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叶子荷的身体迅速垮了下去,已经有好几天,她都没吃一口东西了。李春江心如刀绞,望着妻子惨白的脸,心里真是既悔又恨,悔的是这段日子他没好好陪过妻子一天,把她孤独地丢在这儿,独自承受这巨大的痛苦和煎熬。恨的,还是那个女人,那个叫楚丹的女人。自那天起,叶子荷的情况便一日不如一日,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垮,而且性情变得越发暴戾。
叶子荷拒不接受化疗,无论怎么劝,都不肯再去受那份罪,仿佛已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世界。朵朵哭着求她,叶子荷紧闭眼睛,一任泪水如秋雨般落下,就是不肯听女儿劝,重新振作起精神,跟死神一搏。
“爸爸,这可怎么办?”朵朵把希望寄托到父亲身上,可怜的孩子,她已这样问过李春江好几遍了。
李春江不知该如何回答,下意识地将女儿搂紧,不停地抚摸她的头发,想给她一丝安慰。可是谁又给他安慰?
最好的朋友郑源现在躲着他,桃子也是神神秘秘,半月没来医院了。
“爸爸。”朵朵又唤了一声,李春江猛地醒过神,不顾一切地抱起叶子荷,往化疗室走。
叶子荷无力的双臂做着一种挣扎,想阻挡住李春江的脚步。
晚上九点,叶子荷终于能吃下一点儿东西了,护工玉兰熬了稀粥,小心翼翼喂她。医生办公室里,主治大夫告诉李春江,病人情况很不好,要他作最坏的打算。
李春江的心猛的一黑,险些栽倒。
晚上十一点,叶子荷又有力气说话了,她把朵朵和护工玉兰支开,抓着李春江的手说:“春江,你就别费心思了,就让我安安静静走吧。”
李春江的泪哗一下奔出来:“子荷,你要坚强,你一定要坚强……”叶子荷苦苦一笑:“春江,我还不坚强吗,只是这坚强,有什么用?”叶子荷怅叹一声,悲凉地说:“
谁能阻挡住死神的脚步,春江,你不要太难过,朵朵大了,明年说啥也要让她去上,你……”叶子荷说不下去了,话哽在嗓子里,变成了呜咽。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泪水淹没了一切。
很久,叶子荷止住哭,问:“春江,能答应我件事吗?”
“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子荷,只求你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好吗?”“春江,桃子跟郑源可能有什么事瞒着我,你一定要问问,无论他们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帮他们,一定要帮他们,好吗?”叶子荷的泪再一次涌出来,这是为朋友流的,也是为她自己流的。她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
第二天晚上,李春江刚走进住院部,腿猛地被人抱住了。“救救我,李局长,救救我啊!他们要杀我——”
哀号的是朱牤儿。朱牤儿这一次,几乎是从刀尖上奔下命的。
两天前,朱牤儿悄悄从亲戚家摸出来,先在那个小村子边上装模作样走了一圈,确信没有跟踪他的人,才拦了一辆农用三轮,往朱王堡方向去。天黑时分,三轮车开进村子,朱牤儿远远瞅了一眼自己的家,没进,而是掉头朝北山那边走。山村的夜,极静,狗似乎熟悉朱牤儿的气息,也没怎么叫,月亮还没来得及出来,夜色严严地覆盖着大地。
朱牤儿沿着曲曲弯弯的山道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突然脚下一蹿,拐进一条深幽的小山谷。这山谷叫乌鸦谷,大炼钢铁时曾人山人海,红旗插满了山谷,到处燃着烈火,四乡八邻的山民都被集中到这,建炉炼钢。
后来遇上那场百年不遇的大饥荒,包括朱王堡在内的七个村子,二千多号人饿死在山野,一时饿殍遍野,尸首来不及埋,就抬进这沟。四野的乌鸦闻风而来,吃得两眼血红,飞都飞不动,整日蹲山梁山哇哇地叫,叫得人毛骨悚然。
一进乌鸦谷,朱牤儿脚步快起来,山兔一样,噌噌往前跳。那些大小一样的山洞,都是当年炼钢大军住过的,此时黑乎乎的,露出狰狞。到了第十八座炉前,朱牤儿停下脚,支起耳朵四下听听,没见异常,嗖一闪,不见了。
月亮这才闪出个影儿来。
恰在这时,山谷里突然响起几片子脚步声,很疾,就在朱牤儿钻进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山洞伸手往外拿什么时,山洞口突然冒出一个黑影,夜色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发出刺眼的寒光。
朱牤儿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掉头往外一看,喊出比乌鸦更悚人的一声叫。
马才这阵子刚刚赶到乌鸦谷口,他在路上遇了点事,耽搁了。一辆三轮车撞伤一农妇,想逃逸,被马才抓了回来。
马才听见一声叫,拔枪就往山谷冲,身后的警察迅速掏枪,跟了进去。马才他们赶到十八号炉前,山谷突然变得寂静,一点儿声息也没。马才冲派出所所长说:“挨洞搜!”
自己持枪朝一条小路上追去。
黑影正是独狼,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跟过来的,这家伙脚步声比风还轻。见朱牤儿从洞里拿东西,独狼心里一阵暗喜,总算没白费力气,要找的东西终于到手了。谁知就在独狼亮出匕首一步步逼向朱牤儿时,身后突然响出一声喊:“独狼!”独狼嗖地掉头,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自己也被跟踪了。
后面的人并没立刻现身,而是冲山洞喊:“独狼,你跑不了!”
