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四儿正是神秘鬼怪、风影难捉的四哥。对他的真实身份,道上几乎没几个人知道。但对四哥这个大号,只要在道上踩过一脚的,莫不肃然生畏。为啥,传说中四哥神出鬼没,让人常常摸不准他在哪儿,但是你的一举一动,休想瞒过他的眼。只要被他盯上,你就休想做成一件有背道上的事,否则,暴尸街头就是你的下场。而且,四哥眼线密匝,手眼通天,你根本弄不清谁是四哥的人,上至老大,还有那些地方官、军中人士,下至骑三轮、踏自行车收羊皮的,都有可能是四哥的密友,所以四哥要想除你,根本用不着自己动手,只需咳嗽一声,你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道上关于四哥的传闻,远远大于老大,都说老大这张网,其实是四哥一手编织的,老大的今天,一大半功劳在四哥。但是四哥绝不居功自傲,既不贪财也不贪色,而且常常会在暗中资助道上的小人物,在你被仇家逼得走投无路时,他会神秘地出现,救你于黑暗之中。在你穷困潦倒时,他会倾其所有,帮你找一条活路。所以,四哥的名字总是与敬畏、
可爱搅在一起,让人觉得踩到这道上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是,没有哪个人会愚蠢地将四哥跟小四儿扯上关系。
小四儿算什么呀,整个一混混,一皮条客。这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无家无业,终日像流浪在街头的一条狗,像飘在风中的一粒尘。谁都可以欺负,谁都可以使唤,看不顺眼了,谁都可以伸手揍他。就连童小牛的手下阿黑,也常常拿他当马仔,要不是看他人机灵,脑子好使,偶尔还能办成点事,怕连阿黑也不拿他当人看。
小四儿这次所以露出庐山真面目,是老大觉得三河危险,需要派个人好好整治一下。道上的人都清楚,三河是老大的根据地,大本营,哪儿都可以不太平,三河不能。三河一出事,老大这艘巨轮就要沉船。
“你要下点狠,必要的时候,可以牺牲几个人。”
老大跟小四儿这样交代。“同时,你也把自己的事儿了结一下。
”
小四儿知道,老大说的是他跟刘玉英的事。
一提刘玉英,小四儿的心便暗了下来。
这天下午,市医院里,出现了一个收破烂的老头。
老头挨着楼层收上来,碰见患者扔下的饮料瓶就捡,在三楼,值班护士让他把楼道里的垃圾袋拿走,说给他一块钱。
老头接过一块钱,背着垃圾袋往楼道另一头走。
经过刘玉英病房时,老头伸出脖子,朝里巴望了一眼。
刘玉英半躺在**,手里捧本书,案头那盆黄色的**,开得正艳。老头拉过一小护士,刚要从怀里掏什么,猛见李钰出现在楼口。老头脚步匆匆地消失了。
下午四点,就在李钰离开医院几分钟后,刘玉英收到一束花。送花的小女孩说,是一位老人托她送来的。看见黄色的康乃馨,刘玉英目光一震,忙问女孩:“老头呢?
”小女孩说:“他给了我五十块钱,背着垃圾袋走了。”
刘玉英抱着花,感觉一股温暖涌向全身。
童百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两天过去了,可关于老九,一点儿信儿也没。派出去的人一拨拨回来,都说打听不到。真是怪了,从范大杆子被抓那天,他就四处派人打听,没想李春江能瞒得如此严实。
“再去找,我就不信他有障眼术!”他冲手下吼。这时,秘书进来说:“有个叫胡哥的求见。”童百山眼一亮,问:“人呢,快带他进来。”
胡哥三十多岁,留着小胡子,穿着名牌T恤,看上去精神极了。打过招呼,胡哥说:“上次你拖我打听的人,总算打听到了。他没消失,也没让啥人带走,你猜怎么着?”
胡哥说着把目光对住童百山。童百山哪还有猜的闲心,一摆手道:“你快说,眼下催债的多,我哪有闲工夫。”
“怎么,你又欠债了?”
“陈年老账,还不完。”说着,目光猴急地盯住胡哥。
胡哥也不卖关子,压低声音道:“他就关在本市,乡巴佬度假村,你我都让他们耍了。”
“啥?”童百山骂了句脏话,扔给胡哥一支烟,看得出,这个消息越发破坏了他的心情。
“是想让他出来还是……?”胡哥点上烟,问。
“算了,眼下顾不上他,就让他多活几天。这么着吧,你再帮我个忙,打听一下老九的下落。”
“老九?”胡哥露出一脸不解。
童百山只好说出范大杆子这个名。一听范大杆子,胡哥马上摇头,“童老板你别开玩笑,这事我可做不了,就打听姓潘的,你猜我费了多大工夫?知道吗,带他走的不是三河这条线上的,是马其鸣的老家人,南平。”
童百山顾不上听这些,他的心思已完全集中在范大杆子身上。见胡哥还在摇头,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硬撑出一副笑。“胡哥,就当帮我老童一把。我手下这些饭桶,除了吃我的喝我的,要紧处一点儿用场派不上,你还是再费点神吧。
相信有你胡哥出面,没玩不转的。”说着,将钱递到胡哥手上。
胡哥也不推辞,顺手塞进包里,说:“好吧,我试试看,不过你别抱太大指望,姓范的犯的是掉头的事,打听他不容易。”
“知道,知道。”童百山接连打哈哈,但心里,却有了底,只要姓胡的收了钱,就不会不给他个交代。胡哥起身告辞,童百山顺势说:“上次你说那事,快成了,下次常委会研究,你就等好消息吧。”
胡哥一脸笑,愉快地走了。
送走胡哥,童百山长长舒口气,躺在沙发上,刚想放松一阵,副总老黑敲门进来说:“袁小安说要过来,现在就在路上。”
“他来做什么?”
