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帝梓元一早就上朝去了。温朔睡到日上三竿才从暖和的榻上爬起来,不甘不愿一步三回头地离了书阁。
侯府外,东宫总管摆了一张笑得忒温厚的笑脸,眼巴巴地望着大门口,看见温朔出来,眼底是明晃晃的惊喜。
温朔小脸一板,却不像昨晚一般横眉冷对,只皱皱眉一个人下了石阶径直离开。
这态度已在林双期待之上,老管家差点高兴得一蹦三尺,他舍了一张老脸小心翼翼跟在温朔身后。
随了两条街,温朔凶巴巴的声音传来:“我可没有原谅你,是你自己要跟着的。”
“是、是。”林双笑眯眯的,立刻便答,“老奴出宫办点事,正好借了道和公子一路。”
温朔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又道了一句:“姐说了陛下不会严惩殿下,等几日他就会回东宫。”
温朔说完便又沉默下来,听到身后老头子的喘气声,他的脚步不自觉缓了缓。到底是自小照顾他的人,他有再大的气、再多的委屈也发不出来。
林双见温朔如此,嘴角的笑容越发柔和了。难怪殿下肯为小公子做到这个地步,小公子啊,是真的心慈。
哪知温朔并没如他所想回侍郎府,反而一路出了京城,去了城郊的涪陵山。
温朔一步步爬上石梯,林双微一犹疑,跟上了前。
半个时辰后,温朔气喘吁吁停在涪陵寺帝盛天休憩的小院前。林双不敢造次,留在寺外没敢跟进来。
这时候日头正好,帝盛天躺在树下的藤椅上磕着瓜子仁。整个京城还能有这份闲情逸致的恐怕非她莫属。
温朔在院外徘徊良久,他第一次见帝盛天是忐忑期待,第二次反而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这位帝家的老祖宗、曾经一手建立大靖王朝的开国者怕是知道他的身世,否则守岁那一晚对他不会完全一副家中长辈的态度。温朔本就聪明,很多事串起来一想就全明白了。
“进来吧,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懒洋洋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温朔来回打转的脚步一顿,长舒一口气,走进院子。他行到帝盛天面前,行了一礼,“见过帝前辈。”
帝盛天挑眉,温朔第一次见她时随梓元的叫法,唤的是“姑祖母”,这次上山却是“帝前辈”。
“怎么?你不准备告诉梓元你的身份?”见温朔不语,她又道,“是因为韩烨?”
温朔未答,却反问:“帝前辈知道我是谁,为什么没告诉姐姐?”
帝盛天在藤椅上挪了个舒服的姿势,看向温朔,“因为韩烨。”温朔有些诧异。
“他来涪陵山见我,让我对你的身份保密。你是怕一旦你的身份暴露,韩仲远会对魏谏动手?”
温朔点头,“前辈,殿下他为何不肯告诉姐姐,如果说了……”
“如果说了,梓元或许会心软,对不对?”帝盛天接过温朔的话,“烬言,韩烨比你更了解梓元,对他而言,你的身世说出来,只会阻了梓元的路。”
“姐姐的路?前辈是说……”温朔朝京城的方向望了一眼,“那殿下呢?殿下不会觉得可惜吗?”
“温朔,梓元不是为了复仇才为皇,韩烨和她从始至终……都走在一个方向上。九年前我从南海归来,看到九华山上满山帝家坟冢时,跟所有人所想的一样,以为自此以后韩帝两家是死局,解不开。”
“那前辈现在……”
“韩烨或许可以改变两家不死不休的结局。”帝盛天闭眼,良久,才响起这么一句,“真是奇怪,梓元的性子像韩子安,韩烨却像我。”
她说完挥挥手,“回去吧,你想怎么选不用问我。”
温朔立了一会儿,应了一声,走出了院子。
寺外,林双左顾右望往寺里瞅。大风骤起,山巅无物可挡,老总管被吹得一个趔趄。
温朔走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他抬步朝寺外走,林双依旧沉默小心地跟在他身后。
少年的脚步顿住,温煦的声音突然响起:“林总管,所有事,总会有平息的一日吧?”