独狼收起匕首,闪电一般离开山洞,眨眼工夫,身影便消失了。
朱牤儿哪还敢拿什么,抱头就逃了出来,没命地往村子里跑。刚跑几步,听见一串脚步追来,慌乱中他改变方向,跃上山道,野羊一样朝山外逃去。
脚步声一直跟着他,他快声音快,他慢声音慢,四下瞅了好几次,就是瞅不见人影。
朱牤儿心想一定是撞上鬼了,跑得越发疾。等他离开山谷,跳上藏在那儿的农用三轮车时,心里才稍稍踏实了些。
可他刚进了亲戚家那个村口,追他的人就到了,朱牤儿一想这次准是逃不过,亲戚家的门都没敢进,哀声下气地求三轮车主,将他送出村子,这才跌跌撞撞来找李春江。
李春江掏出手机,给马才打电话,马才的手机不在服务区,想必人还在山里。转念一想,又打给老曾,几分钟后老曾赶到,将丧魂落魄的朱牤儿带走了。
追朱牤儿的正是刘冬。刘冬是寻着独狼的脚步一路追去的。独狼走夜路的功夫真是了得,刘冬算是开了眼界。
本来他要追着独狼去,转念一想,独狼已逃不出他的视线,索性将计就计,将朱牤儿一路逼了回来。
马才他们也是大获丰收。沿着山道追了一阵后,四下不见一个影子,马才这才想定是刘冬跟着独狼,要不然,山野不会这么平静。等他赶回山洞,派出所的警员已搜出朱牤儿藏在里面的东西。
是一包海洛因,足足十公斤!跟海洛因一起藏的,还有一张磁卡。
这一次,朱牤儿再也不敢玩猫腻,没等老曾怎么问,一气就将全部事实供了出来。
按照朱牤儿的供述,李春江迅速得出判断,独狼穷追不舍的,一定是那包海洛因。朱牤儿说,春娃以前在省城,是替袁小安干,后来在三河一家迪吧兜售摇头丸时被抓。在看守所,先后有不少人逼春娃交出东西,春娃就是不交,这才引来杀身之祸。据此断定,春娃藏的这包海洛因,正是袁小安的!而童小牛派人追杀朱牤儿,则是为了这张磁卡。
打开磁卡一看,上面全是童氏父子跟三河乃至省城高官要员之间的秘密交易,还有百山集团从创业到现在向方方面面行贿的证据。
其中就有吴达功、孙吉海等人,出现频率最高的,是二公子和他父亲。李春江粗算了一下,二公子父子从百山集团拿走的,高达六百多万。当然,他们回报给童百山的,比这大得多。其中最触目惊心的,就是百山集团三次征用土地时的暗箱操作。
这一关键证据到手,李春江和马其鸣顿释重负,磁卡无疑是一把打开三河罪恶交易的金钥匙,让所有办案人员信心更加坚定。
李春江激动地说:“只要从李欣然身上拿到证据,这张网就可以收了。”
马其鸣却不这么认为,他暗示李春江,对方绝非等闲之辈,说不定早就做好了应对准备。两人研究一番,决计趁热打铁,对李欣然和范大杆子加大审讯力度,一定要从他们身上拿到更有力的证据。同时,马其鸣跟省城警方取得联系,要求他们迅速对袁小安立案侦查。
一切布置完毕,马其鸣紧着去向袁波书记汇报,正好袁波书记打电话找他,说有重要事情相商。
来到袁波书记平时很少办公的宾馆二号室,意外地发现钟检察长也在,马其鸣一时有些犯惑,他怎么也在这儿?
钟检察长看到他,脸上显出尴尬的笑,袁波书记从里屋走出来,一脸严肃地说:“其鸣,我刚接到电话,最近上面可能又要来领导督察,你那边动作得怎么样了?”
马其鸣望望钟检察长,没说话。袁波书记这才反应过来,表情一动,说:“对了,老钟刚才跟我谈过,情况跟你判断的一样,向本贵可能也陷进去了。”
袁波书记遂向他们二人讲明情况。原来刚才在这儿,袁波书记跟钟检察长进行过一场掏心窝子的谈话,两个人算是把彼此的猜疑和不信任全都消除了。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眼下检察院那边正没法开展工作呢。
马其鸣抓着钟检的手,激动地说:“有你的支持,真是太好了。
”钟检有点不好意思,按说他早应该站出来,跟马其鸣表明立场,可车光远留给三河的教训太深了,钟检不得不犹豫。
不过现在能站在一起,也不算晚。
三人经过一番商谈,同意老钟提出的方案,决定由高检察官负责,对向本贵展开全面调查。
同时他本人也亲自出马,对孙吉海进行秘密侦查。
袁波书记郑重地说:“老钟,能否最终揭开三河的盖子,可就要看你了。”
钟检动容地道:“袁波书记,你就放心吧。”
李欣然一抬头,猛地看见了刘玉英。
不会吧?他摇摇头,又摇摇,可眼前站的,分明就是她。
除了李春江,其余人全都退了出去。
刘玉英经过这段时间的恢复,气色好了许多,她是在李春江多次做工作后,才答应跟李欣然见一面的。
“你……你怎么会来?”李欣然心里充满了诧异,他真是想不到,她会来这种地方。
刘玉英没吭声,目光复杂地盯住眼前这个男人,看到他发红的光头,苍老的面孔,还有深陷进去的眼睛,心里,竟是翻江倒海般难受。她爱过他,真心爱过,也恨过他,甚至想着有一天亲手杀了他。但此时,心里这些东西全没了,有的,只是对岁月的伤悲,对人生的恨憾。是啊,突然面对这样一张脸,面对这样一个曾经给过自己希望、给过自己**又残忍地将它毁灭的男人,她还能说什么呢?