“没说,可能知道四哥的事了吧。”副总老黑说。
“他从哪儿知道,你跟他说的?”童百山猛地起身,瞪住副总老黑。
“没,没,这次我真没说……”副总老黑吓得往后缩。
“你要是再敢乱说,我割掉你的舌头,你信不信?”
童百山的目光像是要活吞了老黑,副总老黑吓得气都不敢喘。
“你去打发他,就说我不在。”副总老黑刚要溜,童百山又喝住他,“对了,上次要你打点小候的事,马上停下来,没我的话,以后少跟条子们来往,眼下乱,你我都得留点神。”
副总老黑一走,童百山的心又烦乱起来,袁小安这次来,也是为了范大杆子,但他不是为人,是为货。范大杆子出事时,吞了他一批货,这货老大好像不知道,是袁小安从别的道上进的,没想让范大杆子给吞了。
袁小安咽不下这气,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值他袁小安半条命。再者,怕老大闻到风声,要掉他的命。
瘟神们全冲他而来,童百山真是不知该如何招架。
吴水县内,“九·一五”大案正在加紧侦破,此案已引起省厅高度重视。省厅要求,限期破案,迅速缉拿劫匪。李春江已两天没合眼了,案情已有点眉目,但劫匪至今还没消息。
据初步侦查,这很可能是一起有预谋、有计划的抢劫案。
第一,劫匪所以选择在汽车站储蓄所做案,一定是知道9月15日上午将有一笔巨款进入该储蓄所,要不,劫匪绝不会冒这么大险,去抢一个在吴水根本排不上名的小储蓄所。第二,案发时间跟个体老板茂世才打款的时间只差几分钟。
当时茂世才刚刚离开储蓄所,钱还堆在桌柜上,没来得及封存。可以断定,劫匪一定知道茂世才存款的准确时间。第三,劫匪进去便鸣枪,不符合常规。
大多抢劫案劫匪都是先控制场面,不到迫不得已时绝少开枪。
第四,另一名死者年仅十八岁的储蓄员小秋是在劫匪完全得手打算离开时开枪打死的,这一点,爬在地下的储户老耿正好看了个清。他再三说,人都要走了,又转过头开枪,这帮狗日,真是太没人性了。
从以上几点分析,储蓄所主任王通达和个体老板茂世才都有重大嫌疑,不能排除里通外合的可能。
涉及本案的重大疑点还有两点,枪从何来?
现场留下的子弹是六四式手枪的,据储户老耿说,进来的两个劫匪都拿着枪,都开了。两把六四式手枪,决非一般人能弄到。再就是车,当时现场混乱,没有人能记下车号,只看到是一辆越野三菱。
李春江已向吴水警方下令,同时跟全省各县市公安局求助,先从车查起,看有没有三菱车被劫或被盗。枪支的线索,也正在查找。
次日中午,李春江接到追捕者的消息,说是在离吴水四十公里的地方,发现遗弃的三菱越野车,车子飞进山崖,摔成一堆废铁。
“有没有发现死尸?”李春江紧问。
“没有,现场找不到别的线索,劫匪很可能朝青海方向逃了。”
电话那边紧跟着说:“车子摔下去的地方,正是吴水跟青海的交界处,一座尚未开发的风景区,人迹少,四周是茫茫的山野和密密的灌木。”
没想到劫匪会跑上那条山道。
“马上发动当地牧民,沿山搜索。”那边刚说了声“是”,李春江紧跟着补充,“一定要注意安全,告诉大家,劫匪手里有枪。”
隔了不到半小时,跟三河毗邻的昌市传来消息,三天前昌市发生过一起劫车案,两名歹徒打伤车主,抢走一辆三菱。车主当时是去沙漠打猎,打昏后被扔在了窟井里,今天才得救。
既然车是在昌市抢的,凶手很可能就是昌市人。
李春江请求昌市公安协助,看能不能查到更多线索。
对王通达和茂世才的调查也在加紧。王通达三十二岁,吴水人,大学毕业,是银行的业务骨干,去年受命开办这家储蓄所,银行上下对他反映很好。
王通达本人也对这次突发事件深表震惊,对不幸遇难的两位同事更是万分哀痛。调查当中,他时不时泪流满面,哭得说不出话。
但是在对死者宁秀兰的丈夫调查时,他无意中说了一句话,半个月前宁秀兰曾跟他悄悄说,她怎么看着王主任跟小秋不对劲?当时他还骂宁秀兰多嘴,人家小秋才十八,刚从学校出来,少给人家乱说。
这话引起李春江的警觉,他本来就对王通达心存疑惑,莫非?当下他便命令,马上对王通达的妻子展开调查。
谁知王通达的妻子矢口否认,坚决不承认跟丈夫有感情问题,一再强调,他们很恩爱,丈夫绝不可能做背叛她的事。
王通达妻子的表现让李春江心里有了底,感情这东西,越是强调,越是有问题。身为人夫的李春江深深懂得,真正的恩爱是不用强调的,它融在夫妻的血脉中,融在点点滴滴中。
秘密就在她嘴里,掏也要掏出来!李春江的把握越来越大。
接着调查,发现王通达跟茂世才关系很密。
茂世才是吴水批发市场的服装大户,每天发货量能抵过其他个体老板的三倍还多。
