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冀州城后,由于推荐需要些时日,辛评郭图便暂时将郭嘉安排在驿馆,然后便告辞了。而荀彧得知郭嘉来到冀州,心中不胜欣喜。奈何家中杂事繁多不能马上相见,特遣随从前来传信,并给郭嘉带去了充足的盘缠,并盛情邀请郭嘉前来府上下榻。但郭嘉却不想给荀彧添麻烦,婉拒了这一邀请。于是荀彧又派人嘱咐郭嘉有困难随时来府上找他。如此一来郭嘉也算是在冀州站稳了脚跟。
这一日郭嘉于睡梦中惊醒,顿觉腹中饥饿,听驿馆的人说小市离此地不远,想起郭图的话,郭嘉咽了咽口水,决定去小市走走。
“羊肉串!刚烤好的羊肉串!”
“汤饼!热乎儿的鱼汤汤饼!”
伴着一声声叫喊以及扑面而来的香气,郭嘉走进了小市,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南北走向的大路上人来人往,两旁各色商铺摊贩正手忙脚乱地接客,这繁华的景象,沿着小路一直延伸到郭嘉看不见的尽头。这里被唤作小市,可这般繁华,绝非是乡里的集市可以相提并论的。不愧是冀州!郭嘉暗自感叹着,可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看着周围的吃食。
若是吃风干好的肉脯,必得来一个刚出炉的胡饼才满足;要是吃汤饼,这汤可是关键。若是鱼汤的话,最好是用豆腐菠菜做浇头;至于羊肉串吧,果然还得下酒才好!郭嘉看着琳琅满目的吃食,一时间竟是犹豫不决,可肚子却再也受不了他的犹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催促郭嘉赶快做决定。突然,一股清冽的香气穿过街市,轻抚郭嘉的面庞。
“嗯,好酒!今晚就喝酒吃肉串。”终于做出决定的郭嘉,循着酒香大步前行。就在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怀抱几个胡饼,突然出现在郭嘉面前,郭嘉躲闪不及,与她撞了个满怀,二人都倒在了地上。
“谁啊?真是的,小心点!”郭嘉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却见眼前一个蓬头垢面,穿着破烂的丫头也缓缓起身,不顾一身灰尘,急忙捡拾着地上散落的胡饼。郭嘉见状,想起了童年的自己,心中的怒气顿时消散,只蹲下身,帮她一起捡胡饼。
“喏,给你。”郭嘉将胡饼递给了她,而她没有说话,一把将胡饼夺了过去,不时用警惕的目光看着郭嘉。郭嘉看着她,嘴角渐渐扬起,以示自己没有敌意。可就在二人四目相对之时,一种熟悉的感觉瞬间击中了郭嘉。而她的眼中也不在充满敌意,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惊讶。郭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丫头,眼前突然银光一闪,丫头右手的铜手镯使郭嘉陷入了回忆之中。
彼时郭嘉正在叔父家中读书,而哑奴则是叔父家中的佣人。哑奴自小便为叔父所养,因天生不能说话而被人唤作哑奴。郭嘉与哑奴相识起于一次意外。哑奴不小心打碎了祭祀用的陶罐,她本想将碎片掩埋,不料一场大雨令碎片重见天日。而前来拜访郭嘉叔父的水镜先生恰好也发现了这些碎片。情急之下郭嘉挺身而出承认这些碎片是自己所为,但这却无意间保护了哑奴,于是二人由此结缘。
是日夜里,一个矫健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郭嘉眼前,用胳膊抵住郭嘉的脖子,将郭嘉顶到了庭院的围墙上。郭嘉定睛一看,竟是哑奴。
“你、你要干什么?救……”郭嘉刚要大声喊救命,哑奴的胳膊只轻轻用力,郭嘉便连呼吸也困难起来,更别提喊救命了。与此同时,哑奴用左手指了指郭嘉的嘴,然后摇了摇头,郭嘉明白哑奴不让自己出声,在威胁之下,点了点头。见郭嘉点头,哑奴稍微松了松胳膊,郭嘉这才舒服了些,大口喘了喘气。
“你、你要干什么?”
哑奴自知自己不能说话,便用左手抓住郭嘉的脖子,老鹰一般将郭嘉拽到了围墙旁边的角落。郭嘉迫于这股子蛮劲,与哑奴一起蹲下,但见哑奴捡起旁边的木棍在地上写起字来。
“你还会写字啊!”郭嘉见状,心中觉得稀奇,却见哑奴在地上写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为什么替我顶罪?
“我替你顶什么罪啊?”郭嘉被哑奴这一问,一时有些反应不及。而哑奴则从身上掏出了一片碎陶片给郭嘉看,郭嘉这才反应过来,这陶罐原是被哑奴打碎的,自己在水镜先生面前承认陶罐是被自己打碎的,无意间替哑奴顶了罪。
“那又怎么样啊?”郭嘉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让哑奴感受到了一种被施舍的屈辱,这又一次激怒了哑奴。哑奴紧抓郭嘉脖颈的手渐渐用力,郭嘉急忙用手死死抓住哑奴的手腕,企图将哑奴的手扯开,无奈自己的力气实在不够,竟不能动哑奴丝毫。眼见自己就要被掐死,郭嘉情急之下,用手去抓哑奴的胸脯。这一招果然奏效,哑奴羞红了脸,下意识地双手交叉护住胸脯,郭嘉借机起身,准备逃跑。可没来得及逃跑,哑奴早已一个前空翻跑到郭嘉的面前,将郭嘉按到在地,用膝盖顶住了郭嘉的背,左手反拧着郭嘉的胳膊,擒住了他。
“别!要死了啊!”哑奴不停地拧着郭嘉的胳膊,一种撕裂的疼痛渐渐扩散到了郭嘉的全身。痛觉让郭嘉明白了过来,自己刚刚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像哑奴这样的苦孩子,一定特别反感不明不白的施舍。眼见自己就要被疼死,郭嘉大声喊道:“我这么做是为了叔父!”
