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残次的少年(1 / 1)

太阳余烬 周琅之 1904 字 1个月前

我会死在这里,他想。

身穿长袍的男人挪到他面前,抱着平板,一手握着触控笔,似乎在对照什么,抬头看了他一眼:“江砚?”

他茫然地应了一声,抬头去看脑袋顶上壮阔的穹顶,彩玻璃组成的各式神像朝着他投下慈悲的目光。

男人确定了他的身份,干脆利落地越过他去问后头的人。

有细碎的抽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吵得他有些头疼。

作为量产产物中的“残次品”,他生来就是为了在十八岁被销毁。母亲为了保住他,带他藏着掖着惶惶不可终日地过了十九年,还是被上头的人搜出来,到头来提心吊胆地也不过比这条队伍里的其他人多活了一年半载。

他这样想着,心里并没有太多恐惧的情绪,只是觉得从彩色穹顶折射下来的夕光很漂亮,很温暖,以前从没想过处死他的会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

洁白的大理石殿堂,像远古的童话那样,摆满了雕刻细腻的众神像,中心最高的那一座他不认识,以往读过的众神史诗中似乎没有这么一位角色。

冷不丁地,身后的女孩撞了他一下,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使他能够直观地感受到这具温热的身躯战栗的幅度。

他不太适应另一具身体靠的这么近,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

背后女孩道:“行行好,我腿有点软,让我靠会儿。”很难想象在r国的土地上,背后正好是个c国人,这种异国他地逢老乡的感觉。江砚迟疑了一下,还是容许她靠过来。

女孩子似乎有点底气不足,江砚看不见她的脸,能感觉到她应该是害怕得很,但她还是很健谈,在一片哭泣和哀嚎声中她的喋喋不休显得有些奇特:“血统这种东西真是特别啊,我哥哥不是残次品,我怎么就是呢?都是一对爹妈生的......明天我就要没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烧纸钱。”

江砚在家里躲藏了这么些年,鲜少同外人接触,也不善言谈,就静静地听着,听着女孩说她叫白棠,她家里是核心家族的下属家族,她哥哥为了让她不被处死做过什么努力......可能她觉得自己要死了,所以这些东西说给一个同样命不久矣的人也无所谓吧。

昏黄的亮色透过庄重恢宏的穹顶,投下的彩色的光斑在地上缓缓地移动着。再过一些时候,光斑消逝,墙体上的壁灯被点亮,神像手上亮起了虚拟的火把,上头的人分成小队,用餐车给他们运了盒装的饭菜。

手上绑着的电子束带被来人用特制的编码解开,江砚活动着短暂获得自由的双手,感觉手腕传来刺刺麻麻的酸痛,略微有些失神。很快推着餐车的人将摆盘精致的饭菜放在他的手上,饭菜温暖的热气将他拉回了现实。

除了不习惯站着吃饭,似乎也没有哪里不太好。餐具都是银制的,虽然没有造价奢靡,但要供这么多人使用,到底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他听到身后女孩嘲讽的声音:“最后的晚餐?”

他想转头看看这个同命相怜的女孩,然而还没等他有所行动,耳边便传来巨大的骚动——

有人跑了!

两三个青年打翻了饭菜,用餐刀架在派发餐具的人的脖颈上,彼此把后背留给对方,快速地往进来时降落直升机的方向退去,口中直呼喊着:“放我们走!放我们走!不然你们的人也别想活!”

江砚抬头看去,不禁轻轻屏住呼吸,他认出那几个人是他们家的同辈。

下午给他们点名核对信息的长袍男人站在边上,脸上神情几乎没有变化。江砚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伸入长袍的缝隙,从大腿根的绑带上抽出银色的手枪,与此同时,被青年挟持的几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大声念了句r国话,便齐齐地用脖子去撞青年手里的餐刀!

伴随着飞溅的血花,江家的几个青年脸色齐变,大约是没想到这群人会有自杀式的举动。在他们没了人质暴露在枪口下的一息间,长袍男人飞快地上膛开枪,熟练如行云流水。几声枪响后,没有一个青年有幸逃离死亡的眷顾。

手枪射击本就带有较大的误差,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到底是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场景,才能做到这样准确无误的射击?

“嘛,典型的乌德希多家的仆从。”他听见白棠满不在乎的声音,觉得有些不对,怎么一个和他的家族属于同级下属家族出来的女孩,能知道这么多他根本接触不到的信息?