林双一怔,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甚至不怕死地唠嗑一句:“是啊,小公子,无论什么事,总会有结束的时候。老奴历经了两朝繁华,当年混战了十几年的诸侯之乱,不也照样被帝家主和先帝结束了。这世上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得相信事在人为,人总不能被天欺了去。”
听完这席话,温朔立在涪陵寺山巅,如释重负,静静颔首。
左相被诛的第二日,早朝照常在金銮殿上进行。还不等左相一派的人跳出来弹劾太子,姜瑜贪墨军饷构陷老臣的罪名就被谏官一条条摆了出来,金銮殿上朝臣激愤,纷纷奏请嘉宁帝查抄相府,要一查这国之蛀虫究竟贪了多少家产。
就连从不介入党派争斗的几位老公侯在这件事上亦是义愤填膺,个个中气十足在金銮殿上请命,全不似平日和稀泥的菩萨模样。左相一派的朝官被堂上一边倒的气势一骇,加之群龙无首,恹恹地不敢出声了。
太子素得朝臣敬重,在此事上倒是可见一斑。
嘉宁帝顺应臣意,降旨查抄相府,相府男子被判充军,妇孺发配西北。
此旨一下,让众臣格外感慨,当年秦老大人被冤贪墨黄金时,阖府上下亦是这般结局。十年轮回道转,真真应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句因果循环之话。
至于一剑劈了当朝宰辅的太子爷,倒无人敢说他无罪。只是朝臣皆言太子心怀百姓感恩幼时帝师,悲恸之下才会手刃左相,虽难容法理,却在情理之中。兼之不少百姓跪于重阳门前为太子求情,希望陛下能看在往日太子的功劳上酌情处理。
按理说沐王已亡,五殿下是个吃斋念佛的慈悲人,九皇子尚是少年且远在西北,大靖能撑得起江山的皇子唯有太子一人。这回朝臣们搜肠刮肚琢磨着帝心在金銮殿上不断为太子说好话,哪知最该松口的嘉宁帝却一脸淡然地将处置太子的事压了下来。既未责罚,也不放出来,把一众朝臣吊在半空中后就这么散了朝。
得,他是皇帝,被关的又是他的儿子,关他们啥事啊!大臣们自个儿安慰自个儿后,憋屈地回府了。
国终究不可一日无储君,在太子被关的第三日,迎娶安宁公主的东骞使团的到来,还是将太子之事推上了风口浪尖。
再怎么样,也得想想皇家别苑里千里迢迢来嫁太子爷的北秦大公主啊!
朝臣们终于找到了解救太子的理由,一封封奏请陛下早日赐婚的折子在上书阁里堆得有尺高。
嘉宁帝前些时候关着太子还真只是想晾晾他,这几日却是实在自顾不暇。上书阁里堆积的折子他连翻都未翻,脸色却一日比一日阴沉。不用猜也知道,整个大靖朝能让他焦头烂额的只有靖安侯府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帝梓元。
赵福匆匆走进上书阁,抹了抹额上冷汗,“陛下……”
“今天又是谁?”嘉宁帝立于窗前,手里端着杯茶,瘆人的目光扫来。
赵福心底一怵,声音更忐忑了,低声道:“是临远侯。”
嘉宁帝猛地将杯子掷在地上,粉碎的瓷片滴溜溜转,“她到底想如何,散了朕的朝廷不成!这些公侯怎么回事,朕这些年的恩德还不够厚,就只心心念念一个帝家!帝梓元才一回朝,就上赶着表忠心去了!”
