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弗罗棱萨军营外

【臣甲率埋伏兵士五六人上。

臣甲 他一定会打这篱笆角上经过。你们向他冲上去的时候,大家都要齐声乱嚷,讲着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即使说得自己都听不懂,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都要假装听不懂他的说话,只有一个人听得懂,我们就叫那个人出来做翻译。

兵士甲 队长,让我做翻译吧。

臣甲 你跟他不熟悉吗?他听得出你的声音来吗?

兵士甲 不,队长,我可以向您担保他听不出我的声音。

臣甲 那么你向我们讲些什么南腔北调呢?

兵士甲 就跟你们向我说的那些话一样。

臣甲 我们必须使他相信我们是敌人军队中的一队客籍军。他对于邻近各国的方言都懂得一些,所以我们必须每个人随口瞎嚷一些大家听不懂的话儿;好在大家都知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因此可以彼此心照不宣,假装懂得就是了;尽管像老鸦叫似的,咭哩咕噜一阵子,越糊涂越好。至于你做翻译的,必须表示出一副机警调皮的样子来。啊,快快埋伏起来!他来了,他一定是到这里来睡上两点钟,然后回去编造一些谎话哄人。

【帕洛上。

帕洛 十点钟了;再过三点钟便可以回去。我应当说我做了些什么事情呢?这谎话一定要编造得十分巧妙,才会叫他们相信。他们已经有点疑心我,倒霉的事情近来接二连三地落到我的头上来。我觉得我这一条舌头太胆大了,我的那颗心却又太胆小了,看见战神老爷和他的那些喽啰们的影子,就会战战兢兢,话是说得出来,一动手就吓软了。

臣甲 (旁白)这是你第一次说的老实话。

帕洛 我明明知道丢了的鼓夺不回来,我也明明知道我一点没有去夺回那面鼓来的意思,什么鬼附在我身上,叫我夸下这个海口?我必须在我身上割破几个地方,好对他们说这是力战敌人所留的伤痕;可是轻微的伤口不会叫他们相信,他们一定要说,“你这样容易就脱身出来了吗?”重一点呢,又怕痛了皮肉。这怎么办呢?闯祸的舌头呀,你要是再这样瞎三话四地害苦我,我可要割下你来,放在老婆子的嘴里,这辈子宁愿做个哑巴子了。

臣甲 (旁白)他居然也会有自知之明吗?

帕洛 我想要是我把衣服撕破了,或是把我那柄西班牙剑敲断了,也许可以叫他们相信。

臣甲 (旁白)那我们可赔你不起。

帕洛 或者把我的胡须割去了,说那是一个计策。

臣甲 (旁白)这不行。

帕洛 或者把我的衣服丢在水里,说是给敌人剥去了。

臣甲 (旁白)也不行。

帕洛 我可以赌咒说我从十八丈高的城头上跳下来。

臣甲 (旁白)你赌下三个重咒人家也不会信你。

帕洛 可是顶好我能够拾到一面敌人弃下来的鼓,那么我就可以赌咒说那是我从敌人手里夺回来的了。

臣甲 (旁白)别忙,你就可以听见敌人的鼓声了。

帕洛 哎哟,真的是敌人的鼓声!(内喧嚷声。)

臣甲 色洛加?摩伏塞斯,卡哥,卡哥,卡哥。

众人 卡哥,卡哥,维利安达?拍?考薄,卡哥。(众擒帕洛,以巾掩其目。)

帕洛 啊!救命!救命!不要遮住我的眼睛。

兵士甲 波斯哥斯?色洛末尔陀?波斯哥斯。

帕洛 我知道你们是一队莫斯科兵;我不会讲你们的话,这回真的要送命了。要是列位中间有人懂得德国话、丹麦话、荷兰话、意大利话或者法国话的,请他跟我说话,我可以告诉他弗罗棱萨军队中的秘密。

兵士甲 波斯哥斯?伏伐陀。我懂得你的话,会讲你的话。克累利旁托。朋友,你不能说谎,小心点吧,十七把刀儿指着你的胸口呢。

帕洛 哎哟!

