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认为“治愈”阿尔茨海默病则是神话。事实上,医学研究者并不喜欢用“治愈”这个词,他们喜欢说“改善”、“减轻”或“延迟”等。我很怀疑我们能否真的治好那些已经“老了”的病人的阿尔茨海默病,因为我们完全忽略了进化上所要付出的代价。这就好像只用泥土去补救正在漏水的水坝,还希望它还可以在洪流中屹立不倒。其他疾病如中风、心脏病及各种各样的癌症都是类似的情形。我们现在已经发掘出相当详细的机制了,我们知道每个蛋白质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每个基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们却见树不见林。这些疾病都发生在衰老的个体身上,是一个衰老环境的产物,如果我们可以在够早的时候介入,我们就可以把这个环境重新设定回“年轻”状态,或者“比较年轻”的状态。当然我们不能一蹴而就,毕竟其中还有太多牵扯不清的细节未明,还有太多得失要权衡。但是如果我们能将投注在现代医学研究上的心力,分一部分去了解衰老背后的机制,那么如果在未来20年之内,还找不出一种可以一次治疗所有衰老性疾病的灵丹妙药,我会很惊讶。
或许有些人担心延长生命带来的道德问题,但我认为很可能不会造成任何问题。举个例子来说,热量限制带来的延寿红利,看起来似乎会随着寿命越长而越小。虽然大鼠可以延长它们的寿命,达到近乎原本的两倍,恒河猴却无法延长如此之多。当然猴子的实验目前还没有全部结束,但目前看起来,在延寿方面的获益有限。然而在健康上面的获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恒河猴体内生物化学反应的改变表明,即使它们的寿命未必会大幅延长,但它们不太容易罹患各种高龄疾病。我的预感是,延长健康要比延长寿命来得容易一些。如果我们能够发明一种抗衰老药丸,可以造成类似热量限制的效果,又同时避开其他的缺点,那一定可以大幅提高社会上的健康状况,并且将会见到更多健康的百岁老人,就像那些带有变异线粒体的幸运的日本老人。但我怀疑我们能让任何人活到1000岁,或者是活到200岁。若把这当作一项任务的话,挑战会困难很多。[11]
事实上,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永生,而很多人恐怕也未必想要永生。这里的问题早在第一个菌落形成的时候就隐含在其中,也就是我们生殖细胞与体细胞之间的区别。一旦细胞开始分化,可被抛弃的体细胞就供生殖细胞驱使。细胞分工越细,对整个个体来说就越有利,因而也对每一个生殖细胞越有利。在所有细胞中分工最专一的莫过于神经元了,和其他庸俗的细胞不同之处在于,神经元基本上是不可取代的,每一个细胞都根据不同个体的独特经验,产生约1万个突触连接。这样看来我们的大脑基本上是不可替换的。通常当神经元死去的时候,不会有一群干细胞预备好来替换它。而如果有一天我们真能制造出一群神经干细胞,那所要面临的抉择将是:是否要替换掉自己过去的经验。如此一来,永生的代价是牺牲人性。
[1] 严格来讲,细菌和植物所使用的酶叫作“半胱氨酸蛋白酶”,它们不算是真正的半胱氨酸蛋白酶,但是很明显,在进化上应该算是动物的半胱氨酸蛋白酶的前辈,而它们的功用都一样。为了简化,我在这里把它们都称为半胱氨酸蛋白酶。更详细的内容请参考我在《自然》期刊上所写的一篇文章《死亡的起源》(2008年5月)。B酶的瀑布级联反应对细胞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它可以放大微弱的起始信号。比如说一开始只有1个酶被活化,然后它去活化下游10个酶,每个酶又各自再去活化10个下游酶,这样就有100个活化的酶了。如果这100个又各自活化10个酶,那就有1000个酶被活化,再下去是1万个,以此类推。最终只需要6阶就可以活化100万个刽子手来把细胞撕碎。
[2] 当然还有其他原因让真核细胞可以走上多细胞生物之路,而细菌最多发展到菌落程度就裹足不前,比如真核细胞更容易长大、更容易获得大量基因。这种发展背后主要的原因,是我之前的著作《能量、性、死亡》里面探讨的主题。
[3]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带任何ApoE4变异型,不过从我的家族病史记录来看,如果说我带有一个基因的话,那并不令人意外。这就是为什么我宁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最好开始去健身房。
[4] 柯克伍德回应魏斯曼的命名,称自己的理论为“可抛弃的体细胞学说”。柯克伍德和魏斯曼异口同声地认为,体细胞是供生殖细胞所驱使,而太平洋鲑鱼正是这样的例子。
[5] 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阻碍。假设一个人让自己进行严格的热量限制饮食,但是不小心在跌了一小跤之后摔断一条腿。检查发现他患了严重的骨质疏松症,那他的医生一定会指示他停止节食。
[6] 想要知道分子如何“感觉到”营养存在与否,这里解释如下:有一个呼吸作用辅酶,它“用过了”的形态叫作NAD(译注:使用前叫作NADH),当细胞里面缺乏葡萄糖时NAD就会开始堆积,此时SIRT-1会和NAD结合并且被活化,因此察觉到缺乏营养。TOR则对氧化还原反应敏感,也就是说,它的活性会随着细胞的氧化态不同而改变,而细胞氧化态一样受到营养多少的影响。
[7] 我们前面提过一种可能的取舍,就是要在癌症与退行性疾病中做抉择。多带一个SIRT-1基因的小鼠活得比较健康,但是不见得可以活得更久。它们往往会死于癌症,这是一场不幸的交易。
[8] 还有其他猜测的“时钟”也会影响,比如染色体端粒的长度(端粒位于染色体两端,细胞每分裂一次,它们的长度就会减少一些),不过它却与不同物种之间的寿命长短完全不一致。当然具有一致性并不能证明它就是影响寿命长短的原因,但是至少是个好的开始。缺少一致性多多少少否定了它的可能性。关于端粒是否借着阻断无限制细胞分裂来预防癌症,目前众说纷纭,但是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情则是,端粒并不决定动物寿命长短。
[9] 几个新发现的例子可以清楚解释我想说的意思。我所说的发炎,并不是指那种伤后产生的急性发炎。动脉粥样硬化也是发炎,它是身体对沉积在动脉斑块上的物质产生的慢性发炎反应,而持续的发炎反应会让情况越来越恶化。阿尔茨海默病,则是持续对沉淀在大脑里的淀粉样蛋白斑产生发炎反应。老年视网膜黄斑部退化症则是视网膜产生的发炎反应,导致血管生成最后造成失明。我还可以举很多例子:糖尿病、癌症、关节炎、多发性硬化症等等。慢性轻微发炎是这些疾病的源头。抽烟会导致这些疾病,多半是因为抽烟会加速发炎反应。我们已经提过,阻断TOR可以轻微抑制的免疫,这有助于压下发炎反应。
[10] 糖酵解开关的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纪40年代,由德国生物学家奥托·瓦伯格(Otto Warburg)所提出,最近又被重新提出。最一般的规则是,只有不需要线粒体的细胞才会致癌。最著名的凶手就是干细胞了,干细胞对线粒体需求很少,同时常常与癌症生成有关。其他的细胞如皮肤细胞、肺细胞、白血球等,对线粒体的依赖都相对较低,也常常与癌症有关。
[11] 古斯塔夫·巴尔哈曾说过,进化可以将其他生物寿命延长到一整个级数,那大幅延长人类的寿命应该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非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