赵福惴惴难安,不敢开口。自左相被诛,太子押在宗人府的第二日起,帝梓元开始秘密地和朝中老臣见面,每一次都很隐蔽。前几次嘉宁帝布在京中的密探并未发觉,直到前日深夜,守在靖安侯府的暗卫不小心见到帝梓元深夜出府,跟上了前,就再也没有回来。
赵福觉得有异,将大半暗卫布在靖安侯府外,这才查到帝梓元每日秘密约见京城休赋的公侯或老将,他一得到消息就禀告了嘉宁帝。
许是前几日帝承恩送来纸条上的那句话刺激了嘉宁帝,他眼都没眨就直接认定了帝梓元颠覆大靖的野心,否则她好好的日子不过,见这些当初一起和韩帝两家打江山的老臣做什么。更令嘉宁帝惊心的是帝梓元见的还是一向对韩家忠心耿耿又手握兵权德高望重的臣子。
当然“忠心耿耿”四个字是他们和帝梓元见面前嘉宁帝认为的,现在这些人是不是还忠于他真是说不准。
“临远侯、安永侯、张重、胡匀,居然全敢私下去见帝梓元……她的手段倒不差。”嘉宁帝轻斥一声,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神情越发阴冷。
若这些人真向帝家效忠,他可以倚仗的老臣就失了一半,且京城驻兵就在临远侯掌中。
“陛下。”赵福进言,“奴才倒是认为不可轻信,虽说暗卫折了不少好手才查到这些消息,但是靖安侯君约见的大半都是陛下可以信得过的老臣,若她只是以此来迷惑陛下,那陛下可就中了她的离间之计啊……”
赵福说的嘉宁帝岂会不知。偏偏帝梓元聪明绝顶,虚虚假假真真实实,这些老臣里大半是效忠于他的臣子,其他全是平日里中立的老勋爵。他动不得也不能放任不管,若帝梓元真的动手,这些人定会成为掣肘他的棋子。
嘉宁帝是个刚愎自用的帝皇,按理说这些人都是他重用了十几年的老臣子,不应如此简单就怀疑他们的忠诚。可他天性里对帝家和帝盛天忌讳太深,执念太重,否则当初也不会因为一己私心就灭了帝氏满门。
当年帝家在朝中威望可和韩家比肩,帝盛天在朝臣心中更是“无冕之皇”,是毫不逊于太祖的存在。如今太祖已亡,帝盛天还活着,若是帝梓元携了帝盛天之势暗中许以重恩,这些人十有八九会倒戈。
“赵福,拟个名单出来,不管是真是假,这几日朕寻个理由将这些人调出京城。”嘉宁帝向来谨慎,不可能仅凭帝梓元的一番动作就诛杀大臣,只能暂时寻个最稳妥的方法来处置这件事。
“陛下,这里面不少大人在朝里都兼任重职,若是他们被遣出京城,朝廷里头怕是会乱啊。”赵福小心道。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骤起波澜只会让皇室威信**然无存。
嘉宁帝挥手,“这些历经几朝的老狐狸朕素来就不信,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当年帝盛天安插在朝里的。这些年朕提拔了不少新贵上来,就是为了可以取代老臣。朕本来还想打磨他们几年,如今事急从权,提前将他们拉上来也好。去拟旨吧!”
赵福一想也是,这五六年朝廷出了不少新贵,都是陛下一手扶持上来的,绝对忠心于皇室。他想起一事,并未退下去,道:“陛下,今日守在靖安侯府外的暗卫来报,温侍郎出了侯府去了涪陵山。”
见嘉宁帝挑眉看来,赵福想了想开口:“陛下,老奴见过靖安侯君和温侍郎相处的样子,怕是有些子弟情谊,年节的时候侯君带他去了涪陵山。看来那位也对温侍郎青眼有加。”
“他是太子一手教出来的,自然能入帝盛天的眼。”
先帝驾崩前,陛下到最后也没能让先帝和帝家主完全无忧地将天下放心交予他,这件事一直是陛下的心病。如今看太子一手教出来的温朔让帝盛天心喜,他怕是有种扳回一城的胜利感。
赵福摸摸鼻子,没敢把心底的话说出来。
“温朔对太子的忠心朕不怀疑,但他和帝家走近也不是件好事。赵福,去查查帝梓元待温朔到底如何,免得日后横生枝节。”
“是。”赵福应了一声,又道,“陛下,东骞的使团已经到了,三日后会和北秦大公主莫霜一起正式入宫觐见陛下。”
“让内务府在御花园备下宴席。”
“是,陛下可要提前跟安宁公主知会一声?”
