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是因为一场车祸住进了医院的,车祸伤到了小米的眼睛。
医务室里,主治医生用安慰的口吻对小米的母亲说:“保持一份乐观的心态,好好配合治疗,希望还是有的。”小米的母亲听完就哭了。哭完,擦干泪,又强颜欢笑地走进病房。
小米没有那么好骗,一层厚厚的纱布替代了眼镜,刚刚迈出大学校门踌躇满志的他蒙了。他哭,他闹,他的心里像是窜进了一只猫,搅闹得整个人都成了癫狂症患者,一刻也不得安宁。
母亲悄悄地叹了口气,提议说:“我们出去走走吧。”母亲搀着小米走出病房,踱到了医院墙外的一条小河边。河不宽,却流水潺潺,澄澈明净,还能听见鸟语,闻到花香。
扶着小米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母亲想讲点儿什么。她还没开口,小米就说:“妈,我想一个人坐坐。”
母亲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然后静静地走开。小米坐着,脑子里却翻腾得厉害,跳出来最多的一个字眼儿,就是“死”。
“多好的太阳啊。”旁边忽然冒出一句话,吓了小米一跳。听声音,是位老人,他就坐在小米的身边。
小米“嗯”了一声,淡淡地。
老人看来是听到了,却没有觉出小米语气里的敌意。“你也是来看夕阳的吧?”老人接着说,声音不大,透着温和,“我经常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别的地方太吵了,只有这里还算安静。秋天的太阳真好呀,红艳艳的,却不晃眼,拨弄得人酥酥痒痒,有时候真想躺在这儿睡上一觉。”
小米侧过脸,斜对着老人(是只有他自己才能感觉得到的斜着),心里隐隐地生出一丝不快。明明知道自己的眼上蒙着绷带,还在一边拉扯着跟视觉有关的东西,不是在打人的脸吗?
老人不管,老人像是存心要跟小米过不去似的。“还有这条河,够清亮的吧?我孙女下午放了学,常喜欢背了画夹,到这儿来画风景。画河水,画河水里的鱼,还说是画给我一个人的。瞅瞅我这孙女,人不大,嘴巴多甜呀。嘿嘿,年轻那阵子,我也是喜欢画画来着,可惜……哎,只好盼着孙女来圆这个梦啦。”
小米皱着眉头,他不知道该不该打断老人的讲述。
老人依然陶醉在眼前的风景里:“你再看看河两岸的树,长得多招人喜欢呀。不瞒你说,这些树的名字,我到现在还叫不全呢。可是,没关系,能天天像老伴儿似的这么守着,也怪好的。你知道吗?两年前,河两边还是光秃秃的一片呢,那时候报纸上不是讨论绿化方案吗?我也投了一票哩。种树好哇,草那东西也就是个样子,跟花瓶似的,中看不中用。树就不一样,又绿化又护堤,还能给鸟儿提供住处,你瞅瞅那些鸟儿,叫得多欢实啊。”
老人像是憋了一辈子的话似的,好不容易等上一个听众,打算一下子就把它们抖搂光似的。
“噢,河对面的那座高楼你也知道吧?三十多层呢,那可是全市最高的房子了。我儿子就在里面上班,他在二十层,嘿嘿,去年才搬进去的。我儿子说,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就能瞅见我呢。这小子,也不知是不是在吹,隔得这么远。”
小米的心越来越乱,这不会是母亲刻意安排的吧?小米想。可是,一个明眼人哪能体会得到自己此刻的痛楚呢?小米不想再听下去了,小米觉得听别人的幸福对自己简直是一种折磨。
没等小米打断老人,一串清脆的童声飘了过来,伴随着的还有细碎的脚步。“爷爷!”
是老人那个会画画的孙女吧?小米想。
“不是说今天不画画了吗,怎么又来了?”老人问。
“今天路上挖沟,盲道也给挖断了。妈妈不放心,让我来给您当手杖。”女孩调皮地说道。
耳边响起了老人清亮亮的笑声。
小米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从梦里惊醒似的,回过头,敞亮着嗓子唤了一声:“妈,我们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