兵士甲 哎哟!跪下来祷告吧。曼加?累凡尼亚?都尔契。

臣甲 奥斯考皮都尔却斯?伏利伏科。

兵士甲 将军答应暂时不杀你;现在我们要把你这样蒙着眼睛,带你回去盘问,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们一些军事上的秘密,赎回你的狗命。

帕洛 啊,放我活命吧!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营里的一切秘密:一共有多少人马,他们的作战方略,还有许多可以叫你们吃惊的事情。

兵士乙 可是你不会说谎话吧?

帕洛 要是我说了半句谎话,死后不得超生。

兵士甲 阿考陀?林他。来,饶你多活几个钟点。(率若干兵士押帕洛下,内起喧嚷声片刻。)

臣甲 去告诉罗西昂伯爵和我的兄弟,说我们已经把那只野鸟捉住了,他的眼睛给我们蒙住着,请他们决定如何处置。

兵士乙 是,队长。

臣甲 你再告诉他们,他将要在我们面前泄漏我们的秘密。

兵士乙 是,队长。

臣甲 现在我先把他好好地关起来再说。(同下。)

第二场

弗罗棱萨。寡妇家中一室

【勃特拉姆及狄安娜上。

勃特拉姆 他们告诉我你的名字是芳提贝尔。

狄安娜 不,爵爷,我叫狄安娜。

勃特拉姆 果然你比月中的仙子还要美上几分!可是美人,难道你外表这样秀美,你的心里竟不让爱情有一席地位吗?要是青春的炽烈的火焰不曾燃烧着你的灵魂,那么你不是女郎,简直是一座石像了。你倘然是一个有生命的活人,就不该这样冷酷无情。你现在应该学学你母亲开始怀孕着你的时候那种榜样才对啊。

狄安娜 她是个贞洁的妇人。

勃特拉姆 你也是。

狄安娜 不,我的母亲不过尽她应尽的名分,正像您对您夫人也有应尽的名分一样。

勃特拉姆 别说那一套了!请不要再为难我了吧。我跟她结婚完全出于被迫,可是我爱你却是因为我自己心里的爱情在鞭策着我。我愿意永远供你驱使。

狄安娜 对啦,在我们没有愿意供你们驱使之前,你们是愿意供我们驱使的;可是一等到你们把我们枝上的蔷薇采去以后,你们就把棘刺留着刺痛我们,反倒来嘲笑我们的枝残叶老。

勃特拉姆 我不是向你发过无数次的誓了吗?

狄安娜 许多的誓不一定可以表示真诚,真心的誓只要一个就够了。我们的所作所为,倘能质之天日而无愧,那不必指天誓日,也就是正大光明的。请问要是我实在一点不爱你,我却指着上帝的名字起誓,说我深深地爱着你,这样的誓是不是可以相信的呢?照我看起来,你的那许多誓也不过是些嘴边的空话罢了。

勃特拉姆 不要这样想。不要这样神圣而残酷。恋爱是神圣的,我的纯洁的心,也从来不懂得你所指斥男子们的那种奸诈。不要再这样冷淡我,请你快来安慰安慰我的饥渴吧。你只要说一声你是我的,我一定会始终如一地永远爱着你。

狄安娜 男人们都是用这种手段诱我们失身的。把那个指环给我。

勃特拉姆 好人,我可以把它借给你,可是我不能给你。

狄安娜 您不愿意吗,爵爷?

勃特拉姆 这是我家世世相传的宝物,如果我把它丢了,那是莫大的不幸。

狄安娜 我的荣誉也就像这指环一样;我的贞操也是我家世世相传的宝物,如果我把它丢了,那是莫大的不幸。我正可借用您的说法,抗拒您企图玷污我的名誉的无益的试探。

勃特拉姆 好,你就把我的指环拿去吧;我的家、我的名誉,甚至于我的生命,都是属于你的,我愿意一切听从你。

狄安娜 今宵半夜时分,你来敲我卧室的窗门,我可以预先设法调开我的母亲。可是你必须依从我一个条件,当你征服了我的童贞之身以后,你不能耽搁一小时以上,也不要对我说一句话。为什么要这样是有很充分的理由的,等这指环还给你的时候,你就可以知道。今夜我还要把另一个指环套在你的手指上,留作日后的信物。晚上再见吧,可不要失约啊。你已经赢得了一个妻子,我的终身却也许从此毁了。