在赵福看来太子的婚事是板上钉钉,唯有东骞皇子的求娶还是未知之数。更何况陛下对安宁公主有愧,怕是不忍她这等刚烈的性子屈居东骞后宫。
“安宁这几日一点声息都没有,哪里去了?”嘉宁帝神色有些迟疑。以他的性子,就算心底对安宁有愧,也不会拉下脸面承认。
“这几日公主足不出府,听说每日都在练剑。施将军原本是要这几日回西北的,也因为担心公主留下来了。”
嘉宁帝琢磨了一下,突然开口:“施诤言倒是不错,配安宁也相得。”
赵福听见嘉宁帝这话,想得更远。安宁公主和施少帅默契相投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若陛下真将安宁公主赐婚施家,就绝不只是成全小儿女的情义如此简单。施家掌着西北二十万大军,公主一旦下嫁,施家必对皇室更加忠诚。
“那东骞的三皇子……”
嘉宁帝神情一顿,犹疑半晌,沉眉道:“先派人去别苑,和三皇子商量,朕愿赠予东骞十万担粮食,换一公主赐婚。若他愿意,你再赐些东西去钟秀宫告诉姜嫔,朕为韶华选了东骞的三皇子为驸马,如果韶华安心待嫁,朕自会将小九从西北召回来。”
倒也不是如今左相府败落,嘉宁帝连个女儿都容不下,只是除了安宁,大靖皇室适婚的公主只有韶华。
赵福想起那位荣华骄纵的韶华公主,低声应“是”,退了下去。
果然,东骞国内多山丘,自来少粮,每年饿死不少子民。三皇子宋言一听嘉宁帝愿赐予十万担粮食,爽快地应下了此事。
钟秀宫里,姜嫔母女跪地接旨。听完嘉宁帝的旨意后,姜嫔跌倒在地,脸色惨白,手抬了好几次,迟迟不去接赵福手中的御旨。
都说帝王凉薄,她在深宫里为他耗了大半辈子,到如今父族一倒,她连唯一的女儿都护不住了。
“娘娘,陛下还说了,只要公主愿意远嫁,娘娘过去做的事,陛下永不再提。”
姜嫔怔住,失了反应。她做的所有事,难道嘉宁帝早就知道吗?
韶华神色一凛,抿住唇,出乎意料的冷静。她起身接过圣旨,朝赵福道:“多谢公公传旨,请替韶华回禀父皇,韶华谢父皇恩典。”
赵福头一次正眼打量了韶华几眼,不愧是皇家里长大的公主,性子果断,知道如何取舍。他郑重点头,朝韶华行了一礼:“老奴定为公主转达。”
姜嫔怔怔看着赵福退出去,突然站起夺过韶华手里的圣旨往外冲:“我去求求你父皇,韶华,你怎么能领旨,凭什么你要替安宁和亲!”
韶华死死拉住她,“母妃,你想想九弟!”
姜嫔顿在原地,浑身颤抖,瘫软在地,“韶华,是母妃没用,护不住你。”
韶华抱住她,声音酸涩,却也成熟起来,“母妃,皇姐善战,父皇不会让她远嫁东骞。宫里只有我的年龄适合,这也不算坏事,日后三皇子若能继承皇位,我就是东骞的皇后。只要九弟能回来,就算太子登基,你日后也能随他出府颐养天年,我在东骞才能有倚仗。外公不在了,相府倒了,母妃,我们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九弟了。”
姜嫔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理,她只是不甘心,忍了十几年,到如今就落得这么个结局,想起这些年她在后宫做的事,生生打了个寒战,这都是报应啊!
钟秀宫内愁云惨雾,京城内却非如此。韶华代替安宁远嫁东骞的消息一经传出,朝臣皆是赞同,毕竟比起骁勇善战的安宁,一个韶华公主怎么想都更划算些。
公主府里,安宁听到消息时面色淡淡,抱着一盅热茶躺在回廊下的木榻上,只顾盯着院子里落下的叶子,整个人很是疲懒,像是在听毫无干系的事一般。
自从太子被禁宗人府后,安宁就一直是这副模样。施诤言担心她,却想不到办法,只能每日和她说话。
他替安宁剥了瓜子仁放在手上,安慰道:“安宁,陛下到底念着父女之情,没有让你远嫁东骞。太子诛了左相,韶华日后在京里的处境只会尴尬,没有公侯之家敢求娶于她,嫁到东骞也好。”
安宁漫不经心嚼着瓜子,勾了勾唇,“他不过是想着我还能领兵,嫁到东骞去不划算罢了。”
施诤言安慰的话被噎在喉咙里,只得换了个话题,“殿下如今还被关在宗人府,看陛下的意思怕是不会轻放此事。”
安宁眼底有了些许波澜,摇头,“只有皇兄才能撑得起大靖,父皇不会动皇兄的东宫之位。他关着皇兄,只是想给他一点教训。”
施诤言好奇,“你怎么知道?”