她痛苦地闭上眼,感觉自己摇晃得站不住。
往事哗一下地涌来。
刘玉英跟李欣然彻底撕翻脸,是在闻知李欣然又要新娶的那一天。那是个雨天,李欣然突然造访,带着他的忏悔,也带着他的绝情。
他抓住刘玉英的手,说:“我们分开吧,我……
我真的不能不娶她。”关于那个她,刘玉英见过,他妻子还活着的时候,两人就有来往。刘玉英痛苦过,伤心过,但从没表示出来。她有什么权力?她算他什么人?
这是两个经常在夜半跳出来折磨她的问题,到现在,她还是得不到答案。
李欣然那天表现得有些可怜,一点儿不像是在吴水呼风唤雨的人物。他的大意是说,那女人握有他不少把柄,如果不娶她,他就会完蛋,那么,刘玉英也会跟着遭殃,至少,她这个副局长就没法做。
刘玉英苦苦一笑,突然问:“你就不怕我让你翻船,让你完蛋?”
“你不会,玉英你怎么会?你是好人,谁都知道,你是真心爱我的。”李欣然眼看就要给她跪下了。
真心爱你?刘玉英的笑已有些惨烈,燃着几分血腥。
她听到一种碎裂的声音,在体内轰轰作响,眼看要把她炸开。
是的,她是个好人,兴许正因为是个好人,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她断然一摇头,指住门说:“你走吧,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见。”
刘玉英原想就这么彻底忘掉一切,反正她也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更没想过从他身上图什么。
现在,她只求以后的生活能平静点,更平静点,就让她带着一身的伤痛走完这一生吧。没想,半年都没到,李欣然便再次敲响了她的门。
刘玉英下了狠心,坚决地把他挡在门外,而且扬言,他再敢这么无理下去,她就报警。谁知偏偏在那个时候,李欣然被小四儿纠缠着,没地方去,躲哪儿小四儿都能找到。
李欣然最怕小四儿跟他的新妇人扯上关系,如果这两人沾上手,后果将十分恐惧。所以那阵子他根本不敢回家,许是被逼无奈吧,一向狂傲得不知天为何物的李欣然突然体验到人生的孤寒,温情脉脉的刘玉英便成了他再次寻找慰藉的地方。
刘玉英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李欣然的纠缠,或许,她心里那份爱,还未彻底死去。
一个女人要想彻底了断掉一个男人,竟是那么的难。
谁知就在她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将李欣然放进家门的那个晚上,另一个影子也跟了进来。自此,刘玉英的生活便彻底没了轨迹,混乱不堪而又令她不能自拔。谁能说得清呢,那个本来要跑进来要挟她、
恐吓她甚至逼她一道向李家父子撒网的小四儿,怎么就会奇迹般地对她产生那种感觉呢?按小四儿的说法,这是天意,是老天爷让他遇见了她,遇见了便不能分开。
那她自己呢?刘玉英说不清,到现在她也没给自己找到一种说法。
生活就在那一天突然地为她打开了另一扇门,一扇迷乱混浊却又充满**、充满惊险的门。刘玉英这才发现,自己原本就不是一个轻易能绝望的女人,尤其是在感情上,她甚至贪婪得有点无耻。
越混乱越真实,越坠落越美丽,兴许真是这样。
她唯一知道的,便是此生此世,她都不可能背叛小四儿,不可能出卖小四儿,不可能扔下他不管!一想这些,她就觉得自己既是一个**,又是一个母亲。
更是他生生死死不可分割的女人!
“说吧,把你做过的都说出来。”终于,刘玉英开口了,面对着李欣然,刘玉英忽然有了一种审判者的勇气。
李欣然抖了一下。
“你要是不说,就算化成灰,也不可能得到一丝儿原谅。”
说这句的时候,刘玉英自己也抖了。她知道,只要李欣然一开口,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可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兴许从他们相遇的第一天,这种命定就有了。只是他们一直被命运的大手遮住了眼睛。
刘玉英再次说了一声“坦白吧”,一掉头,挥泪离开了。
李欣然的头重重磕在了桌上。
此时,另一个叫做王老五果木烤鸡的农家乐小院里,范大杆子也终于垂下了头。
范大杆子是两天前再次被带回这个地方的,老曾说吴水那地方他不大习惯,审讯起来没气氛。
王老五果木烤鸡店位于三河市郊,子水河畔。这儿原是王家庄,几年前三河开发,一环到二环很快没了地盘,地产商们便将目光投向三环外的王家庄。
后来地产界发生重组风暴,童百山一口将三河六大房地产开发公司吞并,这儿的工程便停了下来。前些年发展“三产”,市郊一带栽培了大量果树,后来苹果掉价,卖不出去,农民们一怒之下将果树砍了,就在失去土地的村民到处上访,要求政府兑现当初安排他们进城的许诺时,从部队回来的王老五突然开起了农家乐,专门经营果木烤鸡。
一时之间果木烤鸡香了大半个三河城,慕名前来品尝者络绎不绝,人多时都得排队等。很快,王家庄便成了烤鸡村,王老五果木烤鸡店是名副其实的老大,生意红火得让人不敢相信。没想有一次,老曾装作食客跟踪一名逃犯,抓捕时对方开火,持枪退到了后堂,关键时刻,王老五挺身而出,跟逃犯展开殊死搏斗。逃犯最终落网,王老五却不幸中弹,永远离开了他心爱的烤鸡店。
现在的店主人是王老五的遗孀春妹,一个精干利落的小妇人。老曾跟她的关系不错,按老曾的话说,春妹是他命定的红尘知己。当然这是玩话,事实是王老五遇难后,这儿的生意一度险些垮掉,是老曾给这位小妇人鼓起了活下去的勇气,也帮她重新撑起了这片天。
谁也想不到,这儿是老曾他们的一个秘密办案点。
有时候抓了人,为躲开干扰,索性就在这儿审,久而久之,这儿就有了另一个名字,二号庭。
范大杆子一看到农家乐几个字,心就开始突突跳。
这个自小乡间长大的农家子弟,没想到最终会栽到这儿。
上一次,他算是顶住了,甭管姓曾的来软的还是硬的,他都一概不理会。想想,还真有点小瞧了姓曾的。
多年在道上提着头打拼,对警察那点本事,范大杆子算是熟透了,比起黑道,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所以刚关进来时,他压根儿就没拿这当回事儿。货他早已转移,家里家外,干干净净,没有货你拿我咋?