茂世才做这门生意,得到王通达不少支持,有资金上的,也有其他方面。茂世才常常拉王通达去喝酒,偶尔也送时装给王通达。有个体户认出,死者小秋身上穿的,正是茂世才前些日子发的货。
几点联系起来,案情似乎越来越明晰。
就在李春江为找到突破点暗自兴奋的时候,一个电话突然打到他手机上,说有人要夜袭红磨坊。
打电话的正是老曾安排进去的内线。
李春江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当他接到吴达功电话,得悉吴水发生特大抢劫案时,心里曾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对方故意制造事端,想调开他,然后在另一个地方下手?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一下,很快就被眼前发生的血案冲走了。这些日子,因为抢劫案,他差点儿就把那件事给忘了,此时,他的心又猛地飞到了红磨坊。
红磨坊是一家曾经很火的歌厅,在三河繁华的十字地带,后来因发生杀人案,被警方强行关停。案子至今没结,所以那地方一直掌握在警方手中。范大杆子落网后,到底关在哪儿,李春江跟秦默曾经有过激烈的争吵。
秦默坚持要将范大杆子收监,说这么重要的犯人,关在外面担不起责任。李春江坚决不同意,他怕旧事重演,几个看守所都被对方渗透得搞不清谁是警察谁是嫌犯。
一旦消息泄露,有人要打范大杆子的主意,看守所里面反而更容易。就这么着,他不顾秦默的再三警告,硬是做主将范大杆子关在了红磨坊。
无论工作做得多么细,对方还是找到了这个地方。
怎么办?眼下自己肯定回不去,擅自离开重案现场就是赎职,再说,就是赶回去,怕也来不及,而且对方既然打算行动,就一定会牢牢盯着他,怕是车子还上不了路,就会遇到意外。
李春江急得心都要跳出来。要是范大杆子出事,可就前功尽弃了。怎么办?
忽地,他想起了秦默,是啊,咋把他给忘了,他也不能太闲着。这么想着,他迅速掏出手机,是一部新办的手机,除了那个内线,还没人知道这个号。
电话通了,秦默正好在,李春江只几句话,就将事情的紧迫性说给了秦默,要他立即带上老陈,抢在天黑前将范大杆子转移。
“往哪儿转移?”秦默问。
“我现在没地方,你自己决定。”李春江说。
“还是收监吧?”秦默再次提醒,“出了事儿可不好担。”
听着,李春江忽地就来了气,冲秦默吼:“
就是关在你家也不能收监,凡是有警察的地方,我现在都不相信,人要有个闪失,我不会饶过你!”
说完,猛地将手机关了。
一个公安局副局长,居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同伴,这是多么的可悲啊!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几次的教训告诉李春江,里通外合的,正是他这些同伴!
李春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第4章
当夜扑空后,小四儿大发雷霆,指住童百山鼻子骂:“人呢,你不是说消息绝对可靠吗?怎么去了是铁将军把门,一个鬼影子不见!”
童百山抱住头,心里的火远比小四儿大。消息绝不会有假,老九就关在里面,至于为什么扑空,他也纳闷儿得要死。
“说啊,哑巴了?”小四儿还在吼。
“是不是……走漏了消息?”童百山有点吃不准,但除了这种可能,还能有什么解释?
“走漏?你是说我这边漏了消息?”小四儿啪地摔了杯子,凶恶地瞪住童百山。童百山赶忙道:“我不是那意思,不过四哥,人确确实实在里面啊!”
“你还在狡辩,拿假消息耍我,是不是想让条子将我们一网打尽?”
童百山扑通软倒沙发上,这罪名,担待不起啊!
“四哥,一定是他们抢在前面,将人转走了。那个李春江,你不是没打过交道,狠着呐。”
“够了!”小四儿猛地一拍桌子,狠狠地道,“
李春江困在吴水,一步也没离开,你往他身上推,也未免太小瞧我小四儿了吧。”
童百山哑巴了。他居然把这事给忘了,可见他这阵子脑子有多乱。
小四儿余怒未消,厉声道:“我限你三天时间,如果再找不到老九,你自己去跟老大说!”说完,示意了一下铁手。铁手凶煞一般走过来,阴森森道:“走吧,童老板。”
一回到办公室,童百山就像狮子一般跳起来,不大工夫,叫胡哥的一头大汗跑进来。一看童百山的样,知道大事不好,赶忙说:“童老板,一定是他们那边出了问题,我已查清,人是天黑前一小时转走的……”
童百山恼羞成怒地盯住胡哥问:“姓胡的,你还有啥谎没编完?”
