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老张接到一个电话，是省里一家文学杂志社打来的。杂志社通知老张说，他的一个中篇被采用了。老张一听很是激动，虽然业余的时候喜欢涂涂抹抹，可发的东西都是豆腐块。现在好了，老张也终于开始发小说啦。

老张激动得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老张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老张想着得找个人喝两杯，好好庆祝一下。出了办公室，看见主任的门开着，老张就走了进去。主任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看报纸，一张脸都埋在报纸里。老张轻轻地喊了一声，主任从报纸里探出一对金鱼眼来，瞅瞅老张，说有事？老张鼓起勇气说，主任您晚上有空不？我想请您吃顿饭。主任把老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说嘛事？老张说没事，就想请您吃顿饭。主任说有事就在这儿说吧，别弄得偷偷摸摸的。老张就有些惶恐起来，老张说真的没事。主任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说老张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还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评职称的事？

单位里评职称，包括老张在内的十多个人争着三个指标，大家明里不说，暗地里都较着劲儿，都想多拉一张票，主任也是评委，手里握着一张宝贵的票哩。

老张一听，慌得直摆手，面红耳赤地说，主任您误会了，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主任说有没有那个意思都没关系，饭我就不去吃了，免得让人说闲话。

老张尴尬地退了出来，脸上满是汗珠，老张隐隐约约地听见主任在身后嘟囔着，跟我耍心眼儿，哼！

老张就觉得有些丧气，心想真是热脸贴个凉屁股。下了楼，老张想推车回家，在楼门口，老张又碰到了同事小吴。小吴正用一双筷子敲着破碗，哼哼唧唧地往食堂走。小吴的老婆在外地工作，小吴顿顿都在单位食堂解决。看见小吴，老张的心里拨了云雾似的亮堂了一下。小吴平时也喜欢写写文章，只是从来也没有见过报，小吴就整日里跟在老张屁股后边，老师长老师短地请教。老张想，这样的快乐也许只能跟小吴来分享。

老张就叫住了小吴，说小吴今儿别吃食堂了，老哥请你下馆子。小吴愣了一下，说张老师有事？老张说没事，就是想请你吃顿饭，聊聊天。小吴说张老师有事您就说吧，用不着客气。老张说真没事。小吴狐疑地盯了老张一会儿，说是不是借钱的事？哎呀张老师，真不巧，我丈母娘前几天有病住院了，好不容易攒的那点儿钱全交住院费了。老张一拍脑壳，说扯什么呢小吴？不是跟你借钱。小吴说那就是别的事。张老师您看我这人无职无权的，怕是更帮不上您什么忙呢。老张气得一摆手，说还去吃你的食堂吧。

蹬着车回到家，老张肚里的气也没顺过来。老婆正在厨房忙活，瞅见老张回来就喊，嗨，别愣着啊，过来搭把手。老张就低头耷脑地去了，择了几根菜，老张的心里又开始蠢蠢欲动，于是跟老婆说，别费事了，我们到外面吃吧。老婆说好好的去外面吃什么啊？老张说好好的就不能去外面吃一回？老婆说不对吧，是不是做啥亏心事儿了？老张说你整天跟个周扒皮似的，把我的兜扒得干干净净，我有那心也没那钱啊。老婆哼了一声，说你一提钱倒提醒我了，每月留的钱不够你抽烟的，哪儿来的钱下馆子？老张说烟钱里抠巴的呗。老婆脸上就挂出了一副不屑的笑，嗤，就你？烟鬼似的，我还不知道。说，是不是又存私房钱啦？老张说不要瞎猜，哪有的事？老婆说还想狡辩？上回搬家的时候搬出来的是什么？

上回搬家，书柜里的书撒了一地，里面跳出许多百元大钞来，让老张多日来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老张还想解释，老婆的一只手已经伸到了他的口袋里。老张叫了一声，捂着口袋落荒而逃。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老张却没有心情看这些景，原本只想请人吃顿饭庆祝一下，没想到请出许多麻烦来，这让老张哭笑不得。街上的大排档一家挨着一家，羊肉串的香气和老板娘的热情挽住了老张的脚。老张想，既然没人跟咱吃饭，咱就自己吃，还省钱呢。老张就在一张空桌子边坐下来，很豪气地要了几盘小菜、一扎啤酒，一边吃喝，一边想些长长短短的心事。忽然，一阵吵闹声勾起了老张的注意，老张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举着一只碗挨桌乞讨。那些衣着时髦的食客虽然一声声粗暴地吆喝着、驱赶着，乞丐却不急不恼，仍旧一声一声地央求。老张看不下去，冲乞丐一招手，说来我这儿吧。乞丐就来了，一脸的感激。老张递给乞丐一双筷子，乞丐不动，怯怯地望着老张。老张一急，端起桌上的盘子，在众人怪异的目光里，一股脑倒进了乞丐的碗里。

捧着满满的一碗菜，乞丐的嘴唇不停地抖着，走出去好远，又回头冲着老张深深鞠了一躬。

老张笑了，老张说总算请人吃了一顿饭。说完，老张的鼻子又有些酸，咸咸涩涩的东西一瞬间就模糊了老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