还能硬说我贩毒不成?大不了关我几天,还得赔着笑脸送我走。他绝没想到,姓曾的会将他关到今天,这是多么漫长、多么黑暗的一段日子啊,他都有些熬不住了。更可气的是,他暗中期待的人,到现在也没来捞他,这就让他有点摸不着头,是外面出事了还是连锅端了?想到后来,范大杆子甚至怀疑是袁小安出卖了他,这很有可能。这些年,袁小安明着是二公子的人,暗底里,却悄悄算计二公子,这家伙仗着道上熟,加上这些年深圳、香港都有了货源,势力一天天壮大,就想把二公子给卖了,吃的心都有。内心里,范大杆子最瞧不起这种人,做人应该厚道,端谁的碗,就该叫谁爹,从一而终,不能起歪心。大家都起歪心,这世道不得乱了?再说了,就凭你袁小安,真能干得过二公子?二公子现在是乱事儿缠身,顾不上你,要不,早将你姓袁的做干净了。二公子跟大公子争地盘,伤了元气,加上他父亲又跟姓佟的斗,姓佟的盯得紧,迫不得已,二公子才佯装收手,你当他真的想洗手?这么一想,范大杆子就觉袁小安傻,傻到把自个儿的命不当命。等着吧,他心里说,说不定我还出不去,袁小安就一命呜呼了。
范大杆子等了两个月,还不见二公子派人来,心里就越发吃不准。这时候再看姓曾的,就觉得他有预谋、有野心,想拖他,把他往崩溃里拖。
这是经验老道的警察惯有的手段,比起那些诈诈唬唬的,拖其实最令人疯狂。
还有,姓曾的不骂他、不激他,也不变着法儿引他上钩,这些办法都好对付,可是他偏偏不用,他用怪招。怪招气死人!你猜怎么着,每每范大杆子肚子饿得咕咕叫时,姓曾的便让那小妇人端来一只鸡,果木烤鸡,那鸡油黄,皮儿脆脆的,泛着油光,蒸腾着一股子挡不住的香气。
鸡往那一搁,姓曾的便皮笑肉不笑地望他,望一眼,撕一块,撕得范大杆子心都要掉下来。自打关这里,他就一直喝包谷糊糊,一天两碗,喝得他头晕眼花,肠子都绞一起了。一个多月不让你闻一腥油味,是个啥滋味?
这还不算,你还得天天看着他们吃,看他们将那香味扑鼻、外干内脆的烤鸡一层层撕开,撒上椒盐,抹上酱,就着葱,一口一口馋他。心里那个火哟,恨不得将姓曾的变成一只鸡,烤熟了一口吞下去。
姓曾的边吃边嘿嘿笑,有时还阴阳怪气问一句:“馋不?”
放屁,能不馋吗?你喝一个月糊糊试试,喝得不让你肠子青,我就叫你一声爷!馋还不能说,一说,姓曾的就**笑着拿过来一只鸡腿,在他眼前一晃,说:“说啊,说了就给你吃。”
妈的!范大杆子吞口口水,硬把肠子重新排列一下,好让它们抵挡住那股鸡味。姓曾的这还不罢休,又端来一盆热腾腾的羊肉,道上哪个弟兄不知道,他范大杆子最爱吃手抓,就是在深圳、珠海,他也要想法子弄到西北的手抓羊肉,三天不吃,他浑身就没劲,就跟抽大烟一样。姓曾的,你狠啊!
范大杆子这才知道姓曾的有多狠了,心里,恨死这个黑脸汉了。
姓曾的用筷子挨个儿夹起鸡蛋大的羊肉块,在他眼前晃,晃过来,晃过去,晃得他眼睛都有些发呆了,晃得羊肉都不冒香气了,这还不放过他,他让小妇人再往热里焖,焖好再晃,一天到晚,他就干这事!
后来是烟,后来是酒,总之,凡是他范大杆子深爱的东西,他都一一晃了过来。晃得范大杆子几次都要崩溃,差点儿就跟他说了。原以为换到吴水,情况会好一点儿,最起码会给顿猪肉吃吧,没想姓曾的心黑到了家,居然连包谷糊糊都给取消了,一日三餐,只吃一样,吴水苦荞!范大杆子瘦了整整两圈,对着洗脸盆一望,忍不住心里高叫,水里映出的这是我吗,这是我范大杆子吗?
这一天,就在范大杆子为肚子的问题苦苦作斗争时,老曾又使出一计,他带来了范大杆子的老母亲,还有范大杆子藏在吴水姐姐家的儿子。狠啊,真狠!
