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彩自从单方面宣布要和林鹿初做好朋友之后,每天都行走在稳固她们俩的友谊的前线。
每节课下课要不是来找她聊天,就是找她一起去卫生间。
于是乎整个年级的人都发现,向来独来独往的大姐大和冰山美人,破天荒的走到了一起。
“喏,这些都给你。”
流云彩抱着一堆零食走到林鹿初旁边,全部放在她桌上,献宝似的。
“怎么这么多?”林鹿初最近和流云彩在一起待久了,话也变多了。
都不再是以前冷冰冰的样子。
眉眼间的人气味也重了些。
“你知道咱们这学期什么时候放假吗?”
林鹿初摇头。
每天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样的,放不放假都没什么区别。
“我听说这学期结束之后我们还要去高三那边补课半个月,暑假可能还不到一个月。”
流云彩坐在林鹿初前桌的位置上,趴在林鹿初的书上,头歪来歪去,愁眉苦脸,哀声哉道。
天啦噜!
是暑假啊!
是一年就一次的暑假,怎么能只放一个月呢?
“欸,你暑假有什么打算吗?”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肯定不如两个月的暑假玩得开心惬意。
但要是可以和林鹿初一起玩,应该能过一个和以前不一样的暑假吧。
“没有打算。”
一个月也不能有什么打算了吧。
反正家里就她一个人,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做点什么也可以。
她需要去看医生。
暑假是很好的机会。
只要她积极面对,下学期,也许她就可以变得很好了吧。
也许再见到晏溪行的时候,她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初初,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旅游好不好呀?”
流云彩怕她不高兴,不敢拉她的手,只是拉着她的袖子晃了晃,冲她撒娇道。
“你想去哪里玩?”
虽然不一定会去,但是眼下看着流云彩的笑脸,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A市的夏天太热了,我们去B市过暑假吧?”
“整个暑假都待在那边?”
“对啊,而且我想去B市上大学,我想先去考察一下。”流云彩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在薯片的包装袋上,忽然眼睛一亮,问她:“你想去哪上大学啊?”
“还没想好。”
虽然没有想去的地方,但是,她绝对不要去B大。
“我们一起去B大呗,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或者你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
反正只要能和林鹿初还在一起上大学,在哪里都可以。
林鹿初别开眼睛不看她,岔开话题,“想这些都还太早了,高三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流云彩倏的叹了一口气。
有气无力的。
是啊。
高三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难得的周六没有下雨。
林鹿初的心情也还不错。
前一天晚上就鼓起勇气预约了周六上午的心理咨询。
她以前很讨厌医院,讨厌医院的味道,讨厌医院压抑的气氛。
讨厌医院曾经几次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讨厌医院强行把孤孤单单的她留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她有了想要变好的理由。
她漆黑黯淡的世界里有了光。
她要勇敢,要变好。
要成为,值得晏溪行和流云彩对她好的人。
在一楼大厅挂完号后,拿着单子去到心理咨询的楼层。
这一层似乎和医院其他科室不太一样,不知道是不是灯光比较昏暗,林鹿初刚一出电梯就觉得异常的压抑。
拿着自己的病历本走到她预约的办公室外面,等待显示屏上播报自己的预约号。
她好像是最后一位,所以等了比较久。
“下一位。”
林鹿初低头看了一眼号码,起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林鹿初几乎是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办公桌旁坐着一位穿着便装的女医师,见她进来,对她温柔笑了笑。
林鹿初走过去,把病历本递给她,在她旁边坐下来。
“你好呀,来之前吃过东西没?”她语气很亲昵,但又不会过度,既让林鹿初放松下来,又不会让她觉得不适应。
林鹿初没吃,但还是点了点头。
医生冲她笑了笑,翻看了她的病历本,上面满满当当记录着她就医的过程,看的时间花得有点久,但一直没有露出过其他的表情。
“你是希望自述呢,还是我可以问你?”
相对来说她们更倾向于自述,因为如果是她们问的话,不好拿捏患者的点,容易一不小心让患者情绪崩溃。
但自述也是有风险的,患者自揭伤疤回忆起痛苦的往事,很容易说着说着就哭了,一般也不能很好的完成自述的过程。
“你可以问我。”
林鹿初手垂在膝盖前,握紧拳头,不断给自己加油,勇敢的迎上医生的目光。
“可以,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封,你可以叫我封医生,你叫林鹿初是吗?很可爱的名字。”封灵看着她,脸上莫名的流露出了一些慈爱,“才十六岁呢,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那我们现在开始了,可以吗?”
林鹿初点头。
封灵把病历本放在一边,双眼含着笑问她:“你是什么时候被确认生病的呢?”
林鹿初攥住自己的裤子,声音有一点点的颤抖,“三年前,几乎整晚整晚的失眠,然后出现了幻觉。”
“那你能说说你看到什么了吗?”
“我看到有人在我旁边说话,但是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也看到过有个女人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但她不说话。”
“那你有过幻听的情况吗?”
