为眼花缭乱的股市深感担忧的投资者们预言一场危机即将来临。

5月,北方太平洋股票价格急速上扬,仿佛已飘浮在空中。一直被培根的美貌所蒙惑的希尔近来噩梦不断。一次,他睡在西雅图的私人列车厢里,梦见一个“暗色皮肤的天使”前来拜访,警告他在纽约将会出现麻烦。希尔当即横穿美国赶往纽约华尔街。星期六,5月4日,他警告培根将有灾难到来。他们打电报给正在艾克斯莱班的皮尔庞特,等候他的指示。

在这个时候,哈里曼和希夫这边离拿到北方太平洋公司的控股权只差4万股了。星期六早晨,哈里曼命令库恩-洛布购买所需的股票。然而,雅各布·希夫正在伊曼纽尔教堂中做礼拜,因而这个命令一直未能得以执行。这一时机的丧失是致命的。第二天,皮尔庞特告诉培根,无论以什么价格,务必买入15万股北方太平洋股票。星期一早上,摩根的经纪人遍布交易所大厅各处,一场争夺北方太平洋股票的疯狂战争爆发了。

股价拼命地上涨。星期二,5月7日,该股票以143点收盘——在3天时间里上涨了70点。第二天,股价猛窜至200点。这是囤积居奇,一个为投机商们设下的血腥圈套。投机者们一直在做空:他们少量地抛出这种股票,致使高涨的价格暂时回落,他们便可以用更便宜的价钱买回这种股票。但是,北方太平洋股票却像锅炉中的蒸汽,拼命上扬。这迫使投机商们不得不变卖掉其他公司的股票,来偿付他们借来的北方太平洋股票。因此,整个股票市场都被卷入这场风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