居然连他儿子藏身的地儿都找到了,居然就拿着刀子往他烂了的心上硬捅。说来也真是惭愧,自从踩上这条道,范大杆子恶梦就没断过,不是梦见老母亲被人砍了,就是梦见儿子被人剁了。六年前,也就是吴达功放他逃生那一次,刚回到省城,二公子就逼着他把儿子带来。二公子这样做再明白不过,就是怕他有一天会翻水,或者怕他洗手不干、亡命天涯,想把他的命线掐在手里。范大杆子连夜奔到吴水,跟姐姐千叮咛万嘱咐,拖她一定要替他看好这**。回去,他跟二公子谎称,儿子让骑自行车的抢走了,没了下落。
二公子当然不会信,碍在还得靠他卖命的分儿上,只将他老婆作为人质,留在了手下。
可范大杆子心里,始终都为儿子捏把汗。真怕有一天,这个命线会断掉,这块心头肉会飞掉!眨眼间,儿子都有他高了,长得细皮白肉,壮壮实实。可是,儿子见了他,竟叫不出一声爹。儿子心里,他爹早死了,是让人开车撞死的,娘也死了,是跳井死的,没办法,他才做了姑姑的儿子。
六年啊,范大杆子没跟儿子见一面,没听儿子唤一声爹,这一下,他心里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对着老母喊了一声娘,头重重地磕在桌子上。
老母亲听见唤,扑通一声跪地上,老泪纵横。“儿啊,你就回头吧——”
第5章
一场风波猛地席卷了三河。
几乎一夜之间,关于马其鸣跟季小菲的桃色风波便传得沸沸扬扬,成了三河最大的新闻。
若干封装有马其鸣跟季小菲在咖啡屋激吻、
在宾馆**云来雾去的照片的信从邮局发出,飞到三河各级领导的办公桌上,人们打开信封,全都傻眼了。
照片上的马其鸣哪还像个政法委书记,简直就是一色魔、一变态狂。相比之下,季小菲眼里却含着屈辱,含着不得不听命于摆布的辛酸。
其中有几张,就拍在马其鸣办公室里,季小菲刚进去时衣衫整洁,转眼工夫,竟被撕得七零八碎,那张摆着三河市委红头文件的办公桌,很快变成一张**床。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照片是合成的,但对大多数人而言,合成不合成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总算是看到了马其鸣的另一面,不为人知的一面,极度挑战眼球的一面。
这一天的三河“沸腾”了,这一天的三河被烫着了。
照片以极快的速度传播着,电话里,手机上,“看了没”
这三个字成了三河最热手的语言。人们的想象力被充分调动,各种各样的传言裹着形形色色的内心欲望在三河飞来飞去,三河一时间成了新闻制造地。
袁波书记和孙吉海桌上,也被这极色情、
极见不得人的东西占据着。
袁波书记已记不清自己是拍第几次桌子了,总之他看一张,就要拍一下,手掌都快要肿了。
孙吉海却异常冷静。算上这次,他是第二次收到这种东西,上一次,是马其鸣跟那个叫唐如意的女人,这次,又换成了季小菲。他简单翻了几张,就将照片推一边。
孙吉海没有一丝儿兴奋感,相反,他却预感到,真正的暴风雨要来了。这是逼着让狮子发威啊!
他这么重重叹了一声。
弱智,白痴,现在是啥年代,靠这些能打倒一个人?
打不倒,他还不咬死你!
果然,就在吴达功等人抱着照片暗自窃喜的时候,马其鸣突然作出一个重大决定,这事他曾跟袁波书记商量过,当时袁波书记顾虑重重,认为还不到时候,拖下了。这一次,马其鸣再也不会犹豫了,他甚至没去请示袁波书记,直接下命令给钟检,立即对吴达功采取措施,异地关押,隔离审查,并对他的家庭财产和银行账户全部封存!
吴达功还在抱着照片嘿嘿发笑,冰凉的手铐已戴在了手上。
作出这个决定,应该说跟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没有关系。
就在三河几百号人抱着照片争相观看的同时,马其鸣也收到一封信,信是省城吴达功的老岳父寄来的。
这位老公安怀着绝望的心情,将自己知道的事实全都写在了纸上。信的最后他这样写道:
我这样做,并不是表明自己多么高尚,事实上这些年,我也帮着他做了不少不光明的事,想想真是心酸。为了女儿,我把一生的清白都搭上了。我曾好言相劝,让他悬崖勒马,可他执迷不悟,竟然再次逼我去为他说情。我厉言相拒,这个畜生竟然丧心病狂地摔了杯子,将茶水泼到我脸上。
我就一个女儿,原本指望他们能相亲相爱,对我还以孝心,没想他们全都被私欲吞没了良心。现在女儿人不人、鬼不鬼,他竟然还拿女儿来要挟我!算了,我把他交给你们,我只求你们能放过我女儿,她虽然自私,虽然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可毕竟还有一点儿人性,于情于法,她都应该得到宽恕……
读完信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事实,马其鸣再也不能保持冷静,如果一个人为了私欲能将自己的亲人作为要挟目标,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让他多自由一天,就会让更多的无辜多一份危险。马其鸣这样做,多多少少有点替汤正业出气的成分,老人家作出这样一个决定,不容易啊!谁能舍得亲手将自己的孩子送上断头台?
吴达功傻眼了,他的震惊绝不亚于胡权礼。就在今天早晨,他还接到老大电话,安慰他不要紧,一切很快会过去。
老大还说,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亲自来趟三河,就算给弟兄们压压惊,顺便也将该挪的人挪动一下。
没想这才几个小时,他的双手竟被铐了起来!
一看到钟检那张脸,吴达功的侥幸便去了一半,要知道,为拉钟检下水,他们作了多大努力,可这人像是刀枪不入,三年的工夫居然没撼动他。吴达功不得不承认,在官场,钟检的确算是个另类,不跟任何人排队,不参与任何争斗,居然也能将位子坐这么稳。
“吴达功,知道请你来做什么吗?”
