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阳光洒在河西大地之上,这阳光既不似盛夏酷烈又不像早春那样的寒冷。而河西大地之上的万物浸润在这温和的阳光,倒是显得郁郁葱葱,一副生命盎然的景象。
如果有文人墨客看到河西之地的景象,那他们为这勃勃的生机所感染,或许还会诗兴大发留下几句千古名篇。
虽然景色很美,但是此时跑在空旷的河西之地的一名少年却是没有这样的好兴致。
虽然已是气喘吁吁,但是少年还是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似乎后面有什么人在追捕他一般。
跑了好一阵之后他用惊慌失措的眼睛小心地向后瞥了瞥,看见自己的身后已经是空空如野之后他心中的惊慌才渐渐放下了一些。
虽然身后的追兵已经消失,但是死亡的恐惧还是让少年不敢立即停下休息。
又跑了一刻钟再次确定自己的身后已经没有了追兵,确定自己已经安全了之后,少年才准备停下休息。
这个少年身上引人注意的地方除了那张还带着稚嫩气息的脸庞之外,就是他身上所穿的衣物了。
此时他身上的衣服已是残破不堪,外人可能无法认出他的身份。但是如果此时有追击的魏军经过的话一定能依靠那破碎的甲胄辨认出这位少年的身份——少梁邑大战中所溃逃的秦军士卒。
“咳咳。”就在这位年轻的秦国少年正准备找一个地方休息的时候,他的背上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咳嗽声。
这声咳嗽声很小,小得几乎让人注意不到。如果是医者听到这阵细微的咳嗽的话,恐怕当场就会表示无能为力了。
少年的听觉极其的敏锐,也正是这少年在残酷的少梁邑大战之中捡回了一条命来。听见身后所发出的那声咳嗽之声,少年不敢怠慢。
再次确定自己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危险之后,少年才找了一个稍微干净的地方放下了自己背后的人。
被少年放下之后,那名穿着相同服饰但是明显大了不少的中年人再次咳了一声。不过那越咳越小的咳嗽声,让听着中年人咳嗽的少年感觉到一丝不妙。
“黑叔,黑叔。快醒醒,快醒醒。”心中焦急的少年重重地摇晃着中年秦军的肩旁,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唤醒面前已经有些不省人事的中年人。
似乎是少年的呼唤起了作用,中年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睁开眼的中年人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环境。
“黑叔,黑叔。你醒了,我们已经从少梁逃出来了。我们暂时安全了。”看着自己面前的中年人慢慢醒转,少年脸上的焦急之色立即就变成了一丝喜色。
“少梁吗?”
听到少年提起少梁,被称为黑叔的中年秦卒的脸上充满了痛苦的神情,尽管他不愿意回忆,但是那残酷的一幕幕还是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黑叔,你醒了就好。走,我们回家。”就在中年秦卒痛苦回忆的时候,少年人那带着庆幸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旁。
“嗯,回家。”面对少年人的提议,中年人只是呆滞地回应了一声然后再没有了下文。
听到黑叔已经答应了自己的提议,少年人就想要将他背到身上再次向着他们家乡的方向赶去。
可是少年只是微微的一动,中年人便发出了一声痛呼的惨嚎。这声惨嚎让少年人连忙将中年秦卒放下,慢慢地掀开中年人同样残破的衣服。
只见在中年人残破的衣服下面,是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在这其中有些伤口已经结了痂,但是有些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鲜血。
“黑叔,这……”看着这些狰狞可怖的伤口,少年人的泪水一下子就止不住了,他的声音之中也带上了丝丝的抽泣之声。
“狗子啊。这一次黑叔恐怕是不行了,再也保护不了你了。幸好,答应你爹娘的我是做到了。不要管黑叔了,快跑,向西跑。到你看到那条我们村子前经过的那条渭水的时候,你就到家了。”
伴随着鲜血的流逝,那位被称为黑叔的中年秦军的面色是越来越苍白同时他的语气也由一开始的有些力气变得越发的细小。
“不会的,不会的,黑叔。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那么厉害。经历了那么多次大战你都活着回家了,这一次你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听见黑叔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少年满脸泪痕。
“傻小子,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如果你真的心疼你黑叔,那么你就要答应我一件事。”看着此时已经哭着泪人的少年,中年秦卒惨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
“黑叔您说。”听到黑叔有事要交给自己,少年人的脸上突然生出了一丝坚定。
“我家二丫年纪还小,她阿娘在生她的时候就去了。我想让你帮我照顾我这唯一的女娃。如果将来她大了,给她找一个踏实的汉子嫁了吧。”在说这一句的时候,中年人脸上突然出现了红晕,而他的语气之中也带上了几分力量。
感受到中年人话语中的力量,少年人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记得他阿爷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中气十足地拉着他的说话的。
“黑叔,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二丫妹妹。”此时少年的泪水如同冲破堤坝一般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他含着泪对着面前的黑叔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看着少年答应自己,中年人满意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少年人就感觉到了中年人的手无力的从他的手掌之中滑落。
“黑叔!”