叫胡哥的一阵抖,在道上,谎报消息是要遭灭顶之灾的,一条假消息付出的绝不是一条人命的代价。但是他很快坦然,镇定了下情绪,理直气壮道:“童老板,我胡某人做事,从来不给别人挖坑。你要是信不过,可以去查,但你这么对我,就有点不够意思。”
童百山也是让小四儿气昏了头,听姓胡的这么一说,知道自己过分了,沉吟了一会儿,像是自找台阶地说:“算了,你我现在都是有口说不清,要紧的还是找人,找不到老九,说什么也是闲的。”
“上哪儿找?好好的机会让他们放走,却要赖在我们头上。
他们知不知道,眼下打听一个人有多难!”
叫胡哥的也是一肚子牢骚,打听红磨坊,他把看家本事都使了出来。这一次,怕是再也不会让他闻到半丝儿气息。
童百山忽然记起什么,问胡哥:“李春江不在三河,他们怎么会行动那么快?”
胡哥败兴至极地说:“别忘了,还有个秦默。”
“秦默……?”童百山咬牙切齿,半天后吐血般吐出这个名字。
人的确是秦默带走的。昨天下午,秦默接到电话,立刻叫上老陈,驱车直奔红磨坊。
负责看押范大杆子的是重案二组的队员。
队长老徐是老陈的老搭档,也是秦默手上提起来的中层领导。
几个人一碰头,很快将范大杆子从看押室带出来,押上临时借来的一辆三菱。上了车,秦默犹豫不决地问:“人是带出来了,下一步关哪儿?”老陈把着方向盘,二话没说,就将车子驶向子兰山。快要上山道的时候,突然一个拐弯,朝另一个方向开去。
秦默仍不放心,讷讷道:“关那儿放心不?”
老陈说:“只剩这一个地儿了,再要是不放心,就得让他蹲看守所。”
一直等到半夜,确信秦默和老陈将范大杆子安全转移,李春江悬着的心才款款放下。他要求老陈,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离开范大杆子。同时他责成老徐,尽快查清哪儿出了问题,对方怎么打听到红磨坊的。
老徐犹豫了一下说:“李局,我怀疑二组也让他们渗透了。
”
李春江说:“不管是不是渗透,一定要找出这个人。”
九月的三河,一点儿看不出有什么疑常,街景还是那么的火热,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季小菲穿梭在人流里,步子迈得轻巧明快。
季小菲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季小菲了,她是省城法制报驻三河站的记者,两天前她又被聘为三河日报特约记者。这些,都要归功于马其鸣。秦默复出不久,她女儿秦岭便说服那个老同学,破例将季小菲通知到省城去考试。经过一连串的笔试、口试还有面试,季小菲终于通过报社的考核,重新当上了见习记者。马其鸣又亲自到报社,做了一番游说,将季小菲调到三河,做驻站记者。
季小菲没让马其鸣失望,接连写了几篇大稿,有一篇关于吴水公安跋涉千里解救被拐妇女的报道还上了法制报头版,赢得很大反响。眼下,季小菲正在跟踪报道吴水“九·一五”特大抢劫案的侦破情况。她匆匆返回三河,是接到马其鸣电话,又有了新的任务。
其实,季小菲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记者,到三河任驻站记者后,马其鸣暗中交给她一项任务,让她利用记者的便利身份,参与调查三河公安内部的黑幕,尤其是百山集团跟三河公安之间的联系。
这也是马其鸣的一步棋,让一个有正义感的记者去调查童百山跟三河公安之间的种种传闻,一则对季小菲是一次考验,让她在大风大浪中得到锻炼。
二则,也能在错综复杂的形势下另辟蹊径,尽快揭开事件真相。当然,马其鸣跟季小菲约法三章,一是一定要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开展工作;
二是所有调查材料不得向外传播,更不能向报社透露;三是接受李春江领导,要跟李春江的调查保持同步。
对调查童百山,季小菲信心十足。
她心中早已燃着一股火焰,一想童小牛对她的胁迫与欺凌,恨不得能有妖术,钻入童家父子的心脏,看看他们的心到底有多黑,这些年干下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另则,她从父亲半是幽怨半是无奈的目光里,隐隐感觉到,父亲跟童百山之间,一定有什么宿怨。
父亲跟童百山过去在一个厂子干过,又住在一条巷子里,按说这样的关系,童家没道理对他们这么狠。
就算童百山发迹了,成了人物,也没必要对过去的工友用这种下三烂手段。这里面一定有隐情,尤其父亲,只要一提童百山,仿佛骨头都在恨颤。
父亲每次眼里燃烧的,不只是恨,隐隐的,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
是什么让父亲在财大气粗的童百山面前挺不起腰呢?