钟检的样子还像往常那么和善。
“手铐你都戴了,问这些不是多余?”
吴达功一边鄙视着钟检,一边紧急地思忖对策。
现在重要的是冷静,千万不能自乱。他相信,一定是哪儿发生了突变,要不然,事情不会这么疾。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季小菲抱着照片来找李春江,一进门,眼里的泪哗就出来了。
照片是秘书小田给她的,全套。她以为什么好东西,问小田,小田苦着脸说:“拿回去自己看吧。”
李春江连忙安慰她:“别哭,千万要镇静,这种时候,你自己先要冷静。”
“我冷静不了!”季小菲尖叫一声。秘书小田那个样子,好像她真的跟马书记有过那事。来之前,她跟秘书小田狠狠吵了一架,想不到自己最爱的人,关键时刻却是第一个跳出来怀疑她,季小菲痛苦得都有些泣不成声了。
李春江说:“你先别管他,真相一清楚,他自然会消除误解。”
误解?季小菲的泪更猛了,小田都这样怀疑她,别人还怎么看?她的一生,就让这些照片给毁了。
“是童小牛干的。”季小菲哭了一阵,抬起头,将那天童小牛威逼她的话说给了李春江。
李春江并不惊讶,这一点他早就料到,原想放出童小牛,会查到更多的事实,没想却害了季小菲。但是眼下,还不能对童小牛采取措施。李春江接到消息,童小牛跟小四儿之间,可能要发生一场恶战。
李春江收拾起照片,跟季小菲说:“把这些都扔到脑后,清者自清,浑者自浑,没必要为这些谣言伤心。”
季小菲讷讷道:“现在全三河人都拿我当娼妇,我还怎么见人?”
李春江笑道:“没那么严重,至少在我眼里,你是干净的。
”
照片风波给了马其鸣重重一击,一连几天,他都搅在漩涡里出不来。走到哪儿,都被异样的目光包围,尤其是同在一幢楼办公的常委们,见了他,就跟遇见瘟神似的。那目光,带着挑衅,带着审判,带着幸灾乐祸。
已有好几个常委拿着照片去找袁波书记,质问这事究竟作何处理。袁波书记也是一肚子气没地儿使,常委们的质问当然名正言顺,一个堂堂的政法委书记,惹出这样的风波,拿什么堵别人的嘴?
难道你要跟每一个怀疑者解释,这是有人陷害,是造谣,是诬陷?
迫于无奈,原定的市委扩大会暂时取消,这次会上,本来安排有马其鸣的一个重要报告,看来眼下他是不能公开露面了。
就在袁波书记跟马其鸣紧急商议如何消除影响时,一封签着三河市六位常委名字的质疑信飞到了省委几个部门。
这封信立马在省委和省人大产生了作用,省人大当即责成有关部门,立即对此事展开调查。
形势远比马其鸣自己估计的要复杂,就在这一天,童百山怒冲冲地找到他办公室,质问他:“
为什么要派人搜查百山集团的几处仓库?有什么理由,啊?
你们这是严重干扰企业的正常生产经营,我要索赔!”
童百山气焰嚣张到了极点,他在办公室里大吼大叫,马其鸣刚要拿话制止,他竟然一拍桌子说:“
你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居然还有脸查别人?”
马其鸣脸色铁青,对张牙舞爪的童百山,一时竟被动得没有办法。搜查童百山的仓库,李春江是请示过他的。童三铁落网后,就对童百山的所有仓库查过一遍,当时童百山表现得很大度,也很支持,查的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那些仓库里根本没有童三铁他们交代的那些东西。两天前,童三铁突然又说,童百山在南湖花园还有几幢库房,外表是小别墅,其实地下都是仓库,说不定原来小库房的东西转到了那儿。李春江连夜请示:“能不能查?”马其鸣果断地说:“查!”
童百山就是为这事跑来闹的。从他脸上,马其鸣已看到,这次又白查了。
童百山还在大放厥词,逼着马其鸣跟他翻脸,那样就有好戏可看,他今天非将市委办公楼吵个底翻天。
没想门一开,孙吉海进来了。孙吉海怒瞪住童百山:“你想干啥,这是什么地方?出去,耍横到你百山集团去耍!”
童百山结了几下舌,愣是搞不清孙吉海骂他的真实意图,嘴一鼓,不服气地走了。孙吉海在马其鸣办公室默站片刻,很想说句啥,但终是没说,走了。
马其鸣看见,楼道里有不少眼睛朝这边巴望。
形势似乎越来越糟,也越来越让人揪心。
就在马其鸣被谣言绊得迈不开脚的关键时刻,省委佟副书记突然来到三河。事先,佟副书记没跟任何方面打招呼,等三河方面知道时,他已坐在了袁波书记对面。
佟副书记表情很沉重,默默听袁波书记讲完,叹了一口气,道:“他们这样做,明显是想捆住你们手脚,省委对此也很重视,一定要查出照片来源,还无辜者以清白。
另外,要坚决排除干扰,决不能因此事影响工作。”接着,佟副书记在宾馆召见了孙吉海。
佟副书记跟孙吉海谈话的时间不是很长,但这一举动揪住了很多人的心,包括袁波书记,也感觉心被紧紧提了起来,时间仿佛凝固住,每一秒都是那么漫长。
终于,孙吉海从宾馆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很沉闷,身子像是摇晃着,脚步显得分外沉重。
市委扩大会在第二天召开,会上,袁波书记一扫往日的低调,言辞变得非常强硬。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有人非法散布照片,制造谣言,就是想颠倒是非,扰乱人心,想把大家的精力引到歧路上去。
对此,我们必须高度警惕,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我们是党的干部,必须坚持实事求是。对照片事件,要一查到底,无论什么人,如果想用诬陷的手段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必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接下来,袁波书记请佟副书记作指示,人们的目光哗地聚到佟副书记脸上。这时候,他的表态就意味着给三河定方向、定调子,三河下一步到底怎么走,车光远的悲剧会不会再次重演?