勃特拉姆 我得到了你,就像是踏进了地上的天堂。(下。)

狄安娜 有一天你会感谢上天,幸亏遇见了我。我的母亲告诉我他会怎样向我求爱,她就像住在他心里一样说得一点不错;她说,男人们所发的誓,都是千篇一律的。他发誓说等他妻子死了,就跟我结婚;我宁死也不愿跟他同床共枕。这种法国人这样靠不住,与其嫁给他,还不如终身做个处女的好。他想用欺骗手段**我,我现在也用欺骗手段报答他,想来总不能算是罪恶吧。(下。)

第三场

弗罗棱萨军营

【二臣及兵士二三人上。

臣甲 你还没有把他母亲的信交给他吗?

臣乙 我已经在一点钟前给了他;信里好像有些什么话激发了他的天良,因为他读了信以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臣甲 他抛弃了这样一位温柔贤淑的妻子,真不应该。

臣乙 他更不应该在王上对他非常眷宠的时候,拂逆了他的意旨。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可是你不能讲给别人听。

臣甲 你告诉了我以后,我就把它埋葬在自己的心里,决不再向别人说起。

臣乙 他已经在这里弗罗棱萨勾搭上了一个良家少女,她的贞洁本来是很出名的;今夜他就要逞他的**欲去破坏她的贞操,他已经把他那颗宝贵的指环送给她了。

臣甲 上帝饶恕我们!我们这些人类真不是东西!

臣乙 人不过是他自己的叛徒;正像一切叛逆的行为一样,我们眼看着自己的罪恶成长,却不去抑制它,让他干下了不可收拾的事,以至于身败名裂。

臣甲 那么今夜他不能来了吗?

臣乙 他的时间表已经排好,一定要在半夜之后方才回来。

臣甲 那么再等一会儿他也该来了。我很希望他能够亲眼看见他那个同伴的本来面目,让他明白明白他自己的判断有没有错误,他是很看重这个骗子的。

臣乙 我们还是等他来了再处置那个人吧,这样才好叫他无所遁形。

臣甲 现在还是谈谈战事吧,你近来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臣乙 我听说两方面已经在进行和议了。

臣甲 不,我可以确实告诉你,和议已经成立了。

臣乙 那么罗西昂伯爵还有些什么事好做呢?他是再到别处去旅行呢,还是打算回法国去?

臣甲 你这样问我,大概他还没有把你当作一个心腹朋友看待。

臣乙 但愿如此,否则他干的事我也要脱不了干系了。

臣甲 告诉你吧,他的妻子在两个月以前已经从他家里出走,说是要去参礼圣约克?勒?格朗;参礼完毕以后,她就在那地方住下,因为她的多愁善感的天性,经不起悲哀的袭击,所以一病不起,终于叹了最后一口气,现在是在天上唱歌了。

臣乙 这消息也许不确吧?

臣甲 她在临死以前的一切经过,都有她亲笔的信可以证明;至于她的死讯,也已经由当地的牧师完全证实了。

臣乙 这消息伯爵也完全知道了吗?

臣甲 是的,他已经知道了详详细细的一切。

臣乙 他听见这消息,一定很高兴,想起来真是可叹。

臣甲 我们有时往往会把我们的损失当作幸事!

臣乙 有时我们却因为幸运而哀伤流泪!他在这里凭着他的勇敢,虽然获得了极大的光荣,可是他回家以后将遭遇的耻辱,也一定是同样大的。

臣甲 人生就像是一匹用善恶的丝线交错织成的布;我们的善行必须受我们的过失的鞭扑,我们的罪恶又赖我们的善行把它们掩盖。

【一仆人上。

臣甲 啊,你的主人呢?