季小菲决心搞清楚。
季小菲现在已经掌握了一些材料,百山集团董事长童百山的确有狱中捞人的犯罪事实,已经有人愿意站出来作证。而且季小菲还摸到一条重大线索,当年震惊三河的三监暴力越狱案,很可能是一起假案,被击毙的王龙娃等三名罪犯,很有可能是受人操纵。
这起案件的背后,就站着童百山和吴达功。
策划和发动这起越狱事件,竟是为了一个叫七星的重刑犯。
这一点跟李春江掌握的情况非常接近,如果真相真是如此,那么就此一项,足可以治童百山死罪。
季小菲悄悄将材料交到马其鸣手上,接下来她要做的事还很多,按马其鸣的话说,这是一场公安跟公安的坚决斗争,没有铁的事实,这惊天冤案是翻不了的。她必须拿到更多的证据,好在记者这行当,有不少有利条件,有时调查起来,甚至比李春江他们还更容易接近真相。
九月的阳光照在她年轻的脸上,仿佛被爱情燃烧着,一想爱情,季小菲绯红的脸越发妖娆,步子也突然变得像山雀一般。是的,爱情,在这个灼人热浪席卷三河的夏天,季小菲的爱情终于降临了。
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会这么快爱上田文理。或许,爱情的种子早就埋在心底,一等乌云散开,阳光照耀到心田,那棵苗便扑扑地疯长。她笑了,走在阳光明媚的街上,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外号,季五块。
马其鸣等在办公室里,看到她,笑着起身,说:“辛苦了。
”季小菲说:“比起李局他们,我哪算辛苦。”四下一瞅,不见秘书小田的影,心想,一准又在乡巴佬。
马其鸣为她打开一罐饮料,季小菲猛喝一口,一股清凉顺心而下,宜人极了。简单问了点吴水的事,马其鸣便郑重给她交代起任务来。
马其鸣要季小菲设法接近一个叫胡权礼的警察,最近有人跟他打招呼,想把胡权礼补充进公安局的班子。
马其鸣对此人一点儿也不了解,但他无意中听说,胡权礼跟童百山关系密切,姓童的正在为他四处游说。
马其鸣想让季小菲摸摸此人跟童百山的关系。
季小菲脑海里一闪,很快闪出一张脸来。她说:“
胡权礼正是全国公安系统的劳模,去年还立过二等功,当时我还采访过他。”
“好,你就再去采访他,记住了,此人求官心切,你要投其所好,拉近跟他的距离。”
季小菲会心地一笑,这一笑,有太多的感激在里面。
尽管马其鸣交付给她的是一项艰巨而又充满危险的任务,但能得到马其鸣的信任和厚爱,她年轻的心还是充满了自豪。
季小菲起身告辞,马其鸣忽然说:“别光顾了工作,有空,多跟小田谈谈心,小田不善言辞,心里可是有你的。”
季小菲蓦地脸红,一团羞涩飞出来,头一低,走了。
马其鸣自己却笑不出来。跟他打招呼的,不是别人,正是袁波书记。最近一段日子,袁波书记很是反常,特别是在跟孙吉海副书记的关系上,显得十分被动,常常是无条件地让步。这在一个市,极不正常。
一把手让二把手胁迫,这在政治圈子里近乎怪谈,而且会直接导致工作的无序状态。马其鸣曾委婉地提醒过袁波。袁波书记很是伤感地叹了口气,说:“其鸣,有些事,你看到的不见得就是真相,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三河的空气不正常。复杂啊!其鸣,我是无能为力了,我已向省委提出请求,年底就要退下来,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三河不是某个人的天下,它是二百多万人的三河,乱是乱不倒的。”
袁波书记的话里,马其鸣感觉到一种苍凉,一种悲悯,一种深深的无奈和彻骨的不甘心。他甚至怀疑,关于袁波书记侄子的传闻,是不是一种政治讹诈?或者,是有人暗中操纵,以此为武器,胁迫袁波?
马其鸣知道,袁波书记没有孩子,自小收养了侄子袁小安。他在小安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可惜也没逃得过不争气的宿命。
袁波书记是三天前跟他谈起胡权礼的,这有点出乎意料。
自从马其鸣在常委会上顶住李春江的调动,关于人事方面的事,袁波书记便很少跟他透露。马其鸣那点儿消息,也多来自小道传闻。没想袁波书记主动找他,将胡权礼的事说了出来。
“这人政治上很不可靠,是个钻营家,要是把他放到重要岗位上,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事。”
袁波书记开口便道。马其鸣这才知道,关于胡权礼的提升,组织部门已向袁波书记提了多次,袁波书记都以眼下工作紧张,暂不考虑人事变动为由拒绝回去。但有人还是不甘心,已经通过更高一层向袁波书记施压了。
“要不就向社会公示,走群众路线?”
马其鸣想到一个曲线救援的办法。袁波书记很快摇头,说:“这正中了他们的计,你以为群众的眼睛真是雪亮的?”
马其鸣颓然一笑,有时候,群众还真是能看走眼。
“这么着吧,毕竟是你分管,你做些了解,拿出你的意见来。”
等马其鸣真要了解时,才发现正常渠道早已让他们疏通,反馈上来的是众口一词的支持。马其鸣这才决定剑走偏锋,因为他感觉到,操纵这一切的不只是童百山。
季小菲回到家,父亲不在,上班还没回来。
父亲的小店被逼迫关了后,童百山曾假惺惺地派人来通知父亲去上班,说是到他三叔手下当个帮工,每月发一千块工资。
父亲坚决摇头,宁可街上蹬三轮也不到百山集团去。说来也巧,就在季小菲从省城考试回来那天,秘书小田跑来给她祝贺,顺便说起他有个朋友开了家宾馆,拖他找位维修工,问老季愿不愿去?老季这次没驳小田面子,一口答应去。
就这么着,父亲现在做了维修工,每月挣八百块钱。
母亲还是老样子,病病恹恹地躺在**。
母亲的病现在只有中药有疗效,十天一疗程,中间做些辅助性治疗,季小菲家便终日弥漫着一股中药味。
好在她和父亲重新上班后,母亲的精神明显好转,眼下已能照顾自己了。
跟母亲打过招呼,季小菲一头扎进自己房间,开始写稿。
银行抢劫案又有新突破,她要赶着将采访到的情况传到报社。
写了还不到一半,手机响了,一看是吴水的通讯员打来的。
刚接通,那边便声音紧张地说:“季记,又有猛料,李华伟死了!”