安宁神情一僵,闭上了眼,“猜的。”
施诤言见她又成了这个模样,正欲想些有趣的话题。安宁低低的声音传来:“诤言,再过几日我向父皇递个折子,咱们一起回西北吧。”
施诤言很是意外。靖安侯府和皇家对立,太子被禁宗人府,三国国婚在即。京城里头一团糟,安宁哪个都放不下,怎么都不该选择在这个时候回西北才对?再说……
“你以前不是请过旨,陛下说你若不成婚,便不能回西北?”
安宁突然轻笑出声,她睁开眼,望向皇城的方向,神情中是说不出的苦涩,“现在他不会说这句话了,我在京城的作用已经没有了,他现在需要我去戍守西北才是。”
“安宁?”施诤言被她面上的神色一惊,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冰凉无比。
“我这个父皇啊,最会用人了。臣子如此,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也不例外。”她安安静静说完这句话,扯了个笑容出来,突然起身。
“你要出府?”
“嗯,走之前,我去见一个人。”
靖安侯府,帝梓元听闻安宁拜访,眉挑了挑,让苑琴领她去院子里等,然后她一个人独自去了侯府库房。
一会儿后,晒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安宁眯着眼看帝梓元抱着一个陈旧的木盒走出来,挑了挑眉,“哟,几日不见,你倒客气了,给我备的礼?”
帝梓元煞有其事地点头,把木盒放在安宁手里,坐到另一边,“是给你备着的。”
安宁疑惑地打开木盒,看见里面的东西,神情一怔。
里面放着一根长鞭,藤条被磨破,看得出来经常被人带在身上把玩。
这是安宁七岁从永宁寺下山时净玄大师赠她之礼。当年帝梓元回晋南时强要了去,她还曾经问过帝承恩此物的下落,那时帝承恩说这鞭子早就丢了。
鞭子的触感让人怀念,安宁心底酸涩,抬头道:“没想到你还留着,我以为……”
“以为被我扔了?”帝梓元朝鞭子一指,“我在晋南十年,一直揣着它。当年强夺了你的东西,自然是要完完好好地还给你。”
安宁知道帝梓元说的是玩笑话,这是净玄大师所赠,对安宁来说意义非凡。她沉默半晌,突然抬头,“你欠我的,隔了十一年已经还清了。可是梓元,我欠你的,这辈子怕都还不了了。”
不等帝梓元开口,她静静道:“我已经知道当年帝家冤案是父皇一手造成。”
小院里静默下来,帝梓元眼底有抹意外,这件事她最不想安宁知道真相,因为对她而言太残忍了。
“我以为自己已经还你一个真相和公道,没想到到最后却是我让真相被永远埋进尘土。”
“安宁,当初我们都不知道真相,是我在仁德殿前逼你指证太后,这件事错不在你。”
“我知道,梓元。”安宁垂眼,“我只是迈不过这道坎。”
“你想回西北?”
安宁点头,“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我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再回京城了。”
帝梓元一怔,沉默良久,只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这些年,她和安宁背负着重担一步步走来,到如今都已筋疲力尽。或许安宁离开这里,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结局。
安宁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起身朝院外走去,行了两步,停下来。
“梓元,无论将来如何,你和皇兄都要好好的。”
帝梓元没有回答,有些事,做不到就不能轻易许诺。
“安宁,保重。”
安宁叹息一声,颔首,出了院子。
帝梓元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怀念起很多年前她和安宁在冰天雪地的御花园追闹,没心没肺的日子。
她不愿意承认,或许她十九年的人生里,最肆意开心的时间……是从晋南来京的那一年。
回晋南的头几年,她每日每夜都想把韩烨和安宁从记忆里删除,让自己对韩家只剩仇恨,可终究,没有做到。
这两个人行过她人生的痕迹太重,哪怕是倾她全力,也无法抹杀。
后来姑祖母告诉她:人一辈子,总得有值得怀念的人,这样才能走下去,一个人好好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