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的威力在幅员辽阔的王国比在小社区更容易被感受到。杰出的政治家能清楚计算出来,任何国家若将不事生产的军队人数维持在总人口的1%以上,[226]那这个国家很快就会民穷财尽。但是,虽然这个相对的比例可能是一致的,但军队对社会其余部分人口的影响力,却会依据军队实力的变化而有所不同。军队要由相当数量的军人组成,受将领统一指挥,否则就不能发挥兵法和军纪优势。组成的人数过少无济于事,过于庞大的部队甚难控制也不切实际,正如机器的动力会因弹簧过于精细、负载太重而损毁。为证明此说法,大家只要想一下,一个人不可能只靠着体力、武器和技术上的优势,就让100个跟他地位相等的人唯命是从。一个小城邦或区域的暴君,会发现100名武装人员无法抵挡1万名农夫或市民,但10万名训练精良的士兵,可用专制的方式控制1000万臣民。一支1万到1.5万人的卫队,能让庞大首都中拥塞在街道上的群众闻风丧胆。
奥古斯都创立的禁卫军,人数并未到达上文所提的数目,[227]但是禁卫军的违法乱纪和干政谋篡,正是罗马帝国衰亡的征兆和起因。那位政治手腕高明的暴君,知道法律只是表面的掩饰,夺取的政权要靠武力来维持,于是组织起这支强大的卫队,好随时用来保护自己、恐吓元老院、事先防范谋叛活动并及时扑灭暴乱行为。他以双薪和特权来笼络受宠的部队,首都只驻扎3个支队的兵力,其余散布在意大利邻近的各城镇。他们飞扬跋扈的作风,让罗马人民感到愤愤不平与惊慌难安。但经过50年的和平岁月,人民逐渐被奴化,提比略迈出了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一步,使国家从此戴上枷锁,动弹不得。他用减轻驻军对意大利的负担,以及加强禁卫军的军纪作为借口,将他们集中在罗马的一个永久性营地里,置于要冲之地,[228]建造最精良坚固的工事。[229]
专制政体固然需要使人畏惧的奴仆,却也给本身带来致命的威胁。皇帝将禁卫军派进宫廷和元老院,等于是教他们窥探自己的实力和文官政府的弱点。保持距离和神秘,才能使人对一无所知的权力产生敬畏之心,要是对主子的败德恶行了如指掌,就难免产生蔑视的心理。他们驻扎在富庶的城市,整日无所事事过着闲散的生活,感觉到自己具有无可抗拒的力量,于是越发骄纵自满。尤其是君主本身的安全、元老院的权力、国家的金库和帝国的宝座,全都毫无遮掩地落于他们的掌握之中。为了杜绝禁卫军危险的念头,就是意志坚定和根基稳固的皇帝也不得不运用权术,务求恩威并用,赏罚分明,尽量满足他们的骄纵心理,迁就他们的享乐爱好,姑息越轨行为,用大量赏赐来收买并不完全可靠的忠诚。所有这些,从克劳狄登基以来,成为禁卫军对每位新皇帝即位的合法索求。[230]
禁卫军的支持者极力辩称,拥有武力就有合法的权力,并且根据政府体制组成的重要原则,坚持在指定皇帝时,必须要得到他们的同意。执政官、统领大军的主将和重要官员的选举权虽然后来被元老院夺走,但那是罗马人民自古以来不容置疑的权利。[231]但是要上哪里去寻找罗马人民呢?当然不是充塞在罗马街头的奴隶和外国人,这些满身带着奴性的群众,不论在精神还是物质方面,都贫穷得一无所有。要从意大利的年轻精英中挑选国家保护者,[232]他们受过军事和品德上的锻炼,才是人民真正的代理人,最有资格来推选共和国的军事统帅。这些论点固然还有值得商榷的余地,但等到凶狠的禁卫军增加发言的分量,像征服罗马的蛮族一样,拔出刀剑来做决定时,就不容旁人置喙了。
禁卫军残忍地谋害佩尔蒂纳克斯,是对神圣帝座的侵犯,而随后的行动,更是对帝制尊严的侮辱。军营中闹哄哄无人出面领导,就是激起这场风波的统领莱塔斯,也非常小心谨慎不敢触犯众怒。正在军心大乱法纪沦丧之际,皇帝的岳父、罗马总督提尔皮西阿努斯,在得知禁卫军叛变后就被派到军营,企图平息这场事故。等到这群凶手将佩尔蒂纳克斯的头颅插在长矛上,兴高采烈地回来,他也只有黯然无语。受到野心的驱使而丧失原则、忘记悲痛,在历史上是司空见惯的事。提尔皮西阿努斯居然在如此恐怖的时刻,渴望要登上血迹未干的帝座,真令人不敢置信,那被弑的皇帝是如此圣明,与他的关系又如此密切。他开门见山用最有效的方法来磋商继位的条件,但禁卫军深知奇货可居,不愿吃亏,又怕私下接触得不到好价钱,就登上壁堡大声叫喊,用公开拍卖的方式将罗马世界让售给出价最高者。[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