第5章
季小菲赶到吴水,看守所的大门紧闭,两位荷枪实弹的警察把在门边,谁也不让进。
季小菲亮出记者证,没想警察看也不看,两眼正视着前方,丝毫不被外面的纷乱所扰。
大门外,闻讯赶来的各路记者还有围观群众聚在一起,吵嚷声响成一片。人们七嘴八舌,争相议论李华伟的死。
不远处,李华伟的妻子在华欣公司职工的搀扶下,长一声短一声地发着哭号。有人举着摄像机,抓拍自认为有价值的镜头。季小菲急于想得到最前沿的新闻,尝试着给李春江打电话,没想连拨几遍都是关机。
夜幕悄悄地降临了。
李春江这边,形势显得更为紧张。
李华伟是抢劫案发生后的第二天被关进看守所的,收监之前李春江再三强调,一定要跟别的疑犯隔离开,而且要抽调最得力的狱警严加看守。没想到,不测还是发生了。下午四时二十分,李春江突然接到报告,说李华伟死了,死在审讯室里。
“什么?”李春江马上停下手头的工作,叫来吴水公安局局长。没想吴水公安局局长极力掩盖,拒不将李华伟死亡的事实说出来。直到李春江拍了桌子,吴水公安局局长才吞吞吐吐地说:“
李华伟死亡的时间是下午三时十六分,送往医院抢救无效,停止了呼吸。”
“怎么死的?”李春江问。
吴水公安局局长支吾半天,说还不知道详情,要等看守所的报告送上来才能回答。
“报告?”李春江惊讶地瞪住这个办起案来不急不躁,说起黄段子却一个接着一个,不讲到喷饭不甘休的县局局长。“人都死了一个多小时,你这个当局长的还不到现场,坐这里等报告?”
“我这不是办案吗?”吴水公安局局长有点强词夺理。
李春江顾不上发火,立刻赶往看守所。
李华伟的尸体已被挪到其他地方,死亡现场审讯室也明显让人动过了。屋子里几乎一尘不染,连空气都是透明的。负责审讯的两名警员呆若木鸡,傻傻地坐在凳子上,看见李春江进去都不知道起立。
李春江扫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八九分。
负责此案的吴水刑警队队长康永胜汇报说,下午一上班,他安排陈浩和白礼对李华伟进行审讯,没想刚审到一半,陈浩慌慌张张跑来说,李华伟不行了,像是要断气。
等他赶去时,李华伟倒栽在地上,双手死命地捂住胸口,样子很痛苦。他马上叫来狱医,一检查,说情况很危险,人怕是不行了。结果刚送到医院,还没来得及抢救,便停止了呼吸。
康永胜还在说,李春江打断他,问:“
审讯中有没有过激行为?”
“这点我还说不上,事情太突然,还没来得及调查。”
康永胜跟吴水公安局局长一个口气。李春江暗一思忖,没多说什么,只是责成吴水方面立即成立专案组,对李华伟的死因展开调查。
晚上十点,吴水公安局局长汇报说:“死因查清了,是白礼刑讯逼供,致人死亡。”
“什么?”
李春江感到突兀,要说刑讯逼供,不是没有可能,这在公安内部也是公开的秘密。对一些顽冥不化、
气焰嚣张的疑犯,个别警察偶尔会采取一些过激手段,但因此而惹出人命的事绝少发生。
警察们还没傻到拿自己的性命或前程开这种玩笑,当然失手的可能也有。正这么想着,他怀里那部手机发出一声信号。李春江知道有短信了,借故走进洗手间,掏出一看,果然是老曾安排进去的内线发来的,上面有一行字:
死者跟童有关。
果然不出所料!李春江强压住震惊,出来说:“
这么快定结论不大合适,你们还是细查一番,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市局的同志介入。”
吴水公安局局长脸色一变,没说啥,默无声息地走了。
李春江迅速将情况向马其鸣作了汇报。
马其鸣在电话里沉吟许久,才说:“接下来,很有可能就是李欣然。”
马其鸣的判断没错,就在当天晚上,关押李欣然的地方突然起火,现场一片混乱,幸亏李钰得知李华伟突然死亡后抢先赶到那儿,火灾发生时,李钰已秘密将李欣然转移。
而负责李欣然案子的反贪局副局长成名杰下午竟然醉了酒,大火燃起时他还在睡大觉,是消防人员将他从火海中救出的。
两起意外联系到一起,事情的真相便清楚不过。
吴水公安局局长这才怕了,据实汇报,刑讯逼供的结论是康队作出的,而且有人跟他打招呼,就按康队说的办。
李春江并没追问谁打的招呼,眼下问这个就有点愚蠢,好在吴水公安局局长有了明确的态度,这比什么都强。
他安慰似地拍拍这位同人的肩,命令立即对康永胜、陈浩、白礼进行隔离审查,直到查清事件真相。
小四儿又一次冲童百山发火。
大火烧起来时,小四儿露出难得的兴奋,甚至有些按捺不住,急着跟老大报喜,说交代的事儿都做好了。老大带着欣赏的口吻说:“老四,辛苦了,大哥等着给你接风。”放下电话没多久,吴水这边惊然失措说:“李欣然跑了,火海里进去的两个人找不到他的影子。”小四儿大惊失色,沙哑着声音吼:“给我翻,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做掉。”再等,消息就令他沮丧得要死,楼上的角角落落都搜遍了,就是没有李欣然的影子。
“人呢,我问你人呢?”
