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溪行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托林鹿初的福,头发虽然没有完全干,但至少免了他回来的路上一直淋雨。
封灵正在往餐桌上放菜,晏远航正在客厅沙发上看新闻。
“我回来了。”
晏溪行站在玄关处脱鞋,声音不大不小。
兴致缺缺。
晏远航扭头认真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没有缺胳膊少腿以后,冷哼一声,又看回了电视。
封灵走过来,正要说话,摸到他的衣服湿透了,微微皱起了眉,“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又摸了摸他的头,带着温婉笑容道:“等你吃饭。”
晏溪行点头,乖巧的往卧室走去,手里还拿着林鹿初的伞。
晏远航注意到的时候,伞尖正往地上滴着水,一长条,从玄关路过客厅,正要往楼上去。
当即就开始说他:“我看你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还滴着水的伞就往房间里拿,卫生谁来弄?”
“爸,”晏溪行回过身,语气有点不耐,“这是我同学的伞,我怕明天你们出门的时候拿走了,这样我没法还她。”
晏远航没接话,但脸色也没有缓和。
晏溪行原地站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往楼梯走去。
刚踩上一级楼梯,顿了顿,收回脚,转身看向还怒视他的晏远航。
“爸,我知道您希望我还和以前一样优秀,但您也看见了,您儿子不是每次都能拿第一的。”
“您儿子不是永远的人上人,总有人比我强,您不能用第一的名次限制我。”
犹豫了几秒,还是动了动嘴,说了一句晏远航一定不爱听的话。
“难道您这么多年,每一次都是如愿做到最好了吗?”
晏远航是A市最富盛名的外科医生,有一双被誉为能够起死回身的上帝之手。
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到了膝盖前,此刻正用力握着自己的膝盖。
沉默了几秒,还是带着一丝颤意回答。
“我确实做到了最好。”
至少他问心无愧。
这就够了。
“可还是有您救不回的人,不是吗?”
晏溪行站在扶梯边,挺直腰背,直视晏远航,目光如炬。
“同样,我也做到了最好,如果您仍然认为我不行,或许您可以找第一做你的儿子。”
“溪溪……”
封灵才刚一张口,晏溪行已经转身快步上了楼。
只留下一个坚硬的背影。
“翅膀硬了,敢这么跟我说话了。”晏溪行上楼后,晏远航气愤凶道。
觉得不解气还一把将遥控器扔到另一张沙发上。
顾及到封灵在旁边看着,还偷偷瞥一眼,确保遥控器安全才又恢复生气的样子。
封灵把一切看在眼里,往楼梯上看了一眼。
选择先和晏远航谈谈。
“溪溪回来之前我是怎么说的?”
封灵在晏远航身边坐下,一脸严肃。
光是这架势就不难看出,谁才是一家之主。
晏远航不服气,反驳道:“是他先拿着伞准备上楼的,水滴在地上要是踩了会变很脏的。”
下午他刚把晏溪行赶出去,封灵就异常严厉的批评了他。
并勒令他,如果再有第二次,就会把他一起扔出去。
但是刚才,确实是晏溪行做得不对在先。
是他有理。
“担心会变脏,你自己怎么不拖?”
要是晏远航能做一点家务,也不用阿姨请假这几天什么事都要她亲力亲为。
“两个多月了,从溪溪开始没有拿第一名开始,你就看他哪哪都不顺眼。”
“今天外面下那么大的雨还被赶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溪溪是捡来的孩子呢。”
封灵的声音和她的长相一样都是柔气温婉的,但她本人气场很足,即使现在声音不大,晏远航也足够害怕了。
肩膀微微前倾含着,头也微微垂着,不敢还嘴。
“他现在是大孩子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不能把你的思想安到他身上,会给他造成不必要的压力。”
“难道你这辈子就没考过第二名吗?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书房架子最下一层的柜子里,可是锁着一块铜牌啊。”
老底被揭出来,晏远航差一点没忍住想去捂封灵的嘴。
但还只是身形微动,就在封灵的目光威胁下,胎死腹中。
那块铜牌,是他大学时候代表系里参加游泳比赛拿的。
虽然只是个第三名,但当初,晏远航可是拼着一条抽筋的腿,才勇夺的季军。
名次是一般般,晏远航却还是没舍得把它扔了,只是锁在柜子里。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封灵知道了。
他在封灵面前,永远都只能像只鹌鹑,听她说教,一个不字也不敢说。
不多时,听到楼上好像有动静,封灵赶紧掐了晏远航一把,低声叮嘱他:“给溪溪道歉!”
三个人的饭桌常常是沉默的。
因为彼此发生的故事都没有任何的重合性。
晏溪行不会对晏远航和封灵的病人感兴趣。
毕竟自己没经历过。
晏远航和封灵自然也不会对晏溪行的学生生涯感兴趣。
毕竟都经历过。
最后晏远航还是在封灵的眼神疯狂示意下,郑重地放下了碗筷。
一脸认真地看向正在夹菜的晏溪行。
感受到目光的晏溪行迟疑的松开刚夹住一筷子青菜,缓缓收回了手。
他确实说了几句爸爸不爱听的话,但也不至于饭都不让他吃了吧?
人是铁饭是钢。
赶出去就赶出去他也认了。
饭不让吃,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溪溪,爸爸向你道歉。”
语气诚恳态度和善。
晏溪行:???
这还是他爸?
从上上个月开始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的爸爸?
有那么一瞬间,晏溪行差点脱口而出——爸,如果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妈妈今天狠狠的批评了爸爸,爸爸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其实第一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你是优秀的,在哪里都会发光,爸爸不应该这么狭隘用成绩去衡量你的优秀。”
“爸爸只是对你的期望很高,所以一时接受不了,但你放心,爸爸以后不会这样了,以后只要你开开心心的,考第几名都没关系。”
晏溪行还没说话。
晏远航马上扭头看向封灵,眼神里尽是讨好,仿佛在说——我刚刚说得好不好?
封灵给了他一个白眼,扭头和还在发呆的晏溪行说:“溪溪,爸爸虽然向你道歉了,但你有权利选择不原谅爸爸。”
“为什么?”晏远航眉头微微蹙起,看向封灵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嗔怪和不解。
我都道歉了为什么还不原谅我?
“因为爸爸对溪溪的伤害绝对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抹平的。溪溪在外面淋了那么久的雨还只是身体受不住,但多年来溪溪一直敬爱有加的爸爸对溪溪长达两个月恶语相向,甚至把溪溪赶出去,这对溪溪心灵上的伤害是我们无法用肉眼看到的。”
晏远航想说点什么,又找不到话反驳,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
晏溪行倒是笑了出来。
妈妈表面上在跟他说可以不原谅爸爸,但又在告诉他,这么多年以来爸爸有多爱他。
“妈,如果我不原谅爸爸的话,明天被形式讨伐的人应该是我了吧。”
封灵只是眯眼笑了笑,没有接话。
因为她确实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