人们全都紧起了心。佟副书记扫了一眼会场,语气沉沉地说:“三河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牵扯到的也绝不是一两个人。
省委已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三河的盖子掀开,大是大非面前,三河各级领导干部务必保持高度的自觉和自律。
省委希望那些犯了错误的同志能勇敢地站出来,跟组织上主动说清你的问题,对顽冥不化和企图搅浑水者,决不姑息迁就。”接着,他代表省委表态,“对马其鸣同志,省委相信他不会做出有损领导干部形象的事,在照片真相调查清楚前,任何人不得恶意议论,不得别有用心地传播或扩散,绝不允许事件无节制地扩大。
为尽快查清事实真相,省委决定,由省政法委派出得力人员,跟三河市纪检委一道,对此事展开调查。”
会后,佟副书记单独约见了马其鸣,这是马其鸣到三河后,第一次单独跟佟副书记坐在一起。佟副书记第一句话便是:“你辛苦了。”
马其鸣眼里,突然涌出一股子湿。
送走佟副书记,已近天黑,马其鸣怀着无法平静的心情,回到自己居住的宾馆,开门一看,梅涵竟在里边!
这一次,梅涵不是冲照片来的,有了上次的教训,她收到照片后,只是轻轻一笑。
对方这种伎俩已在她身上起不到任何作用。她来,是为另一件事。
欧阳子兰住进了医院。
一周前,也就是吴达功被隔离审查的那天晚上,汤萍突然敲开欧阳子兰的门,一进门,扑通就跪下了。
“救救我,欧阳,你要救救我啊!”汤萍声泪俱下,那张美丽的脸因为突然而至的打击变得一片惨白。
汤萍决然不会想到,吴达功会背着她去要挟父亲,更不会想到,父亲会如此不近人情,亲手将女婿送进法网。
这事要说也怪她自己,她应该有所知觉、有所提防的。
半个月前,二公子悄然来到三河,陪他一道来的,还有汤萍见过的那女人。汤萍跟吴达功都被童百山打电话约去。在三河大酒店总统套房里,夫妇俩接受了一次非同寻常的谈话。那天的二公子态度和蔼,女人更是表现得亲切可人,但是他们说出的话,却句句砸在汤萍心上。二公子支走童百山后,开门见山道:“孙吉海有可能要倒戈,加上范大杆子一杆人还在马其鸣手里,情况非常不妙。”他要吴达功力挽狂澜,一定要把三河这片自留地保护好。
“怎么保护?”一听孙吉海要倒戈,吴达功立刻心虚起来。
“还能怎么保护,一句话,不能让他们抓到把柄。”
二公子说。
“这可能吗?”吴达功不只是心虚了,隐隐感到,二公子可能要逼他做不情愿的事。
果然,二公子掐灭烟说:“啥叫可能,啥叫不可能,关键时候,就比谁狠。现在要是不狠,到时候哭都来不急。”
接着,二公子便一番点拨,听着二公子的话,汤萍毛骨悚然,那女人假惺惺地抚着她的肩,直夸她的头发发质好,发型也做得不错。还问她平日在哪护发,要不要再给她介绍一家更好的?汤萍被这女人问得烦死了,这阵子哪还有心思谈论头发。
就在她被女人假惺惺的热情弄得坐立不安时,猛听得吴达功叫了一声。
“够了!”
吴达功突然起身,对二公子说出的话,吴达功不只是怕,更是气愤。这个时候拿他当枪使,表面看像是把他当自己人,其实是想让他做替死鬼。狠啊!
“坐!”二公子一看吴达功的态度,突然撕去伪装,是的,这时候他已没必要再伪装了。既然软的不吃,那就只好来硬的,这么想着,二公子目光示意那女人。
那女人立刻会意地站起身,从包里掏出一张光碟,塞进影碟机。很快,画面上便闪出两辆车,好像是在三河通往省城的高速路边,一个专门供过路客人吃饭的镇子,两辆车相继驶进镇子,在一家饭馆门前停下。就在车主人相继进入饭馆后,画面上突然闪出两个人,动作奇快地将车后盖打开,从一辆车往另一辆车上转移了一些物品。
“知道那是什么吗?”二公子不动声色问。
吴达功一惊,后面那辆车正是他的。
“那便是他们要找的东西,是范大杆子冒死转移出来的。”
“什么?”吴达功不只是惊了,后背上立刻起了一层汗。
“别激动,他们找不到的,不过我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把他们安全地带到省城,我的损失可就重了。”
“你?”吴达功愤怒地瞪住二公子,这张脸突然变得狰狞,变得恐怖。二公子一点儿不在乎吴达功的神情,接着说:“老吴啊,不瞒你说,我是做了一些防范,人在江湖,不得不防。你也别怪我,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不留一手怎么行?”
说着他身子往前一凑,“要不要继续看下去,后面还有不少呢?