这一次,童百山腰杆子不那么软了。望一眼小四儿,口气不敬地说:“四哥,出了岔子不能老怪我,消息给了你,是你硬要坚持让你的人干,我这边可是很安全地让李华伟走了。”
小四儿结了舌,没想童百山会反咬他。是的,童百山刚开始要自己做,说人已混了进去。小四儿不放心,比起李华伟,他老子李欣然更该消失。
小四儿一想起跟他的前前后后,想起被他折磨得差点死掉的刘玉英,就恨不得亲手宰了他。
他断然否决了童百山,要他立刻将混进去的人撤出来,随后他下了一道死命令,要让李欣然葬身火海,一根头发也不许留在这世上。
没想……
小四儿中止跟童百山的争吵,眼下他必须找到李欣然,这一次,他发誓要亲手做,做得比任何一次都要狠。
他微笑着打发走童百山,心里,却给童家父子牢牢记下了一笔。
调查很快有了消息,据陈浩讲,这天审讯时的确动过手,李华伟太张狂,不动手他不把你当人看。迄今为止,他交代出的那点东西都是动手后才说的,这小子像是故意跟警察较劲。当时陈浩做笔录,白礼负责审讯。李华伟好像比平时还要兴奋,白礼刚问了一句,他便骂:“姓白的,你算什么玩意儿,当初要不是老爷子,你能穿上这身皮?”这话把白礼的气抖了上来,二话没说,就冲李华伟一个嘴巴。李华伟吐口唾沬,问:“打得好,姓白的,老子出去,第一个扒了你这身皮。”再审,李华伟便咬着牙齿,目光像狼一样恨着白礼。没办法,白礼就让他蹲凳子,凳子是长条凳,一头白礼抬着,警察内部管这叫找平衡。
凳子忽斜忽平,上面的人像踩在了钢丝绳上,手又铐着,稍不留神就会重重摔下来。
李华伟摔了三次,每次都很重。第四次摔下时,突然抽搐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胸口,说他难受,吸不上气,跟白礼要水喝。白礼端着水杯,说:“你交代一句我给你喝一口。”李华伟挣扎了几下,想说什么,突然一头栽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白礼呈述的经过也是一样,他在交代自己的问题时,还是不忘诅咒李华伟,说这种人早该死,死一万遍也不过分。
经调查,白礼毕业于武警指挥学校,后来在武警某部服役。四年前转业到地方,一直没单位要。后来是李欣然说话,才将他分到公安局。此人脾气有点怪,不爱跟人交流,平时不是看书就是一个人琢磨围棋。他的棋下得不错,吴水公安局堪称无敌手。不过对工作兢兢业业,从不抱怨。
看完所有笔录,李春江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一个人不会这么经不起折腾,尤其李华伟这样的角色。
联想到白礼的态度,暗想白礼不大会是童百山的人。
他跟吴水公安局局长交代,必须等尸体解剖结果出来再作决定。吴水公安局局长一脸难色,说:“
李华伟的妻子坚决不同意做解剖,她已请好律师,准备上告。”
“告状可以,但原则不能丢,你们再做做工作,实在不通,依照法律程序进行。”
吴水公安局局长跟后又说:“有人拿这事做文章,现在外面吵嚷得很凶,干警们思想波动很大。”
李春江正色道:“你这是自己先乱,如果是你们的责任,你们谁也逃脱不了,但必须先查清事实。至于外面怎么说,我们挡不住,也没时间去考虑。”
李春江这话说得有点过早,就在吴水方面耐心跟李华伟妻子做工作的时候,省城一家媒体突然以醒目标题爆出惊闻:《吴水公安刑讯逼供,滥用私刑致死人命》。报纸一出,舆论哗然,方方面面的压力同时向吴水扑来。
李春江没料想对方会来这一手,一时有些难以招架。
加之省厅又每天督察银行抢劫案的侦破,使他难以从容应对。
这时他想起老朋友郑源,这个时候,也只有老朋友郑源能替他化解危机。
经过两天紧张的筹措,吴水县委、县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会上,吴水县县长向应邀前来的各路记者简单通报了银行抢劫案的侦破情况,并就李华伟死亡一案回答了记者提问。郑源代表县委、
县政府就个别新闻媒体无视党的新闻纪律和有关刑事案件采访报道的法律程序,在案情尚在调查取证阶段就捕风捉影,制造与事实严重不符的虚假新闻,误导广大读者,给侦破工作带来的严重干扰提出严正警告,要求该新闻媒体立即停止不实报道,并就造成的相关后果承担法律责任。
会上,季小菲作为记者代表发了言,呼吁同行严守新闻纪律和社会公德,与虚假新闻展开斗争。
很快,由省厅派来的专家对李华伟的尸体进行解剖,解剖结果令所有人大吃一惊。李华伟中了一种叫断肠草的毒。
断肠草是吴水民间的叫法,此草叶小茎长,花朵十分艳丽。
生长在吴水跟青海毗邻的高原地带,其茎和根都含有剧毒。
尤其根部,细长若野参,闻之无味,但若误食,会让人肠痛如绞,呼吸艰难,最后憋闷而死。
