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1 / 1)

帝皇书 星零 1992 字 1个月前

“你什么都不说,是想要眼睁睁地看着韩烨死在邺城吗?”

帝梓元的声音很轻,却比刚才的质问来得冲击得多,吉利嘴唇抖了抖,猛地握紧垂下的手。

整个大堂里也因为帝梓元的这句话陷入了不安的沉默中。

“侯君想知道什么?”许久,吉利的声音在堂内响起,却嘶哑得吓人,他朝帝梓元看去,“奴才不是不说,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侯君如此聪慧,想必殿下时至今日的所为,侯君应该能猜得一二。”

帝梓元眉角高高蹙起,“我决战的两日前才醒过来也是你动的手脚?”

“是,殿下有吩咐,侯君必须来军献城。我在侯君的药里放了安神药,您若提早醒来,必会赶回邺城换回殿下,只有决战在即,您才会以大局为重掌山南城帅印。”

“韩烨寻了什么法子守住邺城?”帝梓元沉声问。邺城尚有三万百姓,韩烨若不是有信心守城,必会让唐石增援。

“侯君,云景城下是西北最大的暗河。”

“韩烨打算毁了云景城?”帝梓元虽震惊于这个答案,却没有意外,以五万兵力对鲜于焕十二万大军,毁城是唯一的方法。

吉利颔首,“殿下一个月前令人潜入云景城,在十二根守城石柱下埋满了炸药,攻城前殿下会炸城。”

听见吉利的话,堂中人松了口气。为了不让大靖国土沦入北秦一毫,毁了这座百年之城,实在太过无奈。但毁城后北秦一方定会损失惨重,如此一来两方兵力相差无几,邺城之危暂时可解。

唯有帝梓元沉默异常。一个月前正是韩烨和她被困军献城之时,如果韩烨一个月前就有这样的安排……帝梓元瞳色愈加冷凝,韩烨从来就没想过亲自夺回军献城,他从一开始要去的就是邺城!

“韩烨留在邺城,是为了将那七人引去?”

“是,殿下早已将唐石将军派在十位准宗师身边的人纳为己用,否则上次也不能及时赶到虎啸山救下侯君您。五日前,殿下令我将那七人引上了云景山。”

唐石神情略有难堪,沉哼了一声。

“云景山?为什么是云景山?”帝梓元眉头一皱,一丝不安从心底划过,她猛地走到吉利面前,声音更冷:“准宗师日行千里,他们发现我不在邺城定会再来军献城拿我的命,吉利,韩烨到底拿什么把他们留在云景山!”

如不能留下那七人,韩烨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可他到底有什么办法?

回答帝梓元的是吉利长久的沉默,她心底头一次生出了无法掌控的不安来。

“吉利,韩烨他……”

帝梓元话音未落,吉利已经跪倒在地,他的头碰在青石大堂上,磕出沉钝的响声,“侯君,您去救救殿下吧!您快去云景山吧!殿下他……”

吉利声音哽咽,明明有准宗师的功力,却硬生生磕得头破血流!

这一幕让众人一下子愣了神,浑不知韩烨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云景城被毁,鲜于焕元气大伤,以太子的兵法谋略撑到他们驰援并非难事。

“说。”帝梓元一剑挑在跪在地上的吉利肩上,眼底郁色惊人:“韩烨到底做了什么?”

“殿下用自己的性命为饵引三万北秦军上山,逼得那七位准宗师不得不留在云景山上退兵。那七人武力虽强,但交手的到底是北秦三万铁军……”吉利眼底的担忧完全无法藏住。

帝梓元终于明白了吉利的恐惧。

人力有时尽,七位准宗师迎战三万大军,如沧海一粟,迟早有力竭之时,没有援军,云景山顶就是一座孤城。

可整个西北能够驰援的人都在军献城里,韩烨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派兵增援邺城,他甚至没有打算从云景山上走下来。

韩烨他……终于知道韩烨想做什么的帝梓元整个人仿似被划过钝重的一刀,这疼痛直击心脉,让她瞬间难以呼吸。

韩烨,你主宰了整个西北的战局,夺回了军献和云景,让逝者所安生者可胜,却唯独,没有给自己一条活着下山的路。

我不知道,你竟从来没有想过再活着见我。

“为什么不拦住他?”帝梓元的声音仿佛从地底深渊而出,嘶哑暗沉,仔细听来,竟不可思议地带着一丝颤抖,她俯下身,沉沉盯着吉利,“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拦着他?”

“侯君,殿下心意已决……”吉利垂下头,磕在地上,额头碰出触目惊心的红,一字一句回答,“奴才拦不住。”

大堂里外,死一般的沉默,这个时候任是谁都猜到了韩烨的用意。

“宋瑜,军献城交给你,紧守城门,谨防北秦来犯。温朔,点兵,去邺城!”

长久到让人无法再忍耐的沉默后,帝梓元猛地起身,肃声吩咐了众人后抬步朝堂外走去。

“靖安侯君!”唐石的声音在堂中响起,叫住了踏门而出的帝梓元。他神情沉默,却没有下言。

帝梓元回转身,看他许久,终是开口:“只要他还活着,就算灭尽北秦十二万大军,本侯都会带他回来。唐石,帝都里高坐金銮殿里的那位,本侯的话,你如数告知!”她顿了顿,头微微昂起,“你替本侯问问他,数十年过往,到头来我们韩帝两家走到今日这步,他可曾后悔?”

