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承南话音落下后,孟秋着实愣住了。
她额角浸着湿漉漉的虚汗,脸色苍白,眼眸里是明晃晃的怔然。
“我……”
“无妨。”不等她补上解释与说辞,燕承南便直截打断,抑或说拦住她。他眉睫低垂,温和又体贴的说着,“我知晓你有难处。”
孟秋愕然看向他,心底咯噔一下。
“你先歇息。”他语气如常,轻描淡写的作态,低声道,“待会儿车马备齐,我便与你一同去见睿亲王。”
他抬起手,将孟秋鬓边散落的碎发勾到耳后,顺势抹去薄汗微微。
鸦青的发丝绕在指间,略显得缠绵,衬着玉白骨节与嫣红指尖,两色各自对比,教人有些挪不开眼。
——大事不好。
她暗道。
尽管燕承南的样子妥协得堪称柔软,但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凝视着她,以及他眼底沉郁着的意味,都显露着不同以往的态度。
他欲要收手,孟秋却骤然拽住他袖摆,“殿下!”
“怎的了?”他很是顺从地就着俯低的姿势,教这显得有些突兀与冒犯的行为,也在霎时间,更近似一对儿有情人的打情骂俏。
“今天……”孟秋迟疑少顷,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才轻声问道,“还有别人去看望睿亲王吗?”
这话甫一出口,哪怕她并未直呼其名,可在燕承南听来,已然是一清二楚。
“表兄去了,我问及,他答是另有私事。”燕承南毫无介怀似的,平静缓和的回复着她,告知她想问,又无从说起的事情,“我已经吩咐过,命他们务必认真仔细,着重留意了。”
孟秋哑然好半晌,才勉强应了一句,“嗯。”
并未耽搁太久,不多时,底下有人来报都准备妥当,燕承南询问过孟秋后,便亲自扶着她起身。
她下意识的借力,又觉凑的太近,感到不妥,再想拉远距离,却被燕承南紧握住手腕。他掌心温软,力度不算太重,却恰到好处的让她无法挣脱。
“慢一些。”燕承南扶稳她,轻蹙着眉。
将她的面无血色看在眼里,燕承南默不作声的,在眉间流露出些许遮掩不住的,近乎隐晦的酸涩。
他凝望着孟秋,视线一错不错,良久,方才在孟秋疑惑的神情里,有所收敛。他鸦睫轻颤一下,用温柔且不容抗拒的语气,低低共孟秋说,“我是怕你摔了,走罢。”
“……好。”孟秋点头。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无话。
孟秋后知后觉意识到,正如主系统所说,她又得离开了。在燕承南心目中,如同丢弃他一般,不管不问的消失,直至达成某种契机,才再回到他身边。
想到这些,她局促且无措的沉默下来。就算有许多话想和燕承南讲,抑或另有些应该问问他的事情,再或对他的担忧与叮嘱……
也随着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令孟秋连多说话,都唯恐更让他伤心。
连安慰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燕承南便静静看她,默默失神,也不作声。
车上小窗的锦帘敞着,挂在金钩上,微微拢住,从外头倾泻进半斜天光。时值傍晚,昏昧的光晕落在他那儿,照透得纤毫毕现。却唯独落不在他眼眸里,教孟秋仍然分辨不清他的情绪。
乃至到了大理寺外,二人却是半句话都不曾道出口。
大理寺卿顾大人亲自迎接,朝他毕恭毕敬的行礼问安,俨然是丝毫不敢怠慢。
“大人请起。”燕承南伸手虚扶,客套着说罢几句场面话,再问,“孤去见一见睿亲王,是关乎诬蔑构陷要问话,不知眼下可还方便?”
“见是见得,可微臣公事冗杂,只怕不好为您引路。”顾大人打着官腔,刻意迎合着他。
他应道,“无妨,随意差使个人即可。”
顾大人遂吩咐下去。
“对了。”燕承南忽又问,“云卿何时走的?”
话音落下,顾大人看向跟着他的心腹,又见其得了眼色,上前一步,恭声答,“回太子殿下:庄郎才走没多久,至多一刻钟的工夫。”
“他呆了几时?”
“寅正二刻来,卯初一刻便去了。”
问到这,燕承南轻飘飘的嗯一下,再与孟秋前后踏进幽深牢中。
徒留身后嘀咕着的,细微的议论声。
“……太子殿下这是甚意思?”
“莫非是对庄家……咳!”
“依我看呀,怕是不得了了呦……”
“殿下!”孟秋也不明白他的想法,待到二人私下里相处,便忍不住压低着音调,急切问他,“您是不是查出什么了?”