感受到眼前的中年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气息,少年的心突然一阵的绞痛。而后少年人的痛呼就出现在了这片空阔的大地之上。
“何人在那里?”
……
“秦君,该喝药了。”一名秦国宫人打扮的内侍端着碗熬好的汤药进入到了一辆略显豪华的马车之中。
看着自己身前碗中那有些泛黑的汤药,被宫人称作君上的秦国国君嬴悼子的脸上显得有些无奈。
其实他真的不愿意喝这些味道奇怪的汤药,但是谁让他生病了呢?
而且这病还病得不轻。要不是随身带着医者的话,他可能就一命呜呼去见秦国历代先君了。
忍着汤药那苦涩的味道,秦国国君嬴悼子面色痛苦地将医者所开的汤药一饮而尽。
“启禀秦君,右庶长求见。”就在秦公嬴悼子喝完药之后,一个声音便传到了他的耳中。
“快请。”秦公嬴悼子有些急切地说道。
然后他对宫人面色平淡的说道:“你先退下吧。”
“诺。”宫人在应了一声诺之后就缓缓的退下了。
“前线战事如何了?”就在秦国右庶长西乞明刚刚进来之时,秦公嬴悼子的那急切的声音就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
刚刚进来的秦国右庶长西乞明听到这个问题,脸上带着的笑意的说道:“前线的战报还没有传来,但是秦公不必担心。他的前军已经有五万大军了,再加上君上命令先行前往的十五万大军足有二十万之众。而魏国在河西之地不过只有数万可战之军,我相信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虽然心中对于前线的战事一直很担心,但是听到右庶长西乞明的安慰,秦君嬴悼子的脸上的担忧之色也是去了几分。
“希望如此吧。”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马车之外一个侍卫突然出声禀报道:“启禀秦君,派出的斥候发现了两名我秦国的逃卒。”
“既然是逃卒,那就以军法处置何须来打扰君上养病。”听到侍卫的禀报秦君嬴悼子还未出声,在秦君身旁的秦国右庶长西乞明却是喝道。
“慢着,把人带上来吧。”就在侍卫就要将那两人直接依照军法处置的时候,秦君嬴悼子却是出声阻止道。
“诺。”
很快身穿着一件残破秦军服饰的那位名叫狗子秦人便被精锐的秦君侍卫押着带到了秦君的面前。
“小人拜见秦君。”
面对着眼前这位自己平时看都看不到的秦国第一人,狗子的心中却没有了平时对于秦君的敬畏也没有了初上战场之时的兴奋。
现在他的心中对于面前秦君只有怨恨,如果不是这个人他们就不会来到这个地方,他的黑叔也就不会惨死在异乡。
如果不是他的黑叔临死之前的嘱托,他恐怕就已经和面前的这个秦君一起去死了。
看着面前这个面色有些不好的中年人,少年只是礼仪性的一拜。
“我问你们,为什么要做逃兵?”就在少年下拜的时候,在秦君身旁的右庶长突然盛气凌人的说道。
“为什么?你以为我们想要逃跑吗?你以为我们这些老秦人不想收复失地吗?可是就在我们苦苦攻城的时候,主将却是带着他的亲卫早早地就跑了。之后我们的后方也受到了魏军的袭击。我亲眼看着一个个同袍在我面前倒下。我愿意为我的国家而战,可是我的国家又是怎么对待我的?”
“二十万,整整二十万啊。除了我们少部分逃出来的,又有多少人死在少梁的战场之上。”听到右庶长那凌厉的话语,少年人再也忍不住了他一股脑的将自己的委屈说了出来。
“秦君,秦君。”还没等他说完,他面前的秦君嬴悼子却是突然口吐鲜血。
“此次大战是我嬴悼子的错,我赦免你逃跑之罪。”吐完之后,秦君嬴悼子努力支撑着说道。
回复秦君嬴悼子的只是少年那带着仇恨的眼神和淡淡的一句:“嬴悼子,你不如先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