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文篇七(1 / 1)

旷野之上,秦王嬴驷与公孙衍距离数步相对而坐。

再见的一番寒暄之后,秦王嬴驷向这位多年未见的老友诉说起了自己这些年来的所思所想;

至于端坐于其对面的犀首公孙衍,则向秦王嬴驷诉说起了自己这数十年以来离开秦国、游历天下的所见所闻。

又是一阵攀谈之后,两人之间那数十年未曾见面的疏离之感却是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各自心中的那份获得知己的满足。

眼神缓缓向上偏移,看着对面必然成为自己股肱之臣的公孙衍,秦王嬴驷心中别提有多开心与满足了。

伸出右手缓缓举起摆放在身前几案之上的酒爵,秦王嬴驷带着满脸的笑意邀请道:“公孙先生,请。”

看到眼前这一幕,端坐在其面前的公孙衍先是一愣,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忽然在其心头涌现。

在这一刻,公孙衍直感觉自己回到了数十年前故乡武安的那座酒肆之中,只不过眼前之人已经不是当初的秦国王孙,而是真正执掌秦国大权的当今秦王。

心中那一抹熟悉的感觉久久未曾散去,公孙衍同样伸出自己的右手端起身前酒爵,“王上,请。”

这两道话语之后,君臣二人目光在一瞬之间交汇一处,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那一份名为默契的东西。

秦酒向来以甘洌闻名于世,而伴随着那一股酒水被两人饮入口中,君臣之间那种和谐的气氛在这一刻完成了升华。

“砰……”

数息之后,一阵厚重声响忽然在秦王嬴驷的几案之上浮现,然后对面的公孙衍便听到秦王嬴驷轻声询问道:“先生以为,我秦国如何?”

“不敢欺瞒王上,臣以为如今的秦国在经过烈王、孝王两代人的努力之后,无论是从国力还是从军力之上,都远超山东列国之中的大多数国家。”

“反观山东列国,由曾经的天下霸主晋国所分出的魏国、梁国、赵国、韩国四家,如今魏国、韩国都成为了我秦国的附庸,只剩下梁国、赵国还没有表明态度。”

“曾经的东方大国齐国,数十年前已经分裂成为了南方的陈国与北方的齐国。纵使这些年来陈国国君一直励精图治,但是其国力已经不足以改变天下大势的走向。”

话说到这里,公孙衍突然停下了声音,其目光也缓缓转向了南方,那里正是楚国的所在。

眼中忽然一道精光浮现,随后便听公孙衍继续说道:“臣以为,当今天下唯一有实力和我秦国一争高下的,恐怕就只有不久之前才吞并了吴越之地的楚国了。”

“彩……”

公孙衍的这一番分析说完之后,秦王嬴驷当即带着满脸笑意,发自肺腑地道了一声彩字。

“先生虽然身不在朝堂之上,可是却能洞察天下形势。如此格局,寡人心中万分钦佩。”

一句话语落下之后,秦王嬴驷不经意地再次举起手中酒爵,将爵中那甘洌的秦酒一饮而尽。

做完了这一切,秦王嬴驷这才抬起头来无比郑重地向对面的公孙衍求教道:“此番,寡人在洛邑会盟诸侯,共商伐楚之事。先生以为我秦国的这一步棋走得如何?”

“确是神来之笔。”听罢秦王嬴驷的这声询问,公孙衍同样饮尽手中酒爵然后缓缓解说道:“秦国这一步,是将秦楚之间的交锋,转化为了天下诸侯对楚国的讨伐之战。”

“如此做,意义一共有三:”

“其一,楚国数十年之间接连吞并吴越两个大国,已经引得天下诸侯人心惶惶。此刻我秦国以诸侯盟主的身份站出来,不仅能够大涨我秦国的声威,也是顺应天道民心的举动。”

“其二,楚国吞并吴越之地后,虽然短时间之内还不能完全消化所占领土地,但是其国力、军心士气都会在短时间之内有一个大的提升。在这种情况之下,我秦国如果单独与楚国交锋,固然最终能胜,但有可能为他人趁虚而入。”

“其三,楚国国土广大,其跨度西至黔中、东达吴越。这固然是楚国的一个优势,但这也意味着其所接壤的国家可谓众多。此番诸侯会盟必然有不少诸侯渴求楚国土地而欣然参与其中,这正是我秦国在其中动作的好机会。”

公孙衍借着秦酒带来的豪迈畅谈此番秦国会盟诸侯一事之时,坐在其对面的秦王嬴驷则是不发一语,将这些内容一字不落地放在了心中。

直到公孙衍话语落下之后,秦王嬴驷这才轻声询问道:“那先生以为此番诸侯伐楚之事,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

“会盟之事,重在齐心;心若不齐,那最终的结果毫无疑问是功亏一篑。”一句话道出了会盟之事的实质之后,公孙衍目光郑重地看向秦王嬴驷,“臣以为此番若是能够做到齐心协力、调度有方的话,秦国大势可成。”

“善,大善。”

心中激荡之下,秦王嬴驷连连道出了几声善,然后再一次举起手中酒爵敬向了对面的公孙衍。

“以此爵敬先生,先生,请!”