话音刚落,哑奴的左手不再使劲,郭嘉感觉胳膊的痛感减轻了许多,心中暗自叹了一声:得救了。于是接着说道:“刚刚水镜先生的话,实则是一个试探。如果我说这陶罐是你打碎的,叔父就难推治家不严,有失法度的责任。而我不过是在叔父家读书的外亲,再加上年少无知,自是背锅的最佳人选,所以我才会把这个事揽到自己头上。”
听了郭嘉的话,哑奴陷入了沉思中。确实,在那样的情况下,郭嘉只有那么说才能保全叔父的名誉。
“喂!我说,可以放我起来了吧,胳膊都快断了!”郭嘉的抱怨打断了哑奴的思绪,哑奴对郭嘉合情合理的解释无话可说,但心中仍旧有着一丝警惕。不过看着郭嘉瘦弱的身躯,却也渐渐放心。于是,哑奴将郭嘉扶了起来。郭嘉伸了伸胳膊,疼痛带来的酸麻渐渐消散。哑奴看着眼前比自己略高一点的郭嘉,心中竟有了一丝敬佩。
“你。你看着我干嘛?”郭嘉与哑奴偶然对视,两次险些丧命于她手的经历,令郭嘉对眼前的姑娘有了一丝恐惧。这份恐惧令郭嘉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而哑奴见状竟是上前一步,这令郭嘉更加恐惧,他担心自己又会被她拿住。但接下来哑奴的举动却是让郭嘉吃了一惊,只见哑奴对着郭嘉深鞠一躬,这令郭嘉有些猝不及防。郭嘉急忙上前扶起哑奴,哑奴忙后撤一步,抬起头,留下一个微笑,便匆匆离去。
时过境迁,郭嘉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然能在这陌生的冀州城中再度重逢这张熟悉的面容。
“你是哑奴吗?”郭嘉试探着问道。
“啊啊!”面前的丫头使劲点了点头,眼角竟渗出了泪水。
“我是郭嘉,郭嘉!”郭嘉大声说着自己的名字,生怕哑奴听不见。哑奴听了郭嘉的话,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涌出。她拼命点头,一下扑进了郭嘉的怀里。
“她在那儿,抓住她!”就在二人为相遇而喜悦之际,突然的一声叫喊打断了这感人的重逢。哑奴回头一看,只见四五个壮汉正向他们跑来。于是她左手抓起胡饼,右手拉着郭嘉,立刻起身狂奔。
“哑奴你干什么?”面对哑奴突然的逃跑,郭嘉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此刻的他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般任由哑奴摆布。可面对身后那四五个手执木棍的壮汉,郭嘉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和哑奴一起狂奔。
与此同时,荀彧深吸一口气,在袁府门外等候侍从的通报。自他身入袁门已是数月有余,除了初次见面之外,再不曾与袁绍相见。每每荀彧前来拜访,袁绍却总是事务繁忙,难觅其踪。而自己之前精心撰写的治世良策,自提交之后也没了下文。于是荀彧这次买通了袁府侍从,只为与袁绍一见,共论大计。
思索之间,但见一体态丰满的侍从出了袁府大门。荀彧刚忙上前,而侍从竟是从怀中掏出银钱:“荀大人,实在抱歉!您托我办的事情,小人恐难办成。”
荀彧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袁公竟是连见我一面的功夫都没有?”
侍从叹了口气:“大人有所不知,自从主公颁布招贤令以来,四海之内名士齐聚。主公每天至少要见三四个人,一见便是一两个时辰。除此之外主公还要处理各种军政事务,小人担心即便主公有了闲暇,小人向您传信,只怕您赶来的时候,主公就又要去忙其他事务了。”
荀彧闻听此言,眉头微微皱起:“那我的治世良策,只怕袁公也无暇顾及。”
侍从继续道:“恕小人多嘴,自打四方名士前来投奔主公,主公的书案至少堆了有几十卷书简,都是那些名士所撰。我听洒扫主公书案的侍女说,那些书简已有数月纹丝不动了。”
话音刚落,荀彧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随即决定打道回府。侍从见状拦住荀彧:“荀大人,这银钱还你。”
“多谢兄台仗义相助,这银钱切莫嫌少便好,也是我一番心意。”荀彧拱手相谢。
“荀大人说的哪里话,我明明没办成什么事,真是受之有愧啊!”侍从随即拱手回礼。
“若非兄台此番言语,我不知还要做多少无用功呢,万望兄台切莫如此。”荀彧嘴角一扬,随即转身离去。
侍从眼见荀彧离去,心中依然愧疚难当,赶忙言语道:“荀大人,主公一有空,我会给你传信的!”
荀彧摆了摆手,终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