然而这一个愣神间,只听白棠诧异道:“他们好像要找你?”

江砚感到很棘手,果然一抬头就看见长袍男人对着平板好像在核对些什么,之后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几个同样身穿长袍的男人从他手上接过一口没动的饭菜,其中一个钳制住他的手,膝盖往他腿窝一顶,便将他摁跪在地上,另一个人托着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视头顶环抱着平板的长袍男人。

“江家的长子。”他听见头顶的阴影说,“刚才的动.乱,你知不知情?”他用的是c国话,尽管长着一张纯正的r国脸,可是话倒是说得字正腔圆。

江砚感到无法呼吸,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吐字异常困难:“我......我不知道......”

阴影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显然是不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让属下从餐车上取下一壶红茶,顺着江砚的额头往下浇:“真的不知道?”

这个姿势本来呼吸就很困难,茶水更是顺着沟壑流进他的鼻腔和口腔,又顺着它们涌入了肺腔。江砚猛烈地咳嗽起来,透过挂在睫毛上的茶水他看不见这些人眼里有丝毫愉悦的神色。

他们就只是单纯地想杀鸡儆猴罢了。江砚恍惚地意识到。是过了五分钟,还是六分钟?他们是打算留他到明天,还是现在就将他虐待致死?

头顶的神像们似乎也变了神情,在灯火下露着阴森森的面孔,狰狞着俯视着他。

忽然虐待的行为停止了,钳制着他的力量也在一刹那消失了。江砚一时间还维持在方才的姿势下,片刻才缓过劲来,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那样用力地干呕着。

他耳朵的功能仿佛还没太找回来,只隐隐约约地听见那些长袍男人恭恭敬敬地用r国语言说了一声什么,尔后听见一个女声,用很纯正的c国话,带着些不容置疑的气势,有些距离地传来:“白棠,玩够了吗?”

紧接着,他听了一下午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变了腔调,摆出一副懒洋洋的感觉,在他身边应道:“玩够了,但是想给您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脚步声愈来愈近,他努力止住不适感,头发上还挂着湿乎乎的茶水珠子,有些狼狈地抬眼看去。

他以为自己看见了神明。

黑头发的女孩停在他的面前,眼神有些古怪,似乎在一瞬间把他认成了什么人。然而这个神色只是短暂地在她脸上持续了那么一瞬间,很快便隐去了。

女孩伸手,很轻松地将他扶起来,然后转身朝着为首的长袍男人说:“这个人,我要了。”

长袍男人有些为难,语气委婉道:“少家长,这不合规定,您得得到评审会允准才行。”

女孩微微皱眉,声音更轻了些,气势愈强:“我想找个乐子也不可以吗?”

长袍男人立刻跪在地上,拔出手枪双手高举在女孩面前,像是做好了被女孩一枪打死的准备:“少家长,夫人会知道的。”

他们似乎摸准了女孩的忌讳。果真在听见“夫人”二字后,女孩的表情变了,她抿着唇,双眼落在男人高举的手枪上。灯光打在女孩的侧脸上,冰冷冷的,没什么人气。

“那好,”女孩开口,俯身从长袍男人怀中摸出平板,粗略地扫了一眼,“评审会的规定是检测为残次品方可销毁,明天我会如约带着他到销毁站的。你如实向母亲汇报即可。”

长袍男人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然而女孩已经不打算再搭理他,她轻轻做了个手势,白棠已经卸了那副伪装,在众目睽睽之下,高高兴兴地吩咐随从将江砚带走。

女孩同江砚并肩。

这看起来像是一个亲昵的举动,但江砚却隐隐觉得,他之所以能够和女孩儿并肩,只是因为女孩既不允许有人走在她的前头,也根本没打算将后背展现在他面前。

他走着走着,突然有些不解,忍不住低声问:“核心家族不是神最忠诚的信徒么?为什么要选择在神像下销毁残次品?”

这时他听见一声嗤笑,身边美丽的女孩眉眼间尽是轻蔑,笑容不达眼底:“神?神不渡众生。”

...

神像高举着重戟,祂的背后悬浮着巨大的太阳雕塑,其中镶嵌的特殊灯材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江砚顺着眼前这座神像往上看——被两侧灯火照亮的层层雪白的台阶蜿蜒向上,气势雄浑的洁白宫殿在头顶同他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