仆人 他在路上遇见公爵,已经向他辞了行,明天早晨他就要回法国去了。公爵已经给他写好了推荐信,向王上竭力称道他的才干。

臣乙 王上正在对他生气,为他说几句即使是溢美的好话,倒也是不可少的。

臣甲 他来了。

【勃特拉姆上。

臣甲 啊,爵爷!已经过了午夜了吗?

勃特拉姆 我今晚已经干好了十六件每一件需要一个月时间才办得了的事情:我已经向公爵辞行,跟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告别,安葬了一个妻子,为她办好了丧事,写信通知我的母亲我就要回家了,并且招待过护送我回去的卫队;除了这些重要的事情以外,还干好了许多小事情;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还不曾办妥。

臣乙 要是这件事情有点棘手,您一早又就要动身,那么现在您该把它赶快办好才是。

勃特拉姆 我想把它不了了之,以后也希望不再听见人家提起它了。现在我们还是来开始审问那个骗子吧。来,把他抓出来;他像一个妖言惑众的江湖术士一样欺骗了我。

臣乙 把他抓出来。(兵士下)他已经锁在脚梏里坐了一整夜了,可怜的勇士!

勃特拉姆 这也是活该,他平常也太够大模大样了。他被捕以后是怎样一副神气?

臣甲 他哭得像一个倒翻了牛奶罐的小姑娘。他把摩根当作了一个牧师,把他从有生以来直到锁在脚梏里为止的一生经历源源本本向他忏悔;您想他忏悔些什么?

勃特拉姆 他没有提起我的事情吧?

臣乙 他的供状已经笔录下来,等会儿可以当着他的面公开宣读;要是他曾经提起您的事情——我想您是被他提起过的——请您耐着性子听下去。

【兵士押帕洛上。

勃特拉姆 该死的东西!还把脸都遮起来了呢!他不会说我什么的。我且不要做声,听他怎么说。

臣甲 蒙脸人来了!浦托?达达洛萨。

兵士甲 他说要对你用刑,你看怎样?

帕洛 你们不必逼我,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招供出来;要是你们把我榨成了肉酱,我也还是说这么几句话。

兵士甲 波斯哥?契末却。

臣甲 波勃利平陀?契克末哥。

兵士甲 真是一位仁慈的将军。这里有一张开列着问题的单子,将爷叫我照着它问你,你须要老实回答。

帕洛 我希望活命,一定不会说谎。

兵士甲 “第一,问他公爵有多少马匹。”你怎么回答?

帕洛 五六千匹,不过全是老弱无用的,队伍分散各处,军官都像叫花子,我可以用我的名誉和生命向你们担保。

兵士甲 那么我就把你的回答照这样记下来了。

帕洛 好的,你要我发无论什么誓都可以。

勃特拉姆 他可以什么都不顾,真是个没有救药的狗才!

臣甲 您弄错了,爵爷;这位是赫赫有名的军事专家帕洛先生,这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在他的领结里藏着全部战略,在他的刀鞘里安放着浑身武艺。

臣乙 我从此再不相信一个把他的剑擦得雪亮的人;我也再不相信一个穿束得整整齐齐的人,会有什么真才实学。

兵士甲 好,你的话已经记下来了。

帕洛 我刚才说的是五六千匹马,或者大约这个数目,我说的是真话,记下来吧,我说的是真话。

臣甲 他说的这个数目,倒有八九分真。

勃特拉姆 他现在所说的真话,比假话还要可恶。

帕洛 请您记好了,我说那些军官们都像叫花子。

兵士甲 好,那也记下了。

帕洛 谢谢您啦。真话就是真话,这些家伙都是寒伧得不成样子的。

兵士甲 “问他步兵有多少人数。”你怎么回答?

帕洛 你们要是放我活命,我一定不说谎话。让我看:史卑里奥,一百五十人;西巴斯辛,一百五十人;柯兰勃斯,一百五十人;杰奎斯,一百五十人;吉尔辛、考斯莫、洛多威克、葛拉提,各二百五十人;我自己所带的一队,还有契托弗、伏蒙特、本提,各二百五十人:一共算起来,好的歹的并在一起,还不到一万五千人,其中的半数连他们自己外套上的雪都不敢挥掉,因为他们唯恐身子摇了一摇,就会像朽木一样倒塌下来。

勃特拉姆 这个人应当把他怎样处治才好?