林鹿初点头,“有的,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知道是假的,后来,”林鹿初顿了顿,“后来我分辨不出来了,开始和幻听到的声音对话。”
“你和你的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
“我…和她们,应该算不得融洽,因为我比较内向,所以不太合群,久而久之,就被孤立了。”林鹿初说着说着鼻尖就红了,低了一下头,“从小就是这样。”
从小就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所以她从来都没有朋友,哪怕是关系稍微亲近一点的同学,都没有。
封医生表情没变,声音更加轻柔:“那你和你的父母还有家庭其他成员的关系是怎样?”
林鹿初停顿了几秒,似乎有些抗拒这个问题,就在封灵准备说算了的时候,她抬起头,无光的眼睛里,写着坚定两个字。
她缓缓开口:“我是独生女,我父母都是生意很成功的商人,但是我已经很少见他们了。”
“你会觉得爸爸妈妈对你的陪伴太少了吗?”
林鹿初摇头,否认,“不是的,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过。”
话落,她挽起右手的袖子,把手臂上的疤露给封灵看。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把伤疤**给别人看,她心里是害怕的,但她不能退缩。
越是让她害怕的东西,她越是要去面对。
“这一道,”林鹿初指着一道将近十厘米的还有缝过针痕迹的增生型伤疤,“这是我的父亲林志国,用花瓶砸的。”——
林鹿初十岁的时候,已经在画画方面展现了极高的天赋。
所有看过她的画的老师都说如果好好栽培,长大以后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偏偏在她拿了少年组绘画大赛一等奖回家的那天,林志国和鹿姝尔大吵了一架。
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林鹿初,只是想要和爸爸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却才来得及叫一声爸爸,就被发了疯的林志国朝她的方向扔了一个花瓶。
那个花瓶还是鹿姝尔最喜欢的。
林鹿初就是那样,站在原地,直愣愣的,承受着林志国转交给她的怒气。
花瓶砸在她身侧的墙上,霎时碎成很多块,最小的那一块,大概也只有林鹿初的巴掌那么大。
飞溅起来,生生的从林鹿初手臂上擦着滑下去。
林鹿初当时被林志国的举动吓傻了,巨大的痛楚把她从呆滞中拉回来,整个别墅都响彻着她的哭声。
但林志国只是看了她一眼,叫佣人给她止血。
她记得她那天,一遍一遍喊着:“爸爸,初初疼……”
林志国始终没有正眼看她,还是佣人说血止不住可能要送去医院,林志国才不甚耐烦的把她带到医院缝针——
林鹿初回过神来,轻笑一声:“他大概那时候不知道,她的女儿永远都不能画画了。”
“你和你的父亲,现在关系怎么样?”封灵听林鹿初说完,也觉得林志国实在太过分了。
一个成年人还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这和小孩有什么区别?
“从我不能画画那天开始,他就不是我父亲了。”
“他只爱他自己,不配做我的父亲。”
林鹿初神色淡然,情绪起伏没有多大。
因为对他没有了期待,所以不再觉得难过。
封灵抿了抿唇,有点犹豫问她关于和母亲的关系。
她却好像看穿了她的迟疑,毫不掩饰的又卷起左手的袖子,将两条手臂伸到封灵面前。
很是坦然,“这些圆形的黑色疤痕都是我妈用烟头烫的。”
“很可笑对吧?一个比一个更狠。好像我不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只是他们约束对方又令他们都讨厌的产物。”
封灵不动声色的看过那些圆形伤疤,七八个,在白皙的手臂上显得狰狞又可怖。
“很疼吧?”
一直强装坚强的林鹿初忽然鼻子一酸。
仿佛又回到那天下午,听到那个温暖又心疼的声音问她:
“很疼吧?”
为什么。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温柔的人。
为什么这些人没有早一点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眼泪毫无征兆的掉落,她赶紧低下头,不想让封灵看到。
封灵只是将纸巾放在她面前,没有亲手递给她。
给她足够的空间。
林鹿初的眼泪越来越多,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急着要找一个宣泄口,于是泪水决堤,
“你手上的其他伤,是你自己伤的吗?”
她点头,染着鼻音回答:“我曾经,真的觉得我没法继续生活下去了,自杀过,可是每一次都被救了回来。”
“每一次被救回来,我都好恨,恨他们明明没有人希望我活着,却为了所谓的面子,一次又一次的假装父慈母爱的样子,真的让我恶心。”
“半年前我被救回来,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们,来了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
“很可笑的是,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和我有着至亲血缘的人,让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一点留恋。”
“我来了这里之后,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可以被称为朋友的人,有了,想要为了他努力变好的人。”
那个像太阳一样的,抱着她说最喜欢她的女生。
像月亮一样,温温柔柔,用自己的方式对她好的人。
封灵一直静静的看着她说完,直到林鹿初还无声哭了很久,终于肯抬起头之后,才冲她笑了笑。
“我们初初,已经很勇敢的在变好了。”
“但我们不着急,慢慢来好吗?”
“那个你为了他想要变好的人,一定会一直陪你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