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罗马帝国破坏异教庙宇的行动(381—389 A.D.)(1 / 1)

尊重传统的皇帝们在改造罗马这座不朽的名城时,不仅有所顾忌也十分审慎。专制君主对于省民的成见一向都不放在心上。自从君士坦提乌斯去世后,[2008]推行基督教的工作中止了将近20年,等到信仰狂热的狄奥多西登基,这一工作再次开始推动并且获得了最后的成功。英勇无敌的君主之所以与哥特人奋战到底,不是为了追求共和国的荣誉,而是为了获得国土的安全。这时他采取了一些有助于护卫天国的行动,但这些行动在明智的人看来,显得鲁莽而不近情理,而且会触怒大部分的臣民。他在与异教徒第一次交手并获得胜利以后,促使信仰虔诚的皇帝重申前令,大力推行诏书所列禁止事项。当初在东部各行省颁布的法规,在马克西穆斯被击败后,开始被运用在帝国的整个西部地区。狄奥多西将正统教派的每一次胜利,都归功于基督徒和正统教会纯正的信仰。他打击迷信活动,从禁止奉献牺牲着手,因为他认定那是有罪和邪恶的行为。从诏书的词句上看,他严厉谴责检视被杀动物的内脏以卜吉凶及其后续的种种行为,[2009]此无异于将构成异教信仰最基本的献祭仪式视为罪行。

修建庙宇的目的是奉献牺牲,一个仁德之君有责任使臣民远离危险的**,以免触犯他所制定的法律。皇帝委派给东部禁卫军统领西内吉乌斯以及西部两位高阶官员约维乌斯伯爵和高登提乌斯伯爵一项特殊使命:关闭所有的庙宇,收缴或摧毁偶像崇拜的设施和工具,免除祭司的各项特权,没收异教的产业充作皇帝、教会或军队的费用。等到全面查禁的行动停止,庙宇只剩空无一物的建筑,不再用来供奉偶像,但政府必须对其加以保护,以免庙宇建筑遭狂热分子破坏。很多庙宇都是希腊建筑最壮丽精美的瑰宝,就是皇帝本人也不愿损毁城市的华丽景象,破坏自己拥有的财物。这些硕大无比的屋宇被保留下来,作为基督教胜利的永久纪念物。在艺术日益式微的状况下,这些建筑物可以当作仓库、作坊或集会场所使用。或许那些庙宇的墙壁,经过神圣仪式的净化以后,可用来礼拜真正的神,也可以消除古老偶像崇拜的罪孽。

但只要这些庙宇存在一天,异教徒心中就会暗自满怀希望,期盼着再有一个尤里安掀起带来吉兆的变革,好重建神祇的祭坛。现在他们在皇帝宝座前苦苦哀求,根本发生不了任何作用,[2010]只会增加基督教改革者的决心,要毫不留情连根铲除迷信活动。几位皇帝颁布的有关宗教的法律表现出趋向温和的迹象,上位者虽对推行基督教态度冷淡消极,却无法堵住教会的精神领袖所领导或激起的宗教狂热和掠夺风气。高卢的图尔主教,神圣的马丁,[2011]亲自率领忠实的僧侣,在面积广大的教区毁弃所有偶像、庙宇和圣地的树木。贤明的读者自可判断,支持马丁执行这项艰巨任务的究竟是神奇的力量,还是名利的刀剑。在叙利亚,被狄奥多里特称为圣洁而卓越的马塞卢斯,是沉溺于使徒热忱的一个主教,他决心将阿帕美亚教区所有宏伟的庙宇都夷为平地。但当年修建朱庇特神庙的技术水平和牢固程度,却阻挠了他的破坏行动。巨大的殿堂坐落在一个高地上,四边各有15根周长16英尺的石柱,支持着高大的屋顶,圆柱由大石块砌成,全部用铅和生铁灌浇,使用最坚硬和最锋利的破坏工具都难以损伤分毫。后来他们挖空石柱基础,再放火烧掉在下面临时撑住的木桩,终于使得石柱全部倒塌。此一任务的艰巨已被一个黑色魔鬼以寓言的形式记述下来,虽然他无法击败基督教的工匠,却也推迟了基督教的摧毁计划。