臣甲 我看不必,我们应该谢谢他。问他我这个人怎样,公爵对我信任不信任。

兵士甲 好,我已经把你的话记下来了。“问他公爵营里有没有一个法国人名叫杜曼上尉的;公爵对他的信用如何;他的勇气如何,为人是否正直,军事方面的才能怎样;假如用重金贿赂他,能不能诱他背叛。”你怎么回答?你所知道的怎样?

帕洛 请您一条一条问我,让我逐一回答。

兵士甲 你认识这个杜曼上尉吗?

帕洛 我认识他,他本来是巴黎一家木匠铺里的徒弟,因为把市长家里的一个不知人事的傻丫头弄大了肚皮,给他的师傅一顿打赶了出来。(臣甲举手欲打。)

勃特拉姆 且慢,不要打他;他的脑袋免不了要给一爿瓦掉下来把它砸碎的。

兵士甲 好,这个上尉在不在弗罗棱萨公爵的营里?

帕洛 他在公爵营里,他的名誉一塌糊涂。

臣甲 不要这样瞧着我,我的好爵爷,他就会说起您的。

兵士甲 公爵对他的信用怎样?

帕洛 公爵只知道他是我手下的一个下级军官,前天还写信给我叫我把他开革;我想他的信还在我的口袋里呢。

兵士甲 好,我们来搜。

帕洛 不瞒您说,我记得可不大清楚,也许它在我口袋里,也许我已经把它跟公爵给我的其余的信一起放在营里归档了。

兵士甲 找到了;这儿是一张纸,我要不要向你读一遍?

帕洛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公爵的信。

勃特拉姆 我们的翻译看了就会知道的。

兵士甲 “狄安娜,伯爵是个有钱的傻大少——”

帕洛 那不是公爵的信,那是我写给弗罗棱萨城里一位名叫狄安娜的良家少女的信,我劝她不要受人家的引诱,因为有一个罗西昂伯爵看上了她,他是一个爱胡调的傻哥儿,一天到晚转女人的念头。请您还是把这封信放好了吧。

兵士甲 不,对不起,我要把它先读一遍。

帕洛 我写这封信的用意是非常诚恳的,完全是为那个姑娘的前途着想;因为我知道这个少年伯爵是个危险的**棍,他是色中饿鬼,出名的破坏处女贞操的魔王。

勃特拉姆 该死的反复小人!

兵士甲

他要是向你盟山誓海,

你就向他把金银索讨;

你须要半推半就,若即若离,

莫让他把温柔的滋味尝饱。

一朝肥肉咽下了他嘴里,

你就永远不要想他付钞。

一个军人这样对你忠告:

宁可和有年纪人来往,

不要跟少年郎们胡调。

【你的忠仆帕洛上。

勃特拉姆 我要把这首诗贴在他的额角上,拖着他游行全营,一路上用鞭子抽他。

臣甲 爵爷,这就是您的忠心的朋友,那位精通万国语言的专家,全能百晓的军人。

勃特拉姆 我以前最讨厌的是猫,现在他在我眼中就是一头猫。

兵士甲 朋友,照我们将军的面色看来,我们就要把你吊死了。

帕洛 将爷,无论如何,请您放我活命吧。我并不是怕死,可是因为我自知罪孽深重,让我终其天年,也可以忏悔忏悔我的余生。将爷,把我关在地牢里,锁在脚梏里,或者丢在无论什么地方都好,千万饶我一命!

兵士甲 要是你能够老老实实招认一切,也许还有通融余地。现在还是继续问你那个杜曼上尉的事情吧。你已经回答过公爵对他的信用和他的勇气,现在要问你他这人为人是否正直?