“该是臣敬王上,敬秦国。王上,请!”

目光对视之间,秦王嬴驷与公孙衍都从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那一份的默契,紧接着两人之间一阵无比爽朗的笑声突然响起。

“哈哈哈……”

借着这份无比爽朗的笑意,借着心中的那股激荡,两人几步不约而同地将爵中美酒饮入了府中。

“痛快。”一声痛快之后,秦王嬴驷看向对面的公孙衍沉声道:“寡人欲委派先生以左庶长之爵,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听到秦王嬴驷这句话,公孙衍心中顿时一股感动忽然生出。

作为一个秦人,公孙衍如何会不知道左庶长这一个爵位,代表着的究竟是怎样沉重的分量。

自数百年前以来,秦国以四大庶长总领政务,左庶长主领公族政务可谓位高权重。

不说别人,就说曾经为秦国崛起立下了不世之功的武侯吴起,入秦之时被秦烈王嬴连所授予的官职正是这左庶长。

虽然自武侯吴起在秦国实行变法以来,特别是《军功爵制》在秦国大力推行之后,左庶长已经从原本职爵一体变成如今多次更改的军功体系之中的第十个等级,但是其所代表的意义却是不言而喻的。

如今秦王嬴驷既然能够愿意拿出这左庶长的高爵,足以见识其对公孙衍的重视程度。

对于这一点,公孙衍的心中是十分清楚的也是十分感动的,不过他却是不会如此心安理得的接受秦王嬴驷的这个高爵。

“王上对臣信重,公孙衍心中已然明白。只是公孙衍不过一介无爵之士,若是贸然便被授予左庶长高爵,恐怕会被秦国朝堂所轻视。”

“公孙衍愿为秦国客卿,跟随在王上左右,为王上出谋划策、排忧解难,不知王上以为如何?”

公孙衍这一番话语落下之后,秦王嬴驷便知道他决计不会接受自己所要给予的左庶长之爵。

不过秦王嬴驷却也不准备将其留在自己身旁建言献策。

在秦王嬴驷看来眼前这位犀首先生的归宿,不在那庙堂之上而在那沙场之间。

一位能够率领大军攻略城池、杀敌建功的统帅,在自己身边作为一个谋士存在,不是太过屈才了吗?

想到这里秦王嬴驷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暂时答应了公孙衍的请求,默默等待着未来秦楚开战的那一天。

……

这一番可谓推心置腹的交谈之后,秦王嬴驷与秦国新任客卿公孙衍一道踏上了前往会盟之地,周王畿所在的洛邑的路途。

队伍沿着河水向东而行,一路之上倒也没有出现什么东西,很快秦军士卒的视野之中便出现了一座显得十分繁华的城邑。

“报……”

远处一匹战马疾驰而至,与其一道的还有这阵由远及近的嘹亮禀报之声。

当身下战马在这支队伍的中间缓缓停下身形,那名秦军传令兵利落地翻身下马向着前方马车躬身拜道:“启禀王上,前方便是洛邑。此刻蜀侯、大良造已经率领五千精卒在前方不远处等候王上。”

“知道了。”

一道回应之声忽然浮现,然后又是一阵接二连三的细微声响。

数息之后,身穿着一身墨色冕服的秦王嬴驷掀开车厢前方帘幕,缓缓走出了自己已经乘坐了多日的马车。

视线渐渐向东,看着前方不远处那一座名为洛邑的城邑,秦王嬴驷的目光之中一道精光忽然浮现。

“臣蜀侯嬴虔,拜见王上。”

“臣大良造孙伯灵,拜见王上。”

一刻钟之后,看着快步走到自己近前的秦王嬴驷,在此等候了多时的蜀侯嬴虔和大良造孙伯灵当即躬身而拜。

见此情景,秦王嬴驷脚下连忙又加快了几分,然后一把将两人扶了起来:“公伯,先生快快请起。两位为我秦国奔波操劳,嬴驷心中实在感激,如何还能受公伯与先生如此大礼。”

“这本就是臣等之本分。”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之后,蜀侯嬴虔和大良造孙伯灵都几乎在同一时间将目光看向了跟随在秦王嬴驷身后的公孙衍,“不知这位是?”

眼见两人齐齐向自己看来,公孙衍当即向前一步,“秦国客卿公孙衍,拜见蜀侯、大良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