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色龙(1 / 1)

警官奥楚缅洛夫身穿着崭新的军大衣,手里捏着一个小包,正要走过集市广场。他身后跟着一个头发棕红的警察,双手抱着一个筛子,上边装满了被没收来的醋栗。一片寂静,广场上没有一个人影,商铺和饭馆敞开着的店门,忧伤地注视着这个上帝的世界,就像一张张饿汉的嘴巴;在这些店门口附近,甚至见不到一个乞丐。

“该死的,你竟敢咬人?”奥楚缅洛夫突然听到了叫喊声,“伙计们,别让它跑了!现如今可不许咬人!逮住它!啊……啊!”

传来一阵狗的尖叫声,奥楚缅洛夫循声张望,看见商人皮楚金的木材库房里跑出来一条狗,它用三条腿跳动着奔跑,还不时回头张望。它后边追过来一个人,此人穿着领子上过浆的印花布衬衣和没有结扣的坎肩。他紧追这条狗,身子往前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顺手环住了它的后腿,于是又听到了狗的尖叫声和人的叫喊声:“别让它跑了!”一张张睡眼惺忪的面孔,从各家店铺的门口探了出来,木材库房的周围很快聚集了一群人,就像是从地底下突然钻出来的。

“长官,出乱子了!”警察说。

奥楚缅洛夫向左方转了半个身位,朝人群走去。走到木材库房的门口旁,他看到那个前边提到过的穿件没有结扣的坎肩的男子,他把右手高高举起,向众人展示那根血染的手指头。在他那张半醉半醒的面孔上好像书写着几个字:“我要剥你的皮,坏家伙!”而那根血红的手指也宛如一面胜利的旗帜。奥楚缅洛夫认出此人是个做金银饰品的工匠,叫赫留金。而造成这个乱局的罪魁祸首,正叉开两条前腿,坐在人群的中央,浑身发抖——这是一条嘴巴尖长的白毛猎犬,背上有块黄斑。在它含泪的眼睛里,充满着忧伤与恐惧。

“这是怎么回事?”奥楚缅洛夫挤进人群,问,“为什么来这里?你为什么把手指头举起来?谁在嚷嚷?”

“长官,我在这里行走,没有招惹任何人……”赫留金开口了,朝自己的拳头干咳了一声,“我正在和米特里·米特里奇说木材的事,这一头恶狗突然间无缘无故把我手指头咬了一口……请您原谅,我是个匠人,我干的是细活。他们得赔我一笔钱才行,因为我这根手指头可能在一个星期之内动弹不得……长官,就是法律也没有规定畜生可以随便咬人,如果这样乱咬一气,我们就别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嗯!有道理……”奥楚缅洛夫耸动着眉毛,干咳了一声,说,“好……是谁家的狗?我要严肃处理,我要给对自家狗放任不管的人一点颜色看看!该给那些不遵纪守法的先生提出警告了!对他罚了巨款,这浑蛋才会知道,这只在街上闲逛的狗给他闯了大祸!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叶尔德林,”奥楚缅洛夫问警察,“你去了解一下,这是谁家的狗,打个报告上来!还有,得把这只狗弄死。马上办!它大概是条疯狗……我说,这是谁家的狗?”

“这可能是日加洛夫将军家的狗!”人群中有个人说。

“日加洛夫将军的狗?嗯!……叶尔德林,把我的大衣脱了……可怕,这么热!看来要下雨……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它怎么会咬你?”奥楚缅洛夫问赫留金,“它怎么能咬得到你的手指头?它就那么小不点儿大,而你人高马大!可能,你的手指是被钉子戳破的,后来想出了个歪主意,来这里骗一笔赔款。你这号人……耍赖出了名的!我知道你们这些鬼东西!”

“长官,他本来想开个玩笑,用烟卷去戳它的脸,而这只狗呢,也不傻,反咬了他一口……他这个人也不正经,长官!”

“你撒谎,独眼狼!你没有看见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撒谎呢?长官都是明白人,他们会一眼看穿,到底谁在撒谎,而谁敬畏上帝,凭良心说话;如果我的话有假,那么让法官来裁判好了,他明察秋毫……现在人人平等。我有个兄弟就在宪兵队当差,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

“别胡扯了!”

“不,这不是将军家的狗……”警察深思熟虑地说,“将军家没有这样的狗。他那儿都是大猎犬。”

“你有把握?”

“有把握,长官……”

“我就知道。将军家的狗全都是名贵的纯种犬,而这只狗,鬼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毛色难看,品相不好……是个杂种。竟然养这样的癞皮狗?!你们长不长脑子?这样的狗要是出现在彼得堡或者莫斯科,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在那里哪管你法律不法律的,一转眼——它小命就没有了!赫留金,你吃亏了,但不能自己吃亏……需要将狗的主人绳之以法!马上就……”

“但可能这狗就是将军家的……”警察出声地思索着,“这只狗的脸上没有写字……前不久我去将军家的院子里看见过这样一条狗。”

“没有错,这就是将军家的狗!”从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嗯!叶尔德林兄弟,给我披上大衣……冷风飕飕的……好冷……你把它带到将军那边去,我已经问清楚了。你转告他说这狗是我找到的,是我派你把它送去的。建议将军别把它放到街上来……它很珍贵,假如让每一个坏家伙都用烟卷戳它的鼻子,它就没有治了。狗是很娇嫩的宝贝……而你这个蠢货,把手放下!别再展览你那根讨厌的手指头!咎由自取!……”

“将军家的厨师来了,咱们问问他——喂,普罗霍尔!亲爱的,过来一下!看看这只狗,是你们家的吗?”

“胡说!我们压根儿就没有这样的狗!”

“那就别再问了,”奥楚缅洛夫说,“这条狗是野狗!别再多费口舌……如果说是条野狗,那就是条野狗……把它斩了。万事大吉。”

“这不是我们家的狗,”普罗霍尔继续说,“这是将军哥哥的狗,他前几天来了。我们将军不喜欢这种小猎犬,但将军的哥哥喜欢。”

“难道是将军的哥哥来了?符拉基米尔·伊凡内奇?”奥楚缅洛夫问,整个面孔洋溢着感恩般的微笑,“我的天呀!我还不知道呢!他是来做客的吧?”

“来做客的。”

“我的天呀!他是想念自己的兄弟了……而我还不知道呢!那么说,这是将军兄长的狗?非常高兴……你就把它带走吧……这只狗不错……挺机灵的……把这家伙的手指头咬了一口!哈——哈——哈……哟,怎么发抖了?哟……哟……它还有点小脾气哩……这只小狗。”

普罗霍尔唤回小狗,领它从木材库房走开……看热闹的众人都在嘲笑赫留金。

“我还要和你算账的!”奥楚缅洛夫向他威胁说,然后把军大衣裹紧,继续沿着集市广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