帕洛 他会在和尚庙里偷鸡蛋;讲到强奸妇女,没有人比得上他;毁誓破约,是他的拿手本领;他撒起谎来,可以颠倒黑白,混淆是非;酗酒是他最大的美德,因为他一喝酒便会烂醉如猪,倒在**,不会再去闯祸,唯一倒霉的只有他的被褥,可是人家知道他的脾气,总是把他抬到稻草上去睡。关于他的正直,我没有什么话好说;凡是一个正人君子所不应该有的品质,他无一不备;凡是一个正人君子所应该有的品质,他一无所有。

臣甲 他说得这样天花乱坠,我倒有点喜欢他起来了。

勃特拉姆 因为他把你形容得这样巧妙吗?该死的东西!他越来越像一头猫了。

兵士甲 你说他在军事上的才能怎样?

帕洛 我不愿说他的谎话,他曾经在英国戏班子里擂过鼓,此外我就不知道他的军事上的经验了;我希望我能够说他几句好话,可是实在想不起来。

臣甲 他的无耻厚脸,简直是空前绝后,这样一个宝货倒也是不可多得的。

勃特拉姆 该死!他真是一头猫。

兵士甲 他既然是这样一个卑鄙下流的人,那么我也不必问你贿赂能不能引诱他反叛了。

帕洛 给他几毛钱,他就可以把他的灵魂连同世袭继承权全部出卖。

兵士甲 他还有一个兄弟,那另外一个杜曼上尉呢?

臣乙 他为什么要问起我?

兵士甲 他是怎样一个人?

帕洛 也是一个窠里的老鸦;从好的方面讲,他还不如他的兄长,从坏的方面讲,可比他的哥哥胜过百倍啦。他的哥哥是出名的天字第一号的懦夫,可是在他面前还要甘拜下风。退后起来,他比谁都奔得快;前进起来,他就寸步难移了。

兵士甲 要是放你活命,你愿不愿意到弗罗棱萨公爵那里给我们做内应?

帕洛 愿意愿意,连同他们的骑兵队长就是那个罗西昂伯爵,一定会中我的计的。

兵士甲 我去对将军说,看他意思怎样。

帕洛 (旁白)我从此再不打什么倒霉鼓了!我原想冒充一下好汉,骗骗那个****的伯爵哥儿,谁知道几乎送了一条性命!

兵士甲 朋友,没有办法,你还是不免一死。将军说,你这样不要脸地泄漏了自己军中的秘密,还把知名当世的贵人这样信口诋毁,留你在这世上,没有什么用处,所以必须把你执行死刑。来,刽子手,把他的头砍下了。

帕洛 嗳哟,我的天爷爷,饶了我吧,倘然一定要我死,那么也让我亲眼看个明白。

兵士甲 那倒可以允许你,让你向你的朋友们辞行吧。(解除帕洛脸上所缚之布)你瞧一下,有没有你认识的人在这里?

勃特拉姆 早安,好队长!

臣乙 上帝祝福您,帕洛队长!

臣甲 上帝保佑您,好队长!

臣乙 队长,我要到法国去了,您要我带什么信去给拉佛大人吗?

臣甲 好队长,您肯不肯把您替罗西昂伯爵写给狄安娜小姐的情诗抄一份给我?可惜我是个天字第一号的懦夫,否则我一定会强迫您默写出来;现在我不敢勉强您,只好失陪了。(勃特拉姆及甲乙二臣下。)

兵士甲 队长,您这回可出了丑啦!

帕洛 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任是英雄好汉,也逃不过诡计阴谋。

兵士甲 要是您能够发现一处除了****娃之外没有其他的人居住的国土,您倒很可以在那里南面称王,建立起一个无耻的国家来。再见,队长;我也要到法国去,我们会在那里说起您的。(下。)

帕洛 管他哩,我还是我行我素。倘然我是个有几分心肝的人,今天一定会无地自容;可是虽然我从此掉了官,我还是照旧吃吃喝喝,照样睡得烂熟,像我这样的人,到处为家,什么地方不可以混混过去。可是我要警告那些喜欢吹牛的朋友们,不要太吹过了头,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是一头驴子的。我的剑呀,你从此锈起来吧!帕洛呀,不要害臊。老着脸皮活下去吧!人家作弄你,你也可以作弄人家,天生世人,谁都不会没有办法的。他们都已经走了,待我追上前去。(下。)

