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卡拉卡拉与格塔的阋墙之争(211—213 A.D.)(1 / 1)

像这样一个权力无法集中而形成分裂的政府,即使兄弟之间手足情深,也会成为不和的根本因素。更何况双方对立势如同寇仇,无法达成共识,那就绝不可能长久维持共治并存的局面。显而易见的后果是只有一个在位,另一个必须下台,于是双方都在用尽心机来算计对手,并且用高度的警觉来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以免受到刀剑的攻击或毒药的谋害。他们从高卢回到意大利,一路行进极为快速,两人既不同桌用餐,也不共处一室,这种兄弟阋墙的恶形怪状,全让行省民众看在眼里。他们返回罗马以后,立即将范围广阔的皇宫区隔开来,[283]两个生活区域之间断绝来往,所有的门户和通道加强戒备,卫兵的站岗和换班,就像处于围城之中,控管得非常严密。两位皇帝只在公开场合,在他们万分悲痛的母亲面前相见,这时每人身边也都环绕着全副武装的随从。即使在参加重大的庆典和集会时,宫廷无论怎样加以掩饰,也无法遮盖他们心中对彼此的恨意。

两位皇帝间所潜伏的内战诱因,使政府无所适从,一定要设法让敌对的兄弟都能蒙受其利。有人遂提议,双方既已无法和睦相处,不如将帝国划分开来,以符合各人利益。条约内容已详细拟定,卡拉卡拉是长子,保有欧洲和阿非利加西部,把亚细亚和埃及的统治权让给格塔,格塔可以住在亚历山大里亚或安条克,这两个城市的财富和雄伟都不比罗马差。这样一来,双方的军队配置在色雷斯的博斯普鲁斯海峡两岸,都把对方当成敌国严加防范。[284]此后,从欧洲挑选出来的元老院议员,只承认罗马主权;亚洲的人民和土著,就追随这位东方的皇帝。进行中的谈判被朱丽亚太后的泪水打断,这个主张刚提出来时,就让每个罗马人心中充满恐惧和愤慨。罗马帝国这片广大疆域,是长期征战的产物,在时间和政策的捏合下紧密结合成整体,需要强大无比的力量,才能将它撕成两半。罗马人非常担心,这被分割的两部将很快经由一次内战,恢复成一人统治的局面;若分裂永久存在,就会因行省的分治而造成帝国灭亡,就算目前的根基再坚固也无济于事。

若条约付诸实施,欧洲的君主不久就会成为亚洲的征服者,但是卡拉卡拉获得了一个轻易却充满罪恶的胜利。他假装同意母后的恳求,答应到她的寝宫和弟弟见面,双方和平修好(公元212年2月27日)。正在他们谈话时,原来就埋伏好的百夫长,拔剑冲向不幸的格塔。惊慌的母亲用手臂来保护自己的小儿子,但是已经无济于事,连自己的手也被砍伤,身上沾满幼子的鲜血,这时竟还看到长子正在大叫,起劲为那些凶手助威。卡拉卡拉在犯了这件滔天大罪以后,带着满脸惊怖的神情,匆匆跑到禁卫军的营区,好像那里才是唯一的庇护所。他跪倒在军营保护神[285]的雕像前面,士兵想要扶起他来给予安慰时,他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述说刚刚遭到一场大难,侥幸得以身免,暗示他已经阻止了敌人的阴谋,决心要与忠于他的部队存亡与共。格塔虽深受军队的喜爱,但抱怨已毫无意义,采取报复行动更是危险,何况他们对塞维鲁的长子仍有敬畏之心,于是这种不满在窃窃私语中逐渐消失。卡拉卡拉接着拿出父亲在位期间累积的财富来犒赏禁卫军,令他们相信他采取自卫的正当性。军心向背对他的生命和权势极为重要,军方的拥护可以左右恭顺的元老院议员。议会只知道一味地奉承,对于命运的安排毫无异议地加以批准。卡拉卡拉为了缓和大家的情绪,免得引起群众的愤怒,在提到格塔此一名字时还带着几分尊敬,把他当作罗马皇帝举行隆重的葬礼。[286]后代人士因为同情格塔不幸的遭遇,也就不提他所犯的过错。我们总认为这位年轻皇帝是他充满野心的兄长手下无辜的牺牲品,但是没有想过,他之所以没有进行报复和谋杀,不是不愿,只是缺少这样的力量。

卡拉卡拉的罪行没有受到惩罚,但是在他处理公务和享受欢乐时,即使听到更多奉承的言辞,也无法逃避良心的谴责。他承认自己的心灵受到折磨以致痛苦万分,常常在狂乱的幻想中见到他的父亲和弟弟,面带怒容像生前那样对他威吓和责备。要是他真有这种犯罪的自觉,那就应该用德治向世人表示,过去的血腥行为是基于形势所逼,乃情非得已的手段。但是卡拉卡拉的忏悔,只是想让他的罪恶和谋害手足的行为从世界上的一切记忆之中消失。他从元老院回到皇宫,看见他的母亲在几位贵妇的陪同下,为幼儿死于非命而悲痛哭泣,猜忌的皇帝竟然用立即处死来威胁她们。马可唯一留下的女儿法迪娜,被逮捕以后遭受处决的命运。甚至就是伤心的朱丽亚也只有止住悲戚,无可奈何地压下叹息,对于谋刺事件用笑容表示赞同。据估计,以格塔的友人为名而被处死的男女将近2万人,举凡他的卫士和自由奴、替他处理事务的大臣、陪着他消遣的同伴、那些走他的门路在军队和行省得到升迁的官吏、与他有深远关系的随从人员,都包括在告发名单之内,无一赦免。

所有与格塔有来往的人,甚至就是悲悼他的死亡,或仅仅提到他的名字,[287]全部都受到株连。希尔维乌斯·佩尔蒂纳克斯是先帝的儿子,因为几句不适当的玩笑话而丧生。家族具有热爱自由传统的赛拉西·普里斯库斯,由于出身良好,被罗织成重大罪名。[288]最后连毁谤及嫌疑的特定理由都已用完。有位议员被控暗中与政府为敌,只因为他是个具有财富与品德的人,这样的证据就足以让皇帝满意了。他经常拿这类自以为理由充分的原则,做出最血腥的推论。这么多无辜的公民受到杀害,他们的家人和朋友莫不暗地里落泪悲痛。

禁卫军统领帕皮尼安之死,被悲叹为国家的灾祸。在塞维鲁统治的最后7年,帕皮尼安负责处理国家的主要事务,发挥影响力使皇帝迈向公理正义之路。塞维鲁对他的德行和才华深信不疑,在临终的病榻前面,要他尽力维护皇室的昌隆和团结。[289]由于卡拉卡拉对父王所留的大臣不满已久,帕皮尼安的鞠躬尽瘁,更引发他埋藏在心头的恨意。格塔被谋刺以后,这个统领奉命用他那雄辩的技巧,为此一残暴事件提出让人接受的辩解。想当年具有哲人风范的塞涅卡,曾经用亚格里皮娜之子的名义为杀害其母的事件,给元老院写过一封类似的信。[290]帕皮尼安加以拒绝,他极为严正地答复道:“犯下杀害亲人的罪行,远比为之辩护要容易。”他毫不犹豫地在死亡和真理之间做出自己的选择,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出淤泥而不染的凛然正气,不参与宫廷的钩心斗角,也不舍弃自己应有的立场和原则,较之他所有的职位、丰富的著作和身为名律师在罗马法律史上所享有的盛誉,使帕皮尼安的大名更能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