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屈辱(1 / 1)

太阳余烬 周琅之 2099 字 1个月前

九山明已经把表格接过来,挨个打钩:“江砚是九山家的。”她将表单递还给这位老师,指了指江砚一栏上的【新人类医学】,朝一边上站着的招待处学生开口:“带他去该专业的教学楼。”

学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沉默地接过江砚手上的行李箱,示意江砚跟上,转身就走。

江砚跟着他一路走,走个二三十分钟,才到了一座略显老旧的大楼前,门前石碑上用a国语写着“二一〇〇年建院”。

这么说来,这栋楼已经存在了将近二百年。

在踏进这栋楼之前,那学生用探寻的神色反反复复地审视着他,终于欲言又止地把他的行李递给他,像是碰了瘟神似的离开了。

江砚心里忧虑更甚,进了大厅,看见了端坐在羊皮沙发上的壮年男人。男人带着金框眼镜,头发打理得整齐干净,下巴剃得干干净净。他长得十分俊美,身上着一衬衫,搭一条黑色条纹西装裤,脚上踩着一双手工敲打出来的皮鞋,露出的脚腕上是白色的中筒袜。他正喝着热茶看腕表,听到了响动,这才抬起眼来,笃定道:“你好,江砚。”

“您好......”江砚有些手足无措,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导师,但他却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谁,“我是新人类医学本届的新生江砚,请问是向您报道吗?”

男人放下茶杯,示意江砚坐:“是我。我是任医学院主任的研究生导师叶隐川,受九山家主之托下来本科带你们。”

这话说得毫不遮掩,完全是正大光明地告诉江砚,自己是受人之托,江砚完全是傍了九山家的福气。但叶隐川本人脸上没有任何异样,接着说:“我本人看的是能力,而并非舆论或者你的背后是谁。如果你足够优秀,就能够当我的研究生,但要是太差劲了,我会给九山家发通知,说我教不了你,将你扫地出门。”

话不客气,但让江砚松了口气。他将自己的报名单递给叶隐川,叶隐川接过来扫了两眼,哪怕看到那个“八花”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来,确认了信息后,叶隐川给了他一张磁卡两把钥匙,前者是给他领书和吃饭用的,后者则是宿舍的钥匙。

“学这个科目的人近几年愈少,与其把宿舍空着,不如就一人一间。”叶隐川将他带到后面的宿舍楼去,“关于你的事我听了不少,联校里都是年轻气盛的学生,而在医学院没有九山少家长的庇护,你的日子不会好过。”

江砚眼神一黯:“我以为大学里应当学风昂扬、师生和睦。”

“你脚下是猛兽们的领地,别用平凡大学的标准去衡量它,”叶隐川的语气仍然很平静,“到了这里,就该是你去适应。毕竟这里人人都有出路,要给自己挣条活路的是你。”

新学期第一日,上台作演讲的是出身神学研究学科的校长帕维斯·戴拿,学生代表是他手下最小的研究生海洛德·珀兰,听说和九山明同一批,不过九山明读硕,他读博,研究的是西欧诸神,现28岁,已是个准四花。

台上人开始讲述那份厚厚的稿子,台下人却在窃窃私语:为什么上去的不是九山明?

讲台前三排是椅子,坐着荣誉导师和优秀研究生。医学院位置在奖厅最靠后的右侧边上,在这儿江砚能看到九山明坐在第三排的右侧,环抱着双臂,不时同她身边的男人交谈几句。

那个男人的另一侧是叶隐川。叶导坐得笔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却并未阻止身边这两人的谈话。

突然九山明歪过头,身子往后靠,将左腿交叠在右腿上,手肘撑着椅子,手指支起脑袋。凡注意到她的人,都能看见她翻开了架在膝盖上的一本书。

有人嘘声。

珀兰讲完了前面漫长的客套话,清了清嗓子,听见下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禁有些窘迫,但还是依照流程介绍联校的知名导师和学生:“到场的优秀导师有......”

江砚听见身边人在讨论:

“这个海洛德·珀兰是什么来头?”

“之前没听说过......不过天赋倒是挺好的,这么年轻的准四花——”

“没见过珀兰这个姓氏的家族啊?你说能不能结交一下?”

“能结交也轮不到咱们,你当乌德希多家是瞎子?”

“为什么学生代表不是乌德希多家的那位小姐?我听说她的传闻......”

这时有两个人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隐晦地侧首窥了江砚一眼。

“嘁,有的人就是命好......真晦气——”

新生们的喧闹压过了珀兰的声音。这使得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台上人已经介绍到了九山明。

直到他们听见了一声冷冽的、充满了嘲讽的疑问:“是到了八月,苍蝇蚊子一并涌进学校来了吗?”