第四场

弗罗棱萨。寡妇家中一室

【海丽娜、寡妇及狄安娜上。

海丽娜 为了使你们明白我并没有欺弄了你们,一个当今最伟大的人物可以替我做保证;在我还没有完成我的目的以前,我必须在他的宝座之前下跪。过去我曾经替他做过一件和他的生命差不多同样宝贵的事,即使是蛮顽无情的鞑靼人,也不能不由衷迸出一声感谢。有人告诉我他现在在马赛,正好有便人可以护送我们到那儿去。我还要告诉你们知道,人家都是当我已经死去的了。现在军队已经解散,我的丈夫也回家去了,要是我能够得到上天的默佑和王上的准许,我们也可以早早回家。

寡妇 好夫人,请您相信我,我是您的最忠实的仆人,凡是您信托我做的事,我无不乐意为您效劳。

海丽娜 大娘,你也可以相信我是你的一个最好的朋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样才可以报答你的厚意。你应该相信,既然上天注定使你的女儿帮助我得到一个丈夫,它也一定会使我帮助她称心如意地嫁一位如意郎君。我就是不懂男子们的心理,他们竟会向一个被认为厌物的女子倾注他们的万种温情!沉沉的黑夜使他觉察不出自己已经受人愚弄,抱着一个避之唯恐不及的蛇蝎,还以为就是那已经杳如黄鹤的玉人,可是这些话我们以后再说吧。狄安娜,我还要请你为了我的缘故,稍为委屈一下。

狄安娜 您无论吩咐我做什么事,只要不亏名节,我都愿意为您忍受一切,死而无怨。

海丽娜 可是我还要劝你,转眼就是夏天了,野蔷薇快要绿叶满枝,遮掩了它周身的棘刺;你也应当在温柔之中,保留着几分锋芒。我们可以出发了,车子已经预备好,疲劳的精神也已经养息过来。万事吉凶成败,须看后场结局;倘能如愿以偿,何患路途纡曲。(同下。)

第五场

罗西昂。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伯爵夫人、拉佛及小丑上。

拉佛 不,不,不,令郎都是因为受了那个拆白党的引诱,才会这样胡作非为,那家伙一日不除,全国的青年都要中他的流毒。倘然没有这只大马蜂,令媳现在一定好好地活在世上,令郎也一定仍旧在家里不出去,受着王上的眷宠。

伯爵夫人 我但愿我从来不曾认识他,都是他害死了一位世上最贤德的淑女。她即使是我亲生骨肉,曾经使我忍受过怀胎的痛苦的,也不能使我爱她更为深切了。

拉佛 她真是一位好姑娘,所谓灵芝仙草,可遇而不可求。我刚才正要告诉您,自从我听见了少夫人的噩耗,并且知道令郎就要回来的消息以后,我就央求王上替小女作成一头亲事;实在说起来,这还是王上首先想起,向我当面提起过的。王上已经答应我亲任冰人;他对令郎本来颇有几分不高兴,借此正可使他忘怀旧事。不知道夫人的意思怎样?

伯爵夫人 我很满意,大人;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圆满成功。

拉佛 王上已经从马赛动身来此,他的身体健壮得像刚满三十岁的人一样。他明天就可以到这里,这消息是一个一向靠得住的人告诉我的,大概不会有错。

伯爵夫人 我能够在未死之前,再见王上一面,真是此生幸事。我已经接到小儿来信,说他今晚便可以到家;大人要是不嫌舍间窄陋,就请在此耽搁一两天,等他们两人见了面再去好不好?

拉佛 夫人,无故叨扰,未免于心有愧。

伯爵夫人 您太客气了。

【小丑上。

小丑 啊,夫人!少爷就要来了,他脸上还贴着一块天鹅绒片呢;那天鹅绒片底下有没有伤疤,要去问那天鹅绒才知道,可是它的确是一块很好的天鹅绒。

拉佛 光荣的疤痕是最好的装饰。让我们去迎接令郎吧,我渴想跟这位英勇的少年战士谈谈呢。

小丑 他们一共有十多个人,大家戴着漂亮的帽子,帽子上插着羽毛,那羽毛看见每一个人都会点头招呼哩。(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