燕承南眉睫低垂,温声答着,“未曾。”
“那、那您为什么当众问这些?要是传出去……”
“正是要传出去。”他并不敷衍孟秋,却也不曾对孟秋全盘托出。而是意简言骇、简明扼要的,和她解释着,“选妃宴发难一事,是我一手促就,大舅舅、与表兄都不知情。”
孟秋愕然而懵怔的愣住了。
“大舅舅必定要记恨我的。”他顿步,停下来去看孟秋,见她因着自个儿的话语而眉尖紧蹙,话音一转,又说,“可庄家早已与我密不可分,不论谁人,都难以将其与东宫分割开来。因此,你不必为之忧心。”
“那……”孟秋脑子有点转不过来,“那您这么做……”
“不过是我少年心性,一时赌气,到底不曾危害他们。”他和孟秋缓缓道来,“若表兄有异,瞧他对此事作何应对,我心中便有数了。”
“……可要是他装模作样呢?”
“我分得清。”他静静地看着孟秋,从眉眼到话音,都温顺软和得毫无棱角与锋芒。像是凛冬过后,在东风里融解的一池春水,漾着显而易见的涟漪,令孟秋难以忽视其中含义。
他温声说,“真情假意,我分得清。”
孟秋再不开口了。
囚门前。
领路的小吏自觉避开,只余下外头的一对儿,和里面孤零零的一个。
片刻的沉寂过后,燕承明倚着墙,单膝微屈,散漫抬眼看向二人。
“太子殿下。长安郡主。”他唇角勾着戏谑的笑意,真切的觉出些趣味,一字一顿的,格外缓慢的再唤,“娇娇。”
激得孟秋脸色一变。
大抵是她的反应太大,又过于明显,竟惹得燕承明笑出声来。他便笑得止不住了,弯下腰,像是觉得荒唐,又仿若意料之中的果然如此,“是谁要见我?”
“是你。”他看向孟秋。
他眉眼弯弯,是风流烂漫的多情少年,更兼残灯暧昧,灯下观美人,愈显得他如玉造就。
可他吐露的字词却刻薄、恶毒,“原以为是怎样一个角色,今日方知,是蠢物罢了。”
孟秋对这话无甚反应,旁边的燕承南却微微皱眉,冷言冷语嘲讽他,“自作聪明,感受如何?”
“甚好。”他却兴致高昂,还笑吟吟的反问燕承南,“自讨苦吃,感受如何?”
俩人打哑谜,孟秋则一头雾水,“你什么意思?”
“你竟还不知晓?”燕承明佯做惊诧,又噗嗤笑出来,极尽玩味的说道,“我本是想以身做饵,却不知哪处误打误撞,将当朝储君都引了过来。”
他在败落后逃脱不及,唯有临时布下安排,递话去庄府。
不为活命,只想以性命布局,让燕承南得个恶报。一如当初利用誉王,再到他自个儿,亦然。
诸君身在局中,尽管谁也逃脱不开,可却又各自都对情势有所估量。
一如燕承南故布疑阵,借着此事打压庄家,乘机施威;更意在逼迫皇帝,若非皇帝让步,大刀阔斧步入朝堂,便是以退为进,借着皇帝震怒而将局势彻底打开。
更要紧的,还有孟秋。
既然与燕承明相干,那倘如杀了他,是否……依照以往的推测,是否,便能留下孟秋?
这也与燕承明所求的不谋而合。
燕承明想借着庄温瑜,以致于殒命在东宫名下。
再有庄温瑜,哪怕是为自保,必定要配合他行事的。此时就与东宫闹翻,便太不值当了。
孟秋在听罢他的话后,愈发费解,“……什么???”
“不必理睬,他浑说的。”燕承南一言蔽之,再问孟秋,“你寻他是为甚?”
是为哪怕他锒铛入狱,系统仍然不曾告诉她bug已消除。
按理说来,现如今的他不会对燕承南再有影响,但孟秋不仅没等来提醒,更在之前猝然被主系统告知,某bug得知她的身份,让她赶紧更换寄体。
在天地威压到来之前。
她拒绝了。
【放弃吧,您哪怕再继续停留,又能怎样呢】主系统苦口婆心的劝说着,【该bug虽未彻底清除,可史实走向并未发生变化,您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固执道,“不行。”
【您没察觉吗?目标人物是在软禁您,您不是也清楚,他越发的与史实接近吗】主系统劝到这儿,她却还不理睬,只得提醒道,【并且,尽管是寄体承受痛苦,可真正受到伤害的,是您本身】
“……会死吗?”
主系统叹息,【暂时不会】
“那就没关系。”
应当是主系统无力再藏住她,细微的压迫感骤然袭来,令她面色惨白。
“我……”
“我到现在为止,在这个节点,还没有收到时空碎片。不能等下一回见他,我怕来不及。”她颤声问着,“主系统,我要怎么做?”
【去见睿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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