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毕业分到报社没多久,就接到一个任务,独自去采访一对感染了艾滋病的母女。
本来这次采访是要同事刘浪去的,但刘浪前段时间去省城学习,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报社又急于推出这个有价值的题材,所以就打算让我试试。
简单介绍完任务,编辑部王主任有些不放心地问:“怎么样,有问题吗?”
“没问题。”我当时就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从小就把记者这个职业当作理想的我,正苦于没有一个重大题材来表现自己,现在机会来了,我能错过吗?
“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临走时,王主任又提醒说,“这对母女自从被查出感染艾滋病后,男人离家出走,邻居们也纷纷躲避,生活的困窘和疾病的折磨让她们变得自闭而敏感。之前,有好几家报社的记者都没能采访成功。”
接了任务后,我精心地准备了一下,并且上网恶补了不少有关艾滋病的知识,第二天,便带上相机、采访本和录音机出发了。按照王主任提供的地址,我坐了四个多小时的汽车,然后又步行十多里,才到达那个叫柳沟的小山村。
一进村子,我的心忽然莫明其妙地狂跳起来,虽然知道艾滋病在正常的接触中没有传染性,可还是有些隐隐的害怕。我不断地做着深呼吸,像当年迈进考场时那样,一路忐忐忑忑地走进了那个叫刘会英的女人的家。
刘会英家的贫穷出乎我的意料,除了“家徒四壁”,我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来形容它。一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屋子里摆着一张木板床、一张小方桌,桌子上凌乱地放着碗筷、啃剩的馒头和一碟干咸菜。我进去的时候,刘会英就坐在桌子前的小板凳上,怀里抱着三岁的女儿,女儿正拱在她的怀里吃奶。见了我,她也不避嫌,只是木然地撩了一下眼皮,然后继续给自己的女儿喂奶,好像我是刮进来的一阵风。
我小心翼翼地在刘会英的对面坐下来,尽量用拉家常的语气跟她说:“您好,我是市报的记者,想了解一下你们的情况。”
没有反应。
我以为她没有听清,又提高嗓音重复了一遍。还是没有反应。我有点儿尴尬,一时手足无措。怔了一会儿,心想自己总得做点儿什么,不能这么白来一趟。于是,我掏出相机,想拍几张她们的生活照。刚举起相机,刘会英忽然扬起头,冷冷地阻止了我:“你们这些记者,就别来出我们的丑了,难道还嫌我们过得不够惨吗?”
我连忙解释:“大嫂,不是出你们的丑,是想唤起社会对你们的同情心。”说着,手指一按,灯光一闪,刘会英母女就定格在了我的镜头里。没想到,这个不自觉的举动刺激了刘会英的神经,她一下子跳起来,劈手就来夺我的相机,披头散发的样子凶猛得吓人。
我吓了一跳,慌忙躲开,然后狼狈地逃了出来。老实说,我不是怕她弄坏了相机,而是担心她会碰到我。
采访以失败告终。
我把经过讲给王主任听,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只好等刘浪回来了。”出门时,我在心里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难道刘浪生了三头六臂,就能降伏那个性格有些变态的女人?才怪!”
一个礼拜后,刘浪风尘仆仆地回来了。领了任务,气也没喘一口,又马不停蹄地奔赴柳沟。我本来想跟着去的,刘浪不让,刘浪说:“这样的事,去的人越多越被动。”
刘浪是早晨走的,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疲倦地回来。让我吃惊的是,刘浪不仅带回了刘会英母女大量的生活照,还带回了他们的对话录音。编辑录音的时候,我听得呆了,一向视记者为洪水猛兽的刘会英,在刘浪面前,竟然像个患了话痨的孩子,毫不设防地把自己母女的经历吐了出来。似乎她面对的不是一个记者,而是自己的丈夫。
报道推出后,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刘浪一下子成了报社的英雄,赢得了各种赞誉,让我艳羡不已。不过,我心存更多的还是疑惑和好奇,看上去甚至有些木讷的刘浪,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刘会英乖乖地配合呢?
那天下午下班后,我拦住了刘浪,一脸诚恳地说:“可以请你吃顿饭吗?”
刘浪看了我一眼,明白了什么似的,笑着说:“是不是想问我采访刘会英的事?”
我也笑:“你到底跟她吐了什么金口玉言?”
“这事我也纳闷呢,”刘浪皱着眉头,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听王主任说好多记者都碰了钉子,可我也没说什么呀。”
“真的什么也没说?”
“是呀,”刘浪的神情不像是在作秀,“当时进了门,刘会英正在吃午饭,她的女儿趴在地上玩。我抱起那个小女孩,在她的脸上亲了亲,然后开始给她讲故事……”
“什么?”我惊叫起来,“你抱了刘会英的女儿?还……在她脸上亲了亲?”
“是啊,她女儿跟我女儿一般大,我在家里就经常喜欢这么抱着女儿,亲她,给她讲故事的……”说到这儿,刘浪的语气开始兴奋起来,那样子像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