”
“浑蛋!”吴达功扑上去,就要抢光碟。女人阴阴一笑,说:“怎么,吴局长,现在怕了?当初你在女儿坊云里雨里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怕?”说着,从包里掏出另一张碟,扔给汤萍,拿回去好好欣赏,“你老公本事可大着呢,一对三,看了包你开眼。”
汤萍直觉脑子里轰一声,身子软了下去。至此,她算是彻底知道,吴达功没救了,自己也没救了。
汤萍哭着把事儿说完,抓住欧阳子兰的手,说:“
救救他好吗,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你求求马其鸣,求求梅涵,他不能进去,他进去,我这一辈子,等于是白活了呀……”
欧阳子兰双肩剧烈抖动,被汤萍抓着的手一片冰凉。
“知道汤萍为什么要求欧阳子兰吗?”梅涵说到一半,突然问。
马其鸣摇摇头,这也是他一直想搞清楚的问题。
梅涵默了片刻,说:“欧阳子兰的肾是汤萍捐的。”接着,梅涵告诉了马其鸣一个感人的故事。
那时汤萍还是大四的学生,跟梅涵一样,她们都是欧阳子兰疯狂的追随者,只是有点可惜,她们没能在那个时候相识。欧阳子兰被确诊为尿毒症后,肾源一度成了追随者之间的热门话题,尽管不少学子纷纷表示,要把自己的肾捐给这位出色的导师和教育活动家,遗憾的是,医院方面一次次摇头,血型和组织互相吻合的肾源一直无法觅到。
就在医院方面跟国际救助中心求援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从另一家医院传来消息,说是找到了跟欧阳子兰很匹配的肾源,只是捐赠者再三要求,一定要医院方面替她保密,不能将自己的真实情况透露给接受者。医院方面当然答应,本来这在医学界也是惯例。手术很快进行,而且出奇地成功。
欧阳子兰终于从死神手中夺回一条命。
就在欧阳子兰到处打听捐赠者的消息,一心想报答这位恩人时,汤萍却放弃留在省城的机会,毅然来到三河。谁也不知道汤萍心里想什么,或许她这样做,是出于真心,出于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毕竟,那时候汤萍还很年轻、很纯真。从此,她跟欧阳子兰之间没了任何联系。
若不是在法国那家医疗机构意外相遇,欧阳子兰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恩人是谁。
马其鸣听完,愣在了那儿。
“其鸣,你一定要帮我。”梅涵眼里闪动着泪花,满是期望地看着马其鸣。
马其鸣紧张地问:“帮你什么?”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欧阳受煎熬,你知道这些日子她是怎么过的吗?”
马其鸣意识到梅涵要说什么,下意识从沙发上站起身。“不能,梅涵,你千万别跟我提什么。”
“其鸣!”梅涵叫了一声,目光在马其鸣脸上怔住了。
从丈夫眼里,她看到“拒绝”两个字,尽管她还没把要说的话说出来。
“其鸣,我们是夫妻,欧阳子兰对你,不薄啊!”
“这跟你说的是两码事。”马其鸣有点慌,没想到一向支持他的妻子会突然出这么一个难题。
“其鸣,汤萍在欧阳子兰家跪了一夜,欧阳子兰她……已经答应了汤萍。”梅涵的声音弱下去,看得出,此行对她来讲,也意味着一场艰难痛苦的抉择。
“什么……你是说……是欧阳子兰让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其鸣,这个时候,我不能袖手旁观,我做不到。”
“梅涵!”
“其鸣,你就帮我一次,把吴达功放出来,哪怕让他去自首也好。”
“这……”
“很多事吴达功并不是主动的,他是被逼迫,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怎么知道?”
“汤萍……汤萍她找过我,也给我……下了跪。”
“你——”
屋子里突然变得静默,两人谁也不说话,心里,却在进行着激烈的较量。是的,就在欧阳子兰意外发病被送进医院那天,汤萍跟踪梅涵,一进门也跟在欧阳子兰家那样给她跪下了。
汤萍如此心高气盛的女人,不逼到绝路,能轻易给她梅涵下跪?
“就这一次,好吗?”梅涵大约觉得不能再沉默下去,起身,伸手揽住马其鸣脖子,有点撒娇地恳求道。
“不行,梅涵,我决不能这么做!”马其鸣说得很坚定,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难道也要我给你跪下吗?”梅涵眼里再次有了泪,她知道,丈夫作这样的决定的确很难,但是在丈夫和欧阳子兰之间,她必须选择欧阳子兰。
她不能看着自己的恩师和密友在良心和道义间艰难挣扎,况且她的身体根本不允许她背负如此重的痛苦。
“其鸣……”
“别说了!”马其鸣厉言打断梅涵,他真怕自己突然间一动摇,作出另一种选择,可怕的选择。
“那好,你跟我回省城,离开三河,再也不要去管这些事,这你总能做到吧?”
“梅涵你?”
“我要你回去,吴达功是清是白,留给别人查好了!”
梅涵的声音也厉起来,她已经动手为马其鸣整理东西了。
这便是她的风格,要么不管,要么就管到底。
“你发什么神经?”马其鸣一把夺下梅涵手里的东西,将她重重摁到沙发上。“你听我说——”
“我不听!”梅涵尖叫了一声,忽然就变得歇斯底里,“我神经?你居然说我神经?告诉你马其鸣,世上的清官不差你一人,官官相护的事多得数不清,你能一个个查过来?可欧阳只有一个,我不能看着她死!”
“我走!”她猛地从马其鸣怀里挣开,声色俱厉地斥道,“为了你的乌纱帽,为了所谓的正义,你置自己的妻子于不仁不义中,马其鸣,你好狠心啊!”吼叫中,她拎起包,推开拦挡在前面的马其鸣,破门而出。
她甚至不愿在马其鸣这儿留一宿,踩着伤心的月光,孤独地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