逆光下,帝梓元银白盔甲上殷红的血迹未干,手中长剑还带着大战后的凛冽杀气。她身影倔强而孤桀,她的质问声伴着过往数十年的累累历史,袭着悲恸的苍凉。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即便是那个屹立在山河之巅一手酿成今日苦局的帝者,到了如今这一步,也早已不知道答案,更不知对错。

经历了军献城生死之战的大靖将士们还未等到属于他们的狂欢,太子独守邺城对抗北秦十二万大军被围的沉重消息就已传来。

这一次,没有庆功,等待他们的只有留守和驰援。

军献城头,留守的将士沉默地望着远行驰援的大军,那消逝在夕阳下一骑当先的背影格外悲默,久久难以让人忘怀。

开战已有三日,云景山下苑书和鲜于焕的大军仍在激烈交战,双方皆死伤过半战况惨烈,但云景山上的战局之惨却毫不逊于山下的混战。

七位准宗师,已亡三伤二,现在唯有龙老和朱老仍有一战之力。韩烨早在两日前就提剑杀进了战局中,他身边的亲卫,活着的只有八人。

而以数位准宗师的性命换来的,就是堆积如山的北秦将士的尸骨,达赤座下三万铁军,已不足八千。

中军大帐外的方圆之地,早已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大雪仍在纷飞,往日能覆了整座山头的白色却被血色湮灭。

此时的达赤杀红了眼,他身后的将士也早已在连续不断的厮杀和同袍的惨死中变得麻木,没有人选择后退,对他们而言,唯有活捉大靖太子韩烨,才能告慰战死在云景山上的北秦铁军的亡魂。

七位准宗师凭借强横的武力建立的隔离圈早已支离破碎,重伤的两位准宗师正在大帐内调理真气,龙老和朱老拦在大帐十米开外,始终不离韩烨左右,韩烨的八名护卫守成半圆,将大帐的侧翼牢牢护住。但他们对面的北秦士兵仍旧一眼望不到头,甚至拼杀上山巅的战意越来越猛。

战局内,非死即生,每个人都拼尽全力毫无保留。即便是龙老这等人物,他一掌劈下,将冲进韩烨身旁的十来名士兵活生生毙于掌下,这凶猛的一掌震慑住了不要命冲上前的北秦士兵,让他们暂时胆寒地停在了数米开外的地方。

龙老趁着这个空隙一把抓住韩烨的肩膀,大声喊:“殿下!”

韩烨收回插入北秦士兵腹部的长剑,那剑尖上仍滴着鲜血,他回转头,眼底冰冷的杀意敛住,看向龙老。

即便是经受了几天血战的准宗师,在看见韩烨眼底的杀意时都忍不住生出了寒意。

到此时,龙老才算看清韩烨身上的伤,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即便有众人相护,但韩烨一直是北秦人群攻的主要目标,他身上大小伤口数十处,尤其肩膀一刀深可见骨。他脸色苍白,却墨瞳凛冽,毫无惧色。

“殿下,我们十人入西北,如今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我们四人。殿下,靖安侯君的命我们不取,死的只是我们十人。但您若出了事,陛下不会放过我们十族满门,您下山吧!”龙老看着丝毫不将生死放在心上的韩烨,神情恳求,带着隐隐哀恸。

他让韩烨下山,必然已做好四人战死在这云景山上的准备。

韩烨眼底隐有波动,他的目光落在山下已经毁于一旦的云景城和战火弥漫的邺城平原下,摇头,“孤毁了云景城,就是为了邺城能保,孤若走了,这八千人必会下山支援鲜于焕,孤不能走。”

他看向大帐中死伤殆尽的准宗师,缓缓道:“龙老,你带着另外两位准宗师下山吧。”

龙老神情一怔,还未等他回答,韩烨已回转身朝重新冲上来的北秦士兵迎去,他冷沉的话语从铿锵的剑戟声中传来,落在众人耳中。

“你放心,无论孤能否活着走出云景山,你们十族孤都保下了!”

储君之言,一诺千金,韩烨既然开了口,那他们十族必然得保,他们四人确实没有留下来白白丧命的必要,两位准宗师留在原地,相视一眼,未再冲上前。

韩烨的八名护卫见这四位准宗师不再御敌,也未有所恐惧,他们冲进北秦的包围圈,紧紧护在韩烨身侧。

不过一会儿,韩烨周身方寸之地就被淹没在汪洋一般的北秦士兵中。

不远处的达赤见那四位准宗师不再援手,面色狂喜,手中旗帜高举,怒吼:“吹响号角,进攻,全力进攻,给本将活捉韩烨,以祭我北秦战亡将士亡……”

最后一个“魂”字还未来得及吐出,他面色惊恐,高举的大刀从手中脱落,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龙老神情沉郁,脸色潮红,显然强行催动真力瞬行百米也让他真气大损。他坚硬的铁手抓在达赤脖颈处,冷冷开口:“祭你北秦人亡魂?那我大靖子民的亡魂谁来祭奠!我大靖的太子,岂是你等蛮夷可以侵犯!今日纵使我等身死于此,也决不让尔等动我储君分毫!”

他话音落定,手中内力大增,在达赤惊恐的眼神中一把捏断了他的喉咙。

韩烨远远看见这一幕,冷凝的神情微动,眼底现出一抹温色。

杀声震天,剑戟声不绝于耳,可他却在这千分一秒的空隙中回头望了山下一眼。

梓元,若这云景山是我的绝地,那我们的死局,可否能解?

若这一世我还有什么遗憾,大抵便是永远都听不到你的答案了吧。

因为主帅惨死,北秦营中陷入了短暂的恐慌,奈何达赤死前进攻号角已经吹响,他的惨死更是激起了北秦士兵的复仇血性,剩下的北秦士兵不顾生死的朝韩烨的方向涌去,把剩下的四位准宗师吞没在茫茫兵海中。

云景山顶这一战,剩下的胜负未定,还活着的人生死亦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