马塞卢斯受到胜利的鼓舞,决定亲自出马与黑暗势力斗争。一支人数众多的由士兵和角斗士组成的队伍,打着主教的旗帜前进,连续袭击阿帕美亚教区遍及各处乡野的庙宇。这位虔诚的勇士预见到自己会遭遇危险,因为他是跛子无法参加战斗也不能飞奔逃走,就待在距离战场相当远、标枪掷不到的地方。但正是因为他过于谨慎才导致死于非命,一群怒气冲天的农民发动突击把他杀死。行省的宗教会议立即宣称,马塞卢斯是为执行上帝旨意,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僧侣为了支持伟大的理想,带着喧嚣的暴怒从沙漠蜂拥而出,竞相表现出宗教狂热的行为。他们为异教徒所仇恨,有些人贪财和放纵的行为,受到民众的谴责:贪财是指他们用神圣的借口掠夺,放纵是指他们挥霍人民奉献的钱财。这些人对僧侣穿着破烂的衣服,高声唱着赞美诗以及假装苍白的面孔,[2012]极为愚蠢地表示由衷的崇拜。只有少数庙宇因为恐惧、贿赂、关爱或审慎等原因,受到地方当局或教会领导阶层的保护。像是迦太基的天界维纳斯神庙,整个神圣区域的周长有2英里,当地的异教徒非常明智地将其改建为基督教教堂。[2013]他们运用类似的奉献办法,得以将罗马万神殿的宏伟圆顶,[2014]完整无缺地保存下来。但是在罗马世界的每一个行省,都有一大群既无领导也无纪律的狂热分子,对当地安居乐业的居民进行侵犯。一些最珍贵的古老建筑物只有遗骸留存下来,展示出这些野蛮的宗教狂信徒的狂暴,也只有这类人才有时间和兴趣,执行这样艰巨的破坏工作。

这场浩劫的范围极其广泛,一个旁观者也许可以从中看到亚历山大里亚的塞拉皮斯神庙所留下的废墟。[2015]埃及是一个迷信盛行的国度,[2016]但是塞拉皮斯并非土生土长的神灵或恶魔。第一个托勒密国王受到梦的启示,要将这位长期受到锡诺普居民顶礼膜拜的陌生神祇从本都海岸请到埃及来。但是人们对于他的属性和统治范围完全不知道,甚至连他是代表白昼的光明之神还是阴曹地府的冥王,都还在争论不休。[2017]埃及人固执地信奉祖先的宗教,拒绝让外国的神祇进入他们的城市。[2018]只有逢迎谄媚的祭司,受到托勒密家族的慷慨赏赐,才会服服帖帖毫不反抗,承认来自本都的神明所具有的权威,并杜撰出一部充满尊荣的家谱。这位篡夺者被推上埃及神王奥西里斯的宝座,[2019]也占有他的床榻,成为伊西斯的丈夫。

亚历山大里亚声称受到他的保护,为获得“塞拉皮斯之城”的美名而沾沾自喜。塞拉皮斯的庙宇在名气和壮丽方面,足可与卡皮托的朱庇特神殿媲美。它修建在一座人工堆成的小山顶上,不仅面积宽阔,而且高出邻近的城市约100步。内部的大厅用坚固的拱廊支撑,并分成若干条相连的拱道和一间间地下房屋。神圣的主殿被一个四方形的柱廊所围绕,雄伟的大厅和精美的雕像呈现艺术的最高水平。还有那在废墟上,如同浴火的凤凰般重新恢复辉煌光彩的著名的亚历山大里亚图书馆,此处是保存古代知识的宝库。[2020]狄奥多西发布诏书严禁异教徒的祭祀活动后,却仍然对塞拉皮斯的城市和寺庙网开一面。像这样非常独特的宽容,很不智地将之归于基督徒的迷信所产生的恐惧,好像他们真的不敢禁绝古老的宗教仪式,认为只有这样才能防止尼罗河泛滥、保佑埃及作物丰收,使君士坦丁堡能继续存在。[2021]

就在这一关键时刻[2022],和平与德行之敌提奥菲卢斯[2023]据有亚历山大里亚大主教的宝座,他是个胆大包天的恶棍,双手沾满了铜臭和鲜血,被塞拉皮斯的荣名激起满腔的怒气。由于他对一座古老的酒神巴库斯神殿横加污蔑,使得异教徒提心吊胆,认为他会施展更为毒辣的手段。在群情激**的埃及首府,有时会因微不足道的挑衅行为引发一场内战。塞拉皮斯的信徒虽然实力和数量远不及对手,但受到哲学家奥林庇乌斯[2024]的鼓舞,仍旧拿起武器,誓死要用生命来捍卫神祇的祭坛。这些异教的狂热分子固守像碉堡一样的塞拉皮斯神庙,用勇猛的出击和顽强的抵抗打败敌人的围攻,对基督徒俘虏施以极不人道的酷刑,在困兽之斗中求得最后的安慰。行事审慎的地方当局竭尽全力促成双方休战,等待狄奥多西的批示,以决定塞拉皮斯的命运。两派人马不准携带武器,在市区广场集合,当众宣读皇帝的敕令。等到“要拆除亚历山大里亚一切偶像”这句话出口时,基督徒发出欢欣无比的呼声,噩运上身的异教徒觉得愤恨填膺,一个个鸦雀无声地溜走,靠着飞奔逃跑或者低声下气,以避开敌人充满恨意的报复。提奥菲卢斯动手破坏塞拉皮斯神庙,除了建筑物本身厚重结实的材料,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拦他的了。但这个障碍的确难以排除,最后只有留下地基部分不加理会,把殿堂打成一堆瓦砾,算是出了一口怨气。