像是给火苗浇了一盆冰水,森森寒意将他们从头灌注到脚。

他们看向说话的人,此人还是那副样子,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合上了放在膝盖上的书。

有人接过了她的话头,是坐在她身边的,之前介绍的“张临之导师”。他也仅陈述了一句事实:“珀兰先生在我校本届研究生里排第三,在总榜上也绝对掉不出二十。在场各位,恐怕没有能超过他的。珀兰先生来当优秀学生代表,是你们的荣幸,不是他的。”

场内静极了,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张临之这才转向台上的珀兰:“请你继续。”

珀兰感激地朝张临之笑了一下,接着往下讲:“我校的建校史是......”

一旦上面的气氛缓和,下面便立刻响起蚊虫般嗡嗡的私语声。

“这个姓张的东方人说话真是不客气,他有什么可豪横的?”

“他就是优秀研究生总的那个榜的第一名,你不知情?”

“那九山明——”

“九山明是硕在读,这个排的是优秀博士。”

“第二名是九山渊......”

“嘘,这个也敢提?”

“第三名是叶隐川......听说他今年下来本科了?在哪门课?我能不能去旁听?”

他身边的人悄悄撞了他的胳膊肘一下,朝着江砚的方向扬了扬眉毛。

他立刻翻了个白眼,急急忙忙转过话头:“那张临之替上边这个说话,他们关系很好吗?”

“张临之也是戴拿校长的学生,珀兰是他同师门的师弟,研究的方向不同......”

这些话江砚在后边听得清清楚楚。

这只是第一天,他就已经感受到了新人类团体对他的态度。偌大的演播厅座位虽不算少,也不至于闲出来太多,但他周围的位置全是空的,仿佛他是什么不可控的病毒,周身两个座位以内无人涉足。

而那些交谈中不经意冒出来的一两句事关他的话,都像是毒针一般刺向他,只是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们到底还是没见过太残酷的场面,即使里面可能有不少未来家族的家主或领事,说出的话却没办法像审判台上那群濒死之徒般声声泣血,字字如见血封喉般淬进了他的心里去。

况且,他不得不承认,这些话说得轻巧些,很可能是因为这群人忌惮他背后的九山家。

虽然九山家没大肆宣扬他被九山明收容,但若有有心人费些功夫一查,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谁都不想触了九山家的霉头。这个道理世家子弟们最清楚。

比起这个,他们口中的“张临之”却更加吸引江砚。九山家的下属九家里没有张家,也没有听说他是哪个家族的幕僚。

他的目光便顺着他的意识落在了下方第三排九山明身边的男子身上。这个名叫张临之的东方人,方才刚为珀兰先生发过声,现在却正同九山明一起探讨书中的内容。任珀兰先生在上头讲得如何好,他也丝毫没有听一听的意思。

“或许,”他有些不理解地想,张临之根本不关心珀兰先生到底做了什么,这与他毫无关系。而他为其说话,也仅仅是因为珀兰先生很强,并且是他的师弟。

...

很快,江砚就明白了他未来将会在这里过得多不好。

他几乎被剥夺了在餐厅用餐的权利。当他排队时,会有人故意贴上来,故意作不经意地触碰他的腰和屁股,而后在他转过头的前一刻嬉皮笑脸地退开,装作和身边人打闹的样子,用余光瞄他一眼:“对不起,同学,我是不小心的——都是男的,你的屁股应该没有这么娇贵吧?”

等他打好饭菜,被左一下右一下地推来搡去,到了座位的时候,餐盘里也就不剩下什么东西了。

过个三五天,他便从周围的声音中听到了他的新外号“东方美人”。其中,“美人”用的是a语中类似“妓.女”的词儿。

大部分新人类还是比较收敛的,但总有那么几个刺儿头,哪怕他平日里走在路上,他们也要凑过来,有男有女,过来掐一把腰,眼睛上下在他身上过个几遍,其中一个问:“东方美人,我也很有家底的,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做做朋友?”

他旁边的就笑着锤他,像是在斥他,眼神却往江砚身上瞟:“你有点自知之明,美人是你这样的人能结交的?人家要上,也是上乌德希多家那位——两家族少主人——那样金贵的人的床上的。”

“也是的,美人前面那玩意儿就是争气,能讨好得了大小姐,天生就是好命的——”

他们的声音不小,江砚在这羞辱中往前看,无数双眼睛兀楞楞地看过来,有蓝的、棕的、绿的、黑的......然而都冷凄凄的,那是属于看客的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