从体内的残留物分析,李华伟食进的是经过加工的断肠草根,比野生的毒性强三十多倍。
未加工的断肠草误食后毒性发作大约需要六到十个小时,经过加工后会提前三到四小时。照此时间推算,毒草正好是混进午餐让李华伟吃下的。
李华伟收监后,为确保安全,一日三餐跟别的疑犯是分开的,由专门的厨师为他做。这一点,李春江特别强调过。
结论得出后,吴水公安局马上对厨师采取了措施。
一听李华伟是中毒身亡,厨师坚决摇头。据厨师交代,李华伟的饭一直是他做的,厨房及厨具也是分开的,蔬菜等一应物品也由他一人采购。平日进入厨房的,只有专案组的三个人,康队、陈浩、白礼。李华伟死后,厨师也暗暗怀疑过,将那天中午剩的菜悄悄拿回家,喂了自家的狗,但狗却好好的。
这就怪了。李春江跟专案组的同志再三分析,确信厨师没有投毒的可能,此人是老公安,对工作尽职尽责,关进看守所的重大疑犯饭菜都由他做,从来没出过问题。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一定是有人在送饭途中做了手脚。
那天送饭的是陈浩。
在对陈浩的再次审查中,陈浩终于说,那天他刚把饭菜端到监室门口,康队过来说,值班室有他电话,让他去接,说着便接过饭菜。等他接完电话,李华伟已经吃完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
“康队……康队他交代过,啥也别说,就往白礼身上推。”
夜已经很深了,李春江一点儿睡意也没。
连日来夜以继日的奋战并没让他感到疲惫,只是,心里那份愧疚越来越深,那份牵挂越来越强烈。
一个小时前,他跟叶子荷通了电话,叶子荷听上去精神还不错,比前两天要好。她说:“春江你啥时才能回来,我实在不想在医院住了,我想回家。”
李春江赶忙劝:“子荷你要听话,乖乖住着,哪儿也不能乱跑。
”人真是奇怪,医院里住了这么长时间,叶子荷越来越像孩子,得让李春江拿哄小孩的话哄她。李春江脸上装着笑,心里却怕得不得了,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从心理学的角度讲,叶子荷的内心世界还有感知力正在一步步倒退,病魔已将她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封闭,越来越充满恐惧,只有听到这些话,她才能感到安全。
但是,李春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依靠这些稚嫩的语言,给她一份安慰,一份镇定。隔着这么近,却不能天天看上她一眼。一想这些,李春江就觉得欠她的永远也还不清了。
两个人在电话里谈起了朵朵。朵朵因为录取的学院不如意,选择了放弃,又到高三补习了。
李春江对女儿的选择一向是支持的,况且夫妻俩都认为,朵朵应该上一所名校,将来才有大出息。只是家里这种境况,对女儿影响太大。朵朵尽管嘴上不说,但能看得出,孩子的变化一天比一天明显。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撒娇、那样时不时使性子,而是像个大人似的,默默担起了对这个家的责任。
叶子荷告诉李春江,女儿送了她一件礼物,很珍贵。
李春江问是什么,叶子荷不说,让他猜。李春江连猜几遍,都没猜中。忽然,他想起了女儿省城帮她妈妈选假发的情景,他一下懂了,女儿定是送给她妈妈一件极特殊的礼物。当下,泪水便像疯狂的雨点,模糊了他的双眼……
躺在**,李春江的内心泛过一浪接一浪的痛,无法承受的煎熬折磨着他,恨不得立刻起身,奔到叶子荷病床前。折腾他的,还有一件事,叶子荷在电话里说,桃子好像遇到了什么事,人跟以前整个不像了,无精打采不说,神思也恍恍惚惚的,今天来看她,竟连着两次失手打翻了杯子。
隐隐的,李春江也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银行案发生之前,大约两三天吧,李春江因为腾不开身,要桃子陪朵朵去买件衣服。要在以往,桃子绝不会推托,巴不得给她这么个机会,让她过一次妈妈的瘾。可那天,桃子居然气急败坏地说:“我没工夫,不就买件衣服嘛,哪天买不行!”当时他没多想,晚上见到郑源,忽然想起这事,就问:“你俩怎么了,不会吵架吧?”
你猜郑源怎么说?“能吵架倒好,她现在是见着我就躲,神神秘秘的,就跟真有外遇一样。”这话搁李春江心里好一阵子,最后也没琢磨出个道道。当然,他不会傻到去想外遇,可是桃子的表现真是离奇,有什么事能把一个开朗明快的女人变得暴躁怪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