后来市民很快将一部分残址整理干净,腾出空地修建了一座纪念殉教者的教堂。珍贵无比的亚历山大里亚图书馆被抢劫一空,里面的图书全部毁损无遗。过了20年后,只要来访的参观者没有被宗教的偏见遮蔽自己的心灵,当他们看到那些空空如也的书架,都会感到无限的痛惜和愤慨。古代天才的著作,有很多就此从世间消失,要是没有遭逢打倒偶像崇拜的浩劫,就可以供后人消遣,或是从中汲取知识。现在整个庙宇全部成为丰富的战利品,可以大大满足大主教的狂热和贪婪,[2025]作为他在宗教战场胜利的报酬。他们仔细熔掉金银铸造的神像和花瓶,把不值钱的金属制品全部砸烂丢到街上。提奥菲卢斯极力揭发偶像崇拜者欺骗和邪恶的罪行:这些祭司用天然磁石捣鬼,秘密把活人藏在空心的神像里。虔诚的丈夫和毫无防备的妇女如此信任他们,却被鬼蜮的伎俩陷害。这些指控看来有几分可信,因为与迷信的骗术和谋利的思想并无不合之处。但是由于基督徒们以此为由对被击败的敌人极尽侮辱和谩骂,难免让人怀疑指控异教徒的罪行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被编造出来的。

塞拉皮斯的巨大雕像随着他的神庙和宗教同时冰消瓦解,大量不同种类的贵重金属经过精工制作,拼凑在一起成为雄伟的神像,宽度一直延伸到圣殿两边的墙壁。塞拉皮斯被塑成坐像,左手拿着权杖,整个风格跟朱庇特的形象极为相似,不同之处是头上戴着一顶篮状或斗状的帽子,以及右手握着有象征意义的怪物,一条蛇昂着头后面拖着分叉的三条尾巴,末端分别是狗头、狮头和狼头。信徒非常肯定地宣称,要是有人胆敢用污秽的手亵渎神明的威严,世界就会重归开天辟地的混沌状态。一个悍不畏死的士兵受到宗教狂热的激励,手执沉重的战斧爬上高梯,甚至连在场的基督徒群众都为他捏了把冷汗,不知会出现什么惊人的状况。他对准塞拉皮斯的面孔用力砍了一斧,碎裂的脸颊坠落地面,雷鸣电闪没有随之大作,天地还是保持一片祥和宁静。获胜的士兵挥斧猛劈,巨大的偶像倒塌下来摔成碎片。塞拉皮斯的四肢被拖着在亚历山大里亚的大街游行示众,被砍得伤痕累累的躯体陈列在大竞技场,在人群的喊叫声中被大火烧毁。可想而知,有很多人之所以改变宗教,是因为他们看到自己的保护神已经完全无能为力。

这种群众模式的宗教把可见的实质形体赋予崇拜的对象,最大优点是使人感觉熟悉而能接受,但优点也是缺陷,因为会产生不可抗拒的意外事件,揭穿偶像崇拜的虚妄,使整个信仰全部幻灭。照常理来说,一个人若凭着肉眼和双手去分辨偶像和圣物,这些圣物与天然或人工的物品并无不同,因此难以长期保持崇敬之心。而且等到危急关头,这些偶像神秘而奇特的威力,居然连本身的安全都难保,他们就会鄙视祭司毫无根据的吹嘘,为自己的迷信感到荒谬可笑。[2026]待塞拉皮斯的雕像整个倒塌后,异教徒还抱着一线希望,认为尼罗河会对埃及亵渎神圣的统治者,拒绝供应每年作物所需的水量。一开始泛滥时间的延后表明了河神的愤怒,但水势很快上涨,弥补延迟之不足;当涨势过猛超过正常水位时,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又幸灾乐祸,认为大洪水即将来临。可惜,最后这条大河还是恢复到了大家所熟知的水位,也就是16肘这个最有利的高